列位老少爷们儿,凑近些,耳朵支棱起来!
今儿咱不讲秦汉唐宋,也不扯神仙鬼狐,咱们往上数,数到顶——说说三皇五帝时候,我那点糟心又吓破胆的亲身经历!
您就当听个乐子,可别当真,夜里做噩梦可别赖我!
我叫石牙,听着就硬气是吧?可我这人,跟石头半点不沾边,胆子小得像兔子。那会儿我们部落挨着一条叫“黑水”的大河住,首领是位能通天地的大巫,叫炎。对,就是后来被尊为炎帝的那位老祖宗!我那会儿嘛,是他身边一个最不成器的小学徒,专管给他背药篓子,认点花花草草。
为啥说我不成器?见血就晕,闻不得腥臊,连杀只祭神的白鹿都不敢看。部落里那些能搏虎豹的汉子,见天儿笑话我。我也认了,就想着安安稳稳跟着炎巫,认识些草根树皮,给人治治头疼脑热,混口饭吃。
可就在那年,大河边出了怪事。
先是有打渔的汉子,回来就胡言乱语,说水里有什么东西“盯着”他。接着,去林子西头采野果的女人孩子,好几个回来后,身上起了红疹子,痒得钻心,挠破了就流黄水,发出一种烂果子混合着河泥的臭味。炎巫带着我们几个学徒去看,他皱着眉头,用石刀划开一个孩子的疹子,凑近闻了闻,脸色一下子就沉了,沉得像要滴出水。
“不是寻常的瘴气,也不是虫咬。”炎巫的声音又干又涩,像两块粗石头在摩擦,“这东西……在往里长。”
往里长?我们没听懂。可没过几天,我们就懂了。
那些起疹子的人,皮肤下面的肉,开始慢慢鼓胀、变硬,颜色也从红变成青紫,最后竟变得灰白灰白的,摸上去……像石头!不是比喻,是真的像河边那种被水泡久了的、又冷又硬的圆石头!他们不觉得痒了,开始觉得“饿”,一种撕心裂肺、怎么填也填不饱的“饿”!
他们疯狂地吞吃一切能抓到的东西:草根、树皮、生肉,甚至泥土!可肚子鼓得像皮筏,嘴里还是嗷嗷叫着“饿”!最骇人的是,他们身上那些“石头”一样的地方,开始出现裂缝,裂缝里淌出来的不是血,是粘稠的、灰白色的浆汁,那股烂果子河泥的臭味,浓得能让人把隔夜饭吐出来!
部落里人心惶惶。炎巫把自己关在祭屋里,对着火堆和兽骨占卜了三天三夜,出来时,眼窝深陷,嘴唇爆皮,但眼神却亮得吓人,像是下了某种决心。
他召集全部落的人,站在高台上,声音因为疲惫而沙哑,却传得很远:“黑水之滨,有‘石饥’之疫。非天灾,乃地怨。欲解此厄,需寻一味‘药’。”
“啥药?炎巫您说,我们拼了命也找来!”有汉子喊道。
炎巫沉默了一下,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些痛苦呻吟、身上布满灰白斑块的族人,最后,竟然落到了我这个缩在人群后头的小学徒身上。我心里猛地一咯噔!
“此药非凡草,乃‘活物之精’。”炎巫缓缓说道,“需一胆怯心善、未染污秽之人,于月圆之夜,赤足沿黑水往上游走,遇第一处水涡回转之处,以石碗接取涡心之水。那水……需混入此人指尖三滴血,给病者服下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此去凶险,水涡之处,恐有‘非人之物’守护。接水者,需心无恶念,亦不可回头。回头,则药无效,人亦难归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,“唰”地一下,全钉在我身上了!胆怯心善?未染污秽?这说的不就是我吗?部落里谁不知道我石牙胆子最小,连只鸡都没杀过!
我腿肚子当场就转筋了,想往人堆里缩,可身后都是人,挤不动。几个平日里笑话我的汉子,这会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,有同情,也有……一种让我发毛的期待。
“石牙,”炎巫叫我的名字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“部落需要这味药。你敢去吗?”
我能说不敢吗?看着那些族人身上可怕的“石头”,听着他们非人的哀嚎,再看看炎巫深不见底的眼睛……我喉咙发干,点了点头,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我……我去。”
接下来的几天,我像个待宰的羔羊。炎巫亲自给我准备了一个打磨得光滑的黑色石碗,又用某种草汁在我胸口画了歪歪扭扭的符号,凉飕飕的。他反复叮嘱:“月圆,赤足,上游,水涡。取水,滴血,莫回头。记住,无论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感觉什么,都不能回头!一直走回来!”
月圆之夜到了。那月亮大得吓人,黄澄澄的,像个巨大的野兽眼珠子,挂在黑沉沉的天上。我脱了草鞋,光脚踩在河边冰冷的沙石上,激灵灵打个寒颤。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沉甸甸的黑石碗,胸口草汁画的符号隐隐发痒。
我深吸一口气,沿着黑水河岸,逆着水流,一步一步往上游走。
河水哗哗作响,在月光下像一条扭动的黑色巨蟒。一开始还好,只有夜鸟偶尔怪叫,草丛里窸窣响动。可越往前走,越不对劲。
河边的石头,踩上去的感觉变了。不再是粗粝的沙石,变得滑腻腻、软趴趴的,像踩在某种巨大的、冰冷的动物内脏上。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腥气,混在湿润的水汽里,越来越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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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着,我听到了声音。不是水声,也不是风声。是“咀嚼”声。很轻微,很密集,从河面传来,又像是从脚下的“石头”里传来。嘎吱,嘎吱,像有无数的牙齿在细细地磨着什么东西。
我头皮发麻,死死记住炎巫的话,不回头,眼睛只敢盯着前方被月光照得惨白的河岸。
走着走着,前面出现了一处河湾。河水在那里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漩涡,水流回转,发出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漩涡中心,河水颜色似乎更深,黑得如同墨汁。
就是这里了!
我心脏狂跳,几乎要蹦出嗓子眼。强忍着恐惧,蹚着冰凉的河水,走向漩涡边缘。水没到小腿肚,那滑腻的感觉更明显了,好像有水草在缠绕我的脚踝,可低头看,什么都没有。
我蹲下身,颤抖着手,将黑石碗伸向漩涡中心。碗口触及水面的刹那——
“哗啦!”
一只惨白肿胀、指甲乌黑的手,猛地从漩涡中心伸了出来,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!
那手冷得像冰块,力气大得惊人,指甲几乎抠进我的肉里!皮肤上布满了灰白色的、石头一样的斑块!
我魂飞魄散,惨叫卡在喉咙里!想挣脱,却动弹不得!
漩涡里,缓缓浮起一张脸。一张被水泡得巨大变形、同样布满灰白斑块的脸!眼睛是两个浑浊的黑洞,嘴巴咧开着,露出被水草缠绕的、残缺的牙齿。它直勾勾地“盯”着我,腐烂的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夹杂着水泡的声音:
“饿……好饿……给我……”
是之前失踪的一个渔夫!他也变成了这个样子!成了守护水涡的“非人之物”!
极致的恐惧让我迸发出一股蛮力,我另一只手抓起河底一块尖石,狠命砸在那只惨白的手上!
“噗嗤!”一声闷响,不像砸在肉上,像砸在朽烂的木头上。那手松开了,迅速缩回漩涡,只留下我手腕上几个青黑的指印,和一股钻心的、冰冷的麻木感。
我顾不上疼,趁机用石碗舀起一碗漩涡中心的水。那水在碗里,竟然不是透明的,而是泛着一种诡异的、灰白色的荧光,那股烂果子河泥的臭味,浓烈到了极点!
我连滚爬爬退上岸,按照吩咐,用石刀划破指尖,将三滴血滴入碗中。血滴入水,并没有化开,反而像三颗红珠子,在灰白的水里缓缓下沉,然后……被吸收了!整碗水的荧光似乎亮了一丝!
我双手捧着这碗诡异的水,转身就往回跑!赤脚踩在滑腻的“石头”上,几次差点摔倒。耳边那“咀嚼”声越来越响,越来越近,仿佛有什么东西跟在我身后,贴着我的脊背在喘气!湿冷的腥气喷在我的后脖颈上!
不能回头!不能回头!我死死咬着牙,脑子里只剩这句话,拼命往回跑!
不知道跑了多久,远远看到了部落的火光。我几乎是扑进了营地,将石碗高高举起,嘶声喊道:“水……药……取回来了!”
眼前一黑,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醒来时,我躺在祭屋里,炎巫正用一把骨刀,小心翼翼地把我取回的那碗“药水”,喂给一个病得最重的孩子。那孩子身上灰白的“石头”已经蔓延到了脖子,眼睛都浑浊了。
灰白的药水灌下去,孩子剧烈地抽搐起来,喉咙里发出“咕噜咕噜”的声音。然后,惊人的一幕发生了——他身上那些“石头”斑块,颜色开始变深,从灰白变成青紫,最后竟然……慢慢软化,塌陷下去!从裂缝里流出的不再是灰白浆汁,而是暗红发黑的血!孩子的眼睛恢复了清明,虽然虚弱,但那疯狂的“饥饿”神色消失了!
有效!真的有效!
全部落欢呼起来!人们看着我的眼神,充满了感激和崇敬,再也没人笑话我。炎巫拍拍我的肩膀,什么也没说,但眼神里似乎有了一丝赞许。
我也飘飘然起来,觉得自己像个英雄。接下来的几天,炎巫用我取回的药水(他后来又让我去取了一次),治好了好几个病人。药水不够,他就将我指尖血滴入普通河水,似乎也有些效果,但远不如漩涡水来得快。
可我心里那点不安,却越来越重。因为我发现,那些被“治好”的人,变了。
他们不再喊饿,变得异常安静,眼神空洞,喜欢待在阴暗角落。他们的皮肤,失去了一种活人的光泽,变得有些……暗淡,像是蒙了一层灰。力气也变小了,但偶尔流露出的眼神,让我想起漩涡里那只手的主人的眼神——冰冷,空洞,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贪婪?
更可怕的是我自己。我手腕上那被水鬼抓过的青黑指印,一直没有消退,反而慢慢向手臂蔓延,形成了几道扭曲的、像是血管又像是符文的黑色痕迹。碰上去,没有感觉,不痛不痒,但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。
而且,我总觉得自己“饿”。不是肚子饿,是另一种更空洞、更无法形容的“饿”。看见活蹦乱跳的野兽,看见鲜红的果子,甚至看见族人健康红润的脸颊,我心里都会冒出一股极其微弱、但清晰存在的……想要“吞下”什么的冲动!
我被这念头吓坏了,去找炎巫。
炎巫看着我的手臂,沉默了很久。祭屋里的火堆噼啪作响,映着他皱纹深刻的脸,明暗不定。
“石牙,”他最终开口,声音疲惫不堪,“你带回来的,不是‘药’。”
我如坠冰窟:“不是药?那……那是什么?它明明治好了……”
“那不是治好。”炎巫打断我,眼里布满了血丝,“那是‘替换’。”
“替换?”
“对。”炎巫走到一个被“治好”的族人身边,轻轻按了按他肩膀上一块颜色较深的皮肤,“‘石饥’之疫,是把人的‘活气’‘生机’,变成石头一样死寂冰冷的东西。而黑水漩涡里的东西,是更古老、更贪婪的‘饥饿’。它们不要石头,它们要……活的、温热的、充满生机的东西。”
他看向我,眼神锐利得像刀子:“你带回来的‘药水’,里面混了你的血,你的‘生机’,还有漩涡里那些‘饥饿’的意念。它灌进病人身体,是用一种更狡猾、更隐蔽的‘饥饿’,驱赶了‘石饥’那种僵死的‘饥饿’。病人不再感觉饿,是因为他们身体里,已经住进了新的‘饿鬼’!它们暂时被你的‘生机’安抚,但迟早……它们会想要更多!”
我浑身冰冷,颤抖着问:“那……那我的手臂……”
“你被标记了。”炎巫声音低沉,“你是引子,是桥梁。漩涡里的东西,通过你,进入了部落。它们喜欢你身上的‘怯懦’和‘善’,那是它们最好的伪装。你的血,是它们的饵料。”
他抬头望向祭屋外沉沉的夜空,喃喃道:“我用错了方法……我以为驱逐一种恶,需要另一种‘净’的力量。可我引来的,是更深的恶……它们在等待,等待月食,等待所有的‘生机’汇聚……”
“那怎么办?!”我几乎要哭出来。
炎巫猛地转身,盯着我,眼神里有决绝,也有深切的悲哀:“只有一个办法。在下次月圆,也是月食之夜之前,毁了那处漩涡的‘根’。而‘根’……很可能就在最早生病的那几个人身体里,现在被‘替换’得更深了。还有你,石牙,你是它们看中的‘巢’。”
我瘫坐在地,万念俱灰。原来我不是英雄,我是灾星,是帮凶!
月食之夜很快到来。那晚没有月光,天地一片漆黑,只有部落中心的火堆在燃烧。最早被“治好”的几个人,包括那个孩子,突然齐刷刷站了起来。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,反射着野兽般的幽幽绿光。他们朝着火堆,朝着健康的族人,缓缓挪动脚步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贪婪的声响。
我的手臂,那些黑色痕迹灼热起来,像有无数小虫在皮肤下钻动!一股强烈的、想要融入黑暗、想要吞噬眼前一切鲜活生命的冲动,疯狂冲击着我的理智!
炎巫挥舞着燃烧的木杖,口中念诵着古老晦涩的咒语,试图阻挡他们。但效果甚微。
我知道,该我做出选择了。
我低头,看着自己灼热的手臂,又看看那些被“替换”的族人空洞的眼睛,最后看向炎巫决绝的背影。我想起自己曾经的怯懦,也想起取水时那一瞬间的勇气。
我不是英雄,从来都不是。
但我也不能当魔鬼的巢。
我抓起地上打磨石器的燧石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划向自己布满黑色痕迹的手臂!
不是划破皮肤,我是想砍断它!
剧痛传来!鲜血喷涌!但流出的血,竟然是暗黑色的,粘稠如浆,散发着和那药水一样的烂果子河泥臭味!
与此同时,那些被“替换”的族人,猛地停下了脚步,发出痛苦的嘶嚎,仿佛我这一下砍在了他们身上!他们身上的皮肤,也开始出现撕裂的痕迹,暗黑色的浆汁涌出!
漩涡的“根”,果然有一部分连在我身上!
炎巫抓住机会,将燃烧的木杖猛地插入地上一个早就画好的复杂图案中心,同时将一些晒干的、气味刺鼻的草药粉末撒向我和那些病人。
“轰!”地上的图案竟然腾起幽绿色的火焰,不热,反而冰冷刺骨!火焰缠绕上那些暗黑色的浆汁,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,冒出滚滚浓烟,腥臭无比!
我疼得几乎晕过去,但看到那些被“替换”的族人,在绿色火焰的灼烧下,身上的灰败气息在消退,虽然虚弱倒地,但眼睛里重新有了痛苦、恐惧——属于活人的情绪!
而我手臂上的黑色痕迹,在幽绿火焰的炙烤和鲜血的流淌下,开始慢慢变淡、收缩……
后来,漩涡那里,炎巫带人用大火混合着特定的草药烧了三天三夜,据说挖出了一具巨大的、像是许多尸体和河泥树木纠缠在一起的怪诞骨骸。黑水河在那一段,很多年鱼虾不生。
我的胳膊保住了,但留下一道狰狞的疤,天阴就疼,提醒着我那段经历。
那些被“替换”过的人,大多活了下来,但身体孱弱,寿数不长。炎巫后来尝百草,据说就是为了寻找真正驱逐一切“饥腐”之气的办法。
列位,故事讲完了。您说,这世上最吓人的是什么?是妖魔鬼怪?是瘟疫疾病?
要我说啊,最吓人的是“饿”。
不是肚皮饿,是那种填不满、堵不住、能让人变成不是人的“饿”。
它会披着“解药”的皮,打着“救人”的旗号,顺着你心里最软的那块地方,悄没声儿地钻进来。
等你觉得“饱了”的时候……
嘿嘿,您啊,最好摸摸自个儿的心口,听听里头跳动的,到底是个啥。
别等到“饿”上了身,才想起自个儿原本是吃粮食的。
那可就……晚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