各位老少爷们儿,今儿咱不说那老掉牙的狐仙画皮,单表一桩真真儿瘆掉魂儿的邪乎事儿!
您且沏上酽茶,裹紧袄子,咱这就要开锣——话说大唐天宝年间,长安城西市拐角有家“悦来栈”,掌柜的是个寡妇,姓胡,人都唤胡三娘。
我那会儿就在她手底下当厨娘,专做晨间的羊肉胡饼。
三娘这人呐,长得标致,瓜子脸柳叶眉,可眉眼间总挂着股说不出的倦气,像是半夜没睡踏实。
她有个怪癖,每日打烊后非得亲自擦洗地砖,撅着腚,把每个缝儿都抠得锃亮。
尤其爱擦二楼天字三号房!
那间房邪门得很,常年锁着,窗纸都不透光。
我有回多嘴问:“东家,那屋莫非藏了金山银山?”
三娘擦汗的手突然一哆嗦,水盆“咣当”砸在地上,她扭头瞪我,眼珠子瞪得溜圆,嘴角却往上扯:“哪能啊……是、是我那死鬼男人留下的旧物,见不得潮气。”
她笑得比哭还难看!
怪事就出在清明后。
连着三夜,值夜的伙计都说听见三号房里传出“嘎吱、嘎吱”声,像是有人用指甲慢悠悠挠木板。
起初以为是耗子,可那声响有门道哇——先是屋顶响,接着滚到墙边,最后总停在床板底下,咚、咚、咚,敲三下就停。
第四个守夜的是个新来的憨货,叫牛大壮。
他偏不信邪,拎着烛台扒门缝偷瞧。
您猜怎么着?
他回来时脸绿得跟菜瓜似的,裤裆湿了一大片,嘴里颠三倒四只念叨:“床底下……床底下伸出来一只脚!脚指甲是紫黑的,脚背上全是毛,像、像山魈的爪!”
说完当晚就发了高烧,天没亮就卷铺盖跑了。
这一跑,客栈里可炸了窝!
三娘却反常地镇定,她叉着腰立在堂中央,嗓子尖得扎人耳朵:“都慌什么!定是那蠢货睡迷糊了眼花!今晚我亲自守夜,看哪个腌臜东西敢作妖!”
她嘴上硬气,可我瞧见她攥帕子的手,指头捏得死白死白。
入夜,三娘真抱着铺盖进了三号房对过的储物间。
我留了个心眼,没回后厨睡,缩在楼梯拐角的柴堆后头,从门板缝里往外瞄。
梆子敲过三更,万籁俱寂。
忽然,“嘎吱……嘎吱……”
那声音又来了!
这次格外清楚,就是从三号房门缝里钻出来的,不是挠木板,倒像是……用硬骨头在磨牙床!
我浑身的汗毛“唰”地立了起来!
紧接着,对过储物间的门,“吱呀”开了一条缝。
三娘惨白的脸探了出来,她眼窝深陷,直勾勾盯着三号房的门,嘴唇哆嗦着,从怀里摸出个东西——竟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钥匙!
她抖着手把钥匙插进锁眼。
“咔哒。”
锁开了!
门刚推开一掌宽,一股子形容不出的怪味就涌了出来!像是捂烂的猪肉混着霉豆豉,又腥又膻,冲得我胃里翻江倒海!
三娘却像闻不见,侧身挤了进去。
我猫着腰,踮着脚尖蹭到门口,扒着门框往里瞧。
屋里没点灯,只有月光从门缝漏进一线,正好照在那张雕花大床上。
床帐子放着,底下黑咕隆咚。
三娘跪在床前,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,打开,里面是几块还冒热气的胡饼!
她居然把饼子,一块一块,从床帐底下的缝隙塞了进去!
“吃吧……吃吧……”三娘声音又轻又颤,透着股诡异的温柔,“新鲜的,今日特意多放了羊油。”
床底下传来“窸窸窣窣”的响动,接着是“咔嚓、咔嚓”咀嚼骨头似的脆响!
我的亲娘祖宗!
那床底下真有东西!还在吃三娘给的饼!
我吓得腿肚子转筋,正要溜,却见三娘突然伸手,撩起了床帐一角!
月光顺势淌了进去,照亮了床底那片黑暗。
我看见了——
一只硕大无比、长满黑毛的脚掌!
脚趾蜷缩着,指甲又厚又黄,足足有驴蹄子那么大!
顺着脚脖子往上,是筋肉虬结、布满紫黑色斑块的小腿,一直延伸到床底深处,看不清全貌。
但最让我魂飞魄散的,是那小腿的皮肤上,竟密密麻麻缝着无数道红线!针脚歪歪扭扭,像蜈蚣爬,有些地方皮肉翻卷,露出底下暗黄色的、非骨非木的东西!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
床底下传来拉风箱似的沉重呼吸,一股更浓的腐臭喷了出来。
三娘却仿佛痴了,伸手去摸那只怪脚,眼泪扑簌簌往下掉:“当家的……你再忍忍……就快好了……就快能出来了……”
当家的?
三娘的丈夫,不是五年前进山贩货,被狼群啃得只剩几根骨头了吗?官府的仵作都验过了!
我头皮炸开,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!
就在这时,床底下的东西似乎被惊动了。
那怪脚猛地一抽!
“砰”一声撞在床板上!
整个雕花大床都跳了一下!
三娘“啊呀”惊叫,向后跌倒。
床底下传来“咕噜咕噜”的怪响,像是有个巨大的肉团在艰难蠕动,朝着床外挪!
帐子晃动得厉害,灰尘簌簌落下。
一只同样毛茸茸、紫黑斑驳的巨手,猛地从床底伸了出来,五指张开,指甲尖利,狠狠抓向三娘的面门!
三娘连滚带爬往后躲,那只手“噗嗤”抓在地砖上,竟留下几道白印子!
“当家的!是我!是三娘啊!”三娘哭喊着。
那手顿了一下,缩回去半截。
床底下的呼吸声更急了,夹杂着一种像是呜咽,又像是磨牙的“咯咯”声。
月光偏移,我勉强看见床底深处,有两点幽幽的、暗红色的光,一闪,一闪,死死盯着三娘。
那不是人的眼睛!
我再也撑不住了,牙齿“得得得”上下打架,转身就想逃。
可偏偏在这节骨眼,我袖子里揣的、白天偷拿的半个冷胡饼,“啪嗒”掉在了地上!
声音不大,但在死寂的夜里,脆生生像打了个锣!
床底下那两点红光,猛地转向了我这边!
“吼——!”
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嚎炸响!
整个床铺被一股巨力猛地掀起,朝门口砸来!
木屑纷飞中,一个巨大的黑影,从床底窜出!
我的妈呀!
那是个什么东西啊!
它勉强有个人形,但浑身长满黑毛,紫黑色的皮肤像老树皮一样皲裂,裂缝里淌着黄浊的脓水。
脑袋出奇地大,五官却挤在一起,嘴巴裂到耳根,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。
最恐怖的是它的身体,胸口、腹部、四肢,到处都布满了那种歪歪扭扭的红线缝痕,有些地方皮肉松脱,露出底下暗沉发黑、像是被拼凑起来的骨头和木头!
它四肢着地,像野兽一样趴着,那双暗红色的眼睛死死锁定了我,涎水从嘴角滴滴答答落下,腐蚀得地砖“滋啦”冒白烟!
“外人……香……吃!”
它喉咙里挤出几个含糊的音节,猛地朝我扑来!
腥风扑面!
我魂飞魄散,怪叫一声,连滚带爬往楼梯口冲!
“别伤她!”三娘凄厉地喊,扑上来抱住那怪物的后腿。
怪物一甩腿,三娘就像破布袋一样被甩出去,重重撞在墙上,闷哼一声瘫软下去。
就这么一阻,我已经冲到楼梯口,没命地往下跑!
身后“咚咚”巨响,那怪物撞开房门,也追了出来!
它体型太大,在楼梯上磕磕绊绊,速度竟比我慢些。
我冲到大堂,想开门逃跑,却发现门从外面被巨大的铜锁锁死了!准是三娘防人夜逃干的!
前无去路,后有追兵!
那怪物已经爬下楼梯,它似乎不习惯站立,歪歪扭扭,但速度更快了,四肢并用,朝着大堂中央的我猛扑!
眼看那腥臭的大嘴就要咬到我后颈!
我眼角瞥见灶间门帘,灵机一动,用尽吃奶的力气往旁边一滚!
“轰隆!”
怪物收势不及,一头撞在厚重的榆木柜台上,木屑乱飞!
我趁机鲤鱼打挺,钻进灶间,反手抄起顶门杠,死死抵住门板!
门外传来疯狂的撞击和抓挠声,门板剧烈震颤,灰尘簌簌落下。
“开门!开门!饿啊!”那怪物的嘶吼混着撞击,震得我耳朵嗡嗡响。
顶门杠发出不堪重负的“嘎吱”声。
我急得满脑袋汗,眼珠子乱转,瞥见灶台,突然有了主意!
我哆嗦着点燃柴火,拉响风箱,把铁锅架上,将旁边桶里熬好的、原本明日做汤头的半凝羊油,一股脑倒进锅里。
灶火凶猛,羊油很快“咕嘟咕嘟”化开,滚沸起来,冒着呛人的青烟。
我端起油锅,躲到门侧,用烧火棍猛地挑开顶门杠,然后飞快闪到水缸后。
门“砰”地被撞开!
怪物庞大的身躯挤了进来,暗红的眼睛在昏暗的灶间搜寻。
就是现在!
我铆足劲,将一整锅滚烫的羊油,朝着它那张开的、流涎的大嘴泼了过去!
“滋啦——!!!”
滚油浇在皮肉上的恐怖声响,伴随着怪物惊天动地的惨嚎!
它捂着脸疯狂倒退,撞翻了碗架,油星子溅得到处都是,灶间里弥漫开一股皮肉焦糊的恶臭!
怪物在地上翻滚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漏气声,挣扎了几下,渐渐不动了,只有四肢还在微微抽搐。
我瘫在水缸后,呼哧呼哧喘着粗气,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。
过了半晌,我才战战兢兢挪过去,用烧火棍捅了捅。
怪物没反应。
我大着胆子凑近,只见它脸上、胸口被热油烫得一片糜烂,脓血横流,那些红线缝痕被烫得卷曲发黑,露出更多底下拼接的痕迹。
这根本不是活物该有的身体!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墙根传来虚弱的咳嗽。
是三娘,她不知何时醒了,扶着墙踉跄走进灶间,看见地上焦黑的怪物,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:“当家的——!”
她扑到怪物身上,也不嫌脏臭,抱着那颗硕大丑陋的头颅痛哭。
“你杀了它!你杀了它!”三娘扭头瞪我,眼神怨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,“他是我男人!是我一点一点从山里捡回来,花了五年时间,用猪皮、狗骨、桃木芯,一针一线缝起来的!就快成了!就差最后一点生气!你毁了我的心血!”
我听得毛骨悚然,胃里一阵恶心:“你疯了!这不是你男人!这是个怪物!”
“你懂什么!”三娘歇斯底里,“那年他没死透!我找到他时,还有半口气!山里的老道说,用至亲之血为引,百兽之骨为架,阴木为芯,怨气为魂,缝足九百九十九针,就能把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!只是样子丑些,怕吓着人,才让他平日睡在床底……”
她抚摸着怪物焦黑的脸,喃喃道:“他认得我……会吃我做的饼……就是脾气燥些……”
我看着她疯魔的样子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窜上来。
难怪她每日擦地,是怕血迹渗出来!
难怪锁着三号房!
难怪她眼底总有倦气,是夜夜在伺候这怪物丈夫!
就在我以为事情了结时,地上那具焦黑的“尸体”,突然动了一下手指。
紧接着,那焦黑的眼皮,猛地睁开!
暗红色的眼珠,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三娘!
它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,被热油烫烂的嘴角,竟然向上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,像是在笑!
“饿……娘子……香……”
它嘶哑地吐出几个字,那只焦黑的大手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猛地掐住了三娘的脖子!
三娘的眼珠瞬间凸出,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。
“为……什……”
她的话被掐断在喉咙里。
怪物手上用力,“咔嚓”一声脆响!
三娘的头颅软软歪向一边,眼睛瞪得老大,断了气。
怪物松开手,三娘的尸体滑落在地。
它挣扎着爬起来,焦黑的身躯“咔吧”作响,转向了我。
那双红眼里,此刻只剩下最原始、最贪婪的食欲,哪里还有半分三娘口中的“认得”?
我明白了。
三娘用邪术缝补回来的,根本不是她的丈夫。
只是借着那点残存尸骨和滔天怨气,催生出来的,只知道吞噬血肉的怪物!
它先前伪装出的那点“灵性”,恐怕只是为了骗取三娘这个“饲主”持续喂食!
现在饲主死了,它要寻找新的猎物!
我手边再也没有滚油了。
怪物一步步逼近,焦臭和血腥味混合,令人作呕。
我退到灶台边,后背抵住冰冷的砖石,退无可退。
怪物张开流淌着涎水和脓血的大嘴,朝着我的脑袋咬下!
完了!
我闭目等死。
千钧一发之际!
“哐当!”
客栈大门被人从外面暴力撞开!
一队手持水火棍、腰佩横刀的武侯冲了进来,当先一人虬髯虎目,正是巡夜的队正!
他们是被刚才的巨响和惨叫惊动的!
怪物察觉生人气息,猛地扭头,朝着武侯们发出威胁的低吼。
“何方妖孽!竟敢在长安城内作祟!”队正厉声喝道,毫无惧色,“布阵!绞杀!”
几名武侯配合默契,铁链、棍棒齐出,朝着怪物兜头盖脸打去!
怪物虽然力大,但被热油所伤,行动不便,又被多人围攻,很快就被铁链缠住。
队正瞅准机会,一个箭步上前,手中横刀化作一道寒光,狠狠劈在怪物脖颈的红线缝痕处!
那里似乎格外脆弱。
刀光闪过,怪物的头颅高高飞起,落在地上滚了几滚。
无头的焦黑身躯摇晃几下,“轰隆”倒地,彻底不动了。
伤口处没有多少血流出来,只有一些发黑粘稠的浆液渗出,腥臭扑鼻。
劫后余生,我腿一软,瘫坐在地,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。
武侯们查验现场,发现了三娘的尸体和怪物残骸,也找到了后院埋藏的许多动物骨骼、以及一些写着邪门咒文的布条。
队正皱着眉头听完我结结巴巴的叙述,啐了一口:“晦气!竟是这等养尸邪术!这妇人也是咎由自取!”
他们清理了现场,带走了尸体和怪物残骸,并严令在场众人不得外传,以免引起恐慌。
我作为重要证人,也被带去问了几次话。
官府最终将此案定为“胡氏行邪术自噬”,草草结了案。
客栈自然被封了。
我拿了点微薄的遣散钱,离开了长安城,从此再也没回去过。
只是,往后每一个夜晚,当我躺在床上,总忍不住会想——
那怪物脖颈上的红线,真的全部断了吗?
队正那一刀,砍断的究竟是缝线的皮肉,还是……别的什么东西?
三娘缝了九百九十九针,用了五年。
这天下之大,会不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,还有另一张床底下,也藏着类似的东西?
它们是在沉睡,还是已经……爬出来了?
得嘞,各位,茶也凉了,灯也暗了,今儿这瘆人的龙门阵,咱就摆到这儿。
夜里睡觉,踏实翻身,可千万别琢磨床底下那点空当儿!
保不齐呐,真有不爱打招呼的“客”,等着跟您贴脸儿问好呢!
散了吧,都散了吧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