鼻地狱(1 / 1)

我叫胡四,元大都城里头一个卖香料的。

嘿,您可别小看这营生!

达官贵人的熏衣佩囊,庙里佛前的供香祭祀,哪个少得了我胡四的货?

我这鼻子,那可是祖传的宝贝,比狗还灵!

隔着三条街,我能闻出王御史家炖的是羊肉还是狗肉。

走过胭脂巷,我能辨出李寡妇用的是苏州粉还是扬州黛。

可就是这鼻子,最后把我拖进了十八层地狱,还是特娘的最下面那层!

那年开春,我从南边贩货回来,得了件稀奇玩意儿。

一个走西域的胡商,神神秘秘塞给我个小皮囊,眨巴着蓝眼睛。

“朋友,这可是好东西,来自比波斯还西的地方。”

“叫‘醒魂砂’,能让人闻到……平时闻不到的东西。”

他搓着手指头,一脸“你懂的”的贱笑。

我心想,闻不到的东西?难道是隔壁老王偷情的味道?这倒有意思。

价钱不贵,我掂量掂量就买下了,权当个乐子。

回铺子当晚,我就好奇地捻了一小撮,也就芝麻粒那么大,凑到鼻孔边。

轻轻一吸,一股子刺鼻的凉气直冲脑门!

像三九天吞了块冰,激得我天灵盖都在打颤。

紧接着,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儿在鼻腔里炸开!

臭?不是。

香?更不是。

那是一种……混杂了无数气味的洪流,冲垮了我鼻子里的所有关卡!

我闻到柜台上沉香木里蛀虫蠕动的腥气。

闻到墙角老鼠洞里幼崽排泄物的酸臊。

闻到后院水井深处青苔腐烂的阴湿。

甚至闻到我自己肚子里,晌午吃的羊肉在慢慢消化的膻味!

这他娘的也太恶心了!

我干呕了几声,赶紧把皮囊扎紧,扔进柜子最底层,骂了那胡商祖宗十八代。

什么狗屁醒魂砂,简直是醒吐砂!

可第二天怪事就来了。

我去给城西开绸缎庄的吴掌柜送货,他是我老主顾。

刚进店门,一股浓郁的甜香味就糊了我一脸。

像打翻了的蜂蜜罐子,混着桂花油,甜得发腻,甜得齁人。

可吴掌柜的铺子里,明明只点着寻常的檀香啊。

我抽抽鼻子,顺着味儿找,发现这甜腻的源头……竟然是吴掌柜本人!

他就站在那里,搓着手,笑眯眯的,浑身却散发出那种让人头晕的甜味。

更诡异的是,这甜味底下,还藏着另一股味儿。

一股淡淡的,铁器泡在冷水里的生腥气。

若有若无,但刺鼻子,让人心里发毛。

我没多想,交了货收了钱就溜了。

接下来几天,我发现自己鼻子越来越不对劲。

不用那醒魂砂,我也开始能闻到一些……怪味道。

卖炊饼的老孙,身上总飘着一股子焦糊味儿,像饼烤煳了。

可他的饼明明金黄油亮,香得很。

算命瞎子张半仙,走近了是一股子陈年宣纸受潮的霉味。

还混着点……坟土的腥气。

最吓人的是隔壁酒坊的秦寡妇。

那天她来借锥子,凑近了,我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奶腥气。

浓得像刚挤出来的羊奶,还带着体温。

可她守寡三年了,哪来的奶腥?

我心里发毛,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
鬼使神差地,我又打开了那个皮囊。

要不……再试试?就一丁点儿?

这次我胆子大了些,指甲盖刮了更少的一点,吸入。

轰!

世界再次变样!

如果说上次是气味洪流,这次就是气味炼狱!

满街的人,在我鼻子里不再是模样,而是一团团行走的“气味”!

卖肉的老屠户,浑身是血污和脂肪的腻臭,这倒正常。

可那臭气里,竟然纠缠着丝丝缕缕婴儿的奶香!

两种味道拧在一起,恶心得我胃里翻江倒海。

绸缎庄吴掌柜的甜腻味,此刻清晰无比,就是蜂蜜掺桂花油。

可底下那生铁腥气,也变得浓烈刺鼻,还带着……一丝人血的咸锈!

最恐怖的是秦寡妇!

她刚好从门口过,那股奶腥气冲天而起,几乎成了实质!

但这回我闻出来了,那不是羊奶!

是人奶!而且带着初乳特有的微腥和甘甜!

可一个寡妇,哪来这么新鲜浓烈的人乳味道?

我吓得魂不附体,一把摔上皮囊,瘫坐在地,冷汗像下雨一样。

我明白了,那胡商没骗我。

这鬼东西,真能让人闻到“平时闻不到的东西”。

它闻到的……是人的“底味儿”!

是藏在皮囊下面,最真实、最见不得光的气味!

老孙身上的焦糊味儿,是他心里对赌债火烧火燎的焦虑。

张半仙的霉土气,是他装神弄鬼、心底发虚的腐朽。

那吴掌柜……甜腻是他伪善的面具,生铁腥气……莫非他背地里干着杀人的勾当?

秦寡妇的人乳味……我不敢想!她屋里难道藏着个孩子?

接下来的日子,我成了活在地狱里的鬼。

我不敢上街,满街的“人味”让我呕吐。

好闻的没几个。

贪婪是铜钱的锈味。

嫉妒是馊了的酸醋。

暴怒是烧焦的木头。

淫欲是劣质脂粉混合汗液的骚腥。

谎言是甜得发苦的糖精。

恐惧是冰冷的汗水蒸发后的咸腥。

我缩在铺子里,用最冲的艾草和苍术熏屋子,试图盖住那些无孔不入的“人味”。

可没用,那些味道能穿透一切,直接钻进我脑子深处。

我快要疯了。

直到那天夜里,有人哐哐砸我的店门。

开门一看,是吴掌柜,满脸油汗,甜腻味和生铁腥味浓得化不开。

他身后跟着两个伙计,抬着个沉甸甸的大麻袋。

麻袋角在渗水,滴在地上,黑红黑红的。

一股极其浓烈、新鲜的血腥味,混合着内脏特有的温热气,扑面而来!

我腿一软,差点坐地上。

吴掌柜挤进来,反手闩上门,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。

“胡四爷,听说您鼻子灵,帮兄弟个忙。”

他踢了踢麻袋,压低声音:“这‘东西’……味道有点重,您给弄点香料,遮一遮。”

我牙齿咯咯打架,指着麻袋: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
吴掌柜凑近了,甜腻味熏得我头晕,他眼里却闪着生铁般的冷光。

“不该问的别问。上好的沉水香,龙涎香,有多少拿多少,钱不是问题。”

我看着那渗血的麻袋,血腥味里,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、微弱的甜香。

是个女人。

我猛地想起,前几天听说吴掌柜府里有个丫鬟投井了。

官府捞了半天没捞着,说是顺着暗河冲走了。

我胃里一阵痉挛,几乎要吐出来。

我想喊,可喉咙被恐惧堵死了。

我想跑,腿像灌了铅。

我只能哆嗦着,把我压箱底的最贵的香料都翻出来,一股脑堆给他。

吴掌柜满意地拍拍我肩膀,那股甜腻和生铁腥气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
他和伙计抬着麻袋走了,留下一地黑红的血渍,和浓得散不掉的血腥味。

那味道在我铺子里盘旋了三天三夜。

我用尽了办法也除不掉。

更可怕的是,自从闻了那麻袋里新鲜浓烈的“底味”,我的鼻子好像彻底坏了。

或者说,彻底通了。

我再也闻不到寻常的饭菜香、花香。

我只能闻到人心的味道!

走在街上,简直是万味钻心,百臭扑鼻!

卖包子的伙计,笑容热情,身上却是馊水般的嫉妒味,他嫉妒旁边摊子生意好。

慈眉善目的老和尚,身上檀香味下,是铜钱和香火钱的贪婪油哈喇味。

就连啼哭的婴儿,身上也不止奶香,还有赤裸裸的、占有欲的腥甜!

我受不了了!

我要逃离这地狱!

我把铺子盘了,收拾细软,准备回江南老家。

出城前,我想起那害人不浅的“醒魂砂”。

得毁了它!

我掏出那个皮囊,走到城外乱葬岗,想挖个深坑埋了。

可鬼使神差地,我又捻起一点。

最后一次,我想知道,这天地万物,到底还有什么味道是我没闻过的?

我深吸一口气。

将最后那点醒魂砂,深深吸了进去。

一股无法言喻的、浩瀚的、古老的气味,瞬间淹没了我!

那不是任何一种人世间的味道!

那是……天的味道!空的!冷的!虚无的!带着星辰运转的冰冷轨迹味!

那是……地的味道!厚的!沉的!腐朽的!藏着无数尸骨轮回的土腥气!

还有风的味道,水的味道,山石的味道,草木枯荣的味道……

在这庞杂浩瀚的天地气味中,我忽然闻到了一丝……“线”。

一丝极其细微,若有若无,却连接着万事万物的“线”的味道!

那味道很难形容,像命运一样缥缈,像因果一样坚韧。

我顺着那“线”的味道,迷迷糊糊地看,或者说“闻”向远方。

我“闻”到了吴掌柜。

他正在家里数钱,浑身甜腻和生铁腥气交织。

可一条浓黑的、带着血腥和怨恨的“线”,从城外某处地下,牢牢缠在他的脖子上,越收越紧。

我“闻”到了秦寡妇。

她屋里果然有个地窖,地窖里有个奄奄一息的婴儿,人乳味就是从那里来的。

而她身上,缠绕着好几条不同颜色的“线”,连接着不同的男人,充满了淫欲和算计的气味。

我甚至“闻”到了我自己!

一条黯淡的、带着香料和恐惧气味的“线”,从我这里出发,飘飘摇摇伸向南方。

但另一条更粗、更黑的“线”,从乱葬岗地下,从那个装着醒魂砂的皮囊里伸出,死死捆住了我的脚踝!

我猛地惊醒!

我终于明白了!

这醒魂砂,醒的不是魂!

它打开的,是“因果”的嗅觉!

让我闻到的,是人间的“业”和“缘”的味道!

那些甜腻、腥臭、焦糊、奶腥……都是人心的“业”散发出的气味!

那些连接人与人的“线”,就是纠缠不清的“缘”!

而我,一个区区卖香料的,竟然吸了这鬼东西,打开了这不该打开的“鼻子”!

我看到,不,我闻到自己脚踝上那根黑线,正散发出不祥的、终结的气味。

它在把我往地下拉!

往那无数因果纠缠、业力沉浮的最终归宿拉!

我尖叫一声,扔掉皮囊,没命地往城里跑。

我要去找和尚!找道士!谁能救我,我把全部家当都给他!

可我跑不动了。

脚踝上那根黑线越来越沉,像拴着千斤铁球。

每跑一步,我就闻到更多、更恐怖的“业”的味道。

整座元大都,在我鼻子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、沸腾的、散发着无尽恶臭的业力沼泽!

贪婪的黑臭!

嫉妒的酸臭!

怨恨的腥臭!

欺诈的甜臭!

残暴的铁锈臭!

无数味道交织升腾,形成遮天蔽日的恶臭烟云!

而我,就在这烟云的最中心,被无数根“业缘”的黑线缠绕,拖向沼泽的最深处!

我瘫倒在地,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,像条离水的鱼一样抽搐。

路人围过来,指指点点,他们身上的“业味”几乎将我熏死。

“这人怎么了?”

“羊角风吧?”

“臭死了,是不是掉粪坑了?”

他们的声音,在我耳里也变成了各种味道,尖锐的,麻木的,好奇的,厌恶的……

最后,我看到,或者说闻到,一个熟悉的身影挤进人群。

是那个卖我醒魂砂的胡商!

他蹲下来,蓝眼睛里没有一点抱歉,只有一种冰冷的、探究的神色。

他抽抽鼻子,在我身上深深闻了一下,露出满意的、诡异的笑容。

“朋友,味道不错。”

“恐惧的咸,绝望的苦,业债的腥……混合得刚刚好。”

“你是个合格的‘香引’了。”

他伸手,在我天灵盖上轻轻一拍。

我眼前一黑,最后闻到的,是自己灵魂被抽离时,那股空空荡荡的、虚无的“味道”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
我有了知觉。

但我没有眼睛,没有耳朵,没有手脚。

我只有……嗅觉。

我“住”在一个狭小、密闭、黑暗的地方。

四周是浓郁的、陈年的、混合了无数香料的木质气味。

我“是”一块香料。

一块被炮制过,被混合了“恐惧”、“绝望”和“业债”气味的特殊香料。

我能感觉到,我被摆放在一个架子上。

周围还有很多很多类似的“东西”,它们散发着或浓或淡的、各种情绪的“底味”。

偶尔,那个胡商会打开这个黑暗的空间。

他粗糙的手拿起我,凑到他那个比狗还灵的鼻子前,陶醉地深吸一口气。

“嗯……这批‘醒魂砂’的引子,成色真不错。”

然后,他会把我,和其他“香料”一起,细细研磨,混合,装进一个个小皮囊。

卖给下一个好奇的,贪婪的,或者走投无路的人。

比如一个想闻到自己死去爱人味道的痴情汉。

比如一个想嗅出对手弱点的阴谋家。

比如一个想通过气味预知未来的赌徒。

就像当初的我。

现在,我成了“醒魂砂”的一部分。

永远困在这无边的、恐怖的“嗅觉地狱”里。

品尝着每一个使用者带来的,新鲜出炉的、热腾腾的……人间百味。

哦,对了。

最近好像又换朝代了。

因为我“闻”到,新来的使用者身上,有一股子很浓的、草原来的羊膻味和血腥味。

他们管现在,叫明朝了。

可对我来说,没什么区别。

地狱,哪分什么朝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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