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身银行(1 / 1)

我是晚清光绪年间,山西祁县乔家票号的二掌柜。

那年东家派我去江南收一笔死账,债主姓葛,住在镇江金山脚下的老宅里。

出发前,大掌柜特意嘱咐:“葛老爷名朗台,是个连铜钱都要咬一口辨真伪的主儿。他若说没钱,你就看他左眼。”

我不解:“看眼睛做什么?”

“他左眼是琉璃珠,里头封着张五百两的银票。”大掌柜压低声音,“二十年前,他亲手剜出真眼珠子换的。”

我听得脊背发凉,但还是接下了这趟差事。

葛家宅子比想象中还破败,门环锈得只剩半边,墙头长满荒草。

开门的是个独眼老仆,左眼眶空洞洞的,用块黑布蒙着。

他听完我来意,喉咙里挤出干笑:“老爷在‘金库’,随我来。”

所谓金库,竟是宅子后院的祠堂。

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,里面没有祖宗牌位,只有一尊真人等高的鎏金塑像。

塑像是个干瘦老头,盘腿而坐,双手捧在胸前。

脸上细节栩栩如生,连皱纹都一丝不苟,只是左眼镶嵌着颗浑浊的琉璃珠。

“这就是我家老爷。”老仆点燃三炷香,插在塑像前。

我愣在原地:“葛老爷……过世了?”

“活着呢。”塑像的嘴巴突然张开,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音,“只是换个法子存着。”

琉璃珠转动,视线落在我身上:“乔家的?来收同治三年的债?”

我吓得后退两步,那塑像竟缓缓站起,鎏金表面在烛光下流动着诡异的光泽。

“本金八百两,利滚利三十年,该还三千四百两。”我从怀里掏出账本。

“有,都有。”葛朗台的塑像——或者说葛朗台本人——走向祠堂深处。

他掀开一幅褪色的《金山寺图》,后面露出整面墙的暗格。

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人体器官: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肾……全部用金箔包裹!

“这是‘’。”葛朗台抚摸着那些器官,像在抚摸情人,“人身上两百零六块骨头,五脏六腑,七窍九孔,件件都能存钱。”

他取下那颗包裹金箔的心脏,用指甲划开表面。

金箔里掉出几十张银票,面额从十两到五百两不等。

“这是户部王侍郎的心,存了他贪污的八千两。”葛朗台把银票数给我看,“三年前他暴毙,钱就归我了。”

我又惊又怒:“你……你杀人存钱?”

“怎是杀?”他摇头,“是他们自愿的。王侍郎怕抄家,把脏银换成银票,缝进自己心脏。我帮他做了手术,取心封金,保他钱财不丢。代价嘛,就是这心暂存我这儿——他若三年内还清保管费,心就还他。”

“可他死了!”

“对啊,所以钱归我。”葛朗台理所当然道,“这叫‘身死财清’,契约上写明的。”

他把金心放回格子,又取出个金肺:“这是扬州盐商胡老板的。他存了一万二千两,还有两年到期。”

我浑身发冷:“这些人知道器官在你手里吗?”

“知道,还常来探望呢。”葛朗台咧嘴笑,金牙在烛光下闪亮,“每月初一,他们都会来‘查账’,看看自己的心肝宝贝是否安好。”

他拍了拍塑像胸口,发出空洞的回响:“我自己也存着呢。这尊金身里,封着我葛家七代积蓄——共三十八万六千两,全换成金沙,灌进泥胎。我坐进去,魂守财,财养魂,人金合一,永垂不朽。”

疯子!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!

但我还得收账:“葛老爷,那三千四百两……”

“用这个抵。”他从袖中摸出个小木盒。

打开一看,是颗眼珠,瞳孔已经涣散,但眼角有颗明显的黑痣。

“这是江宁织造曹大人的右眼,存着五千两盐引。”葛朗台把眼珠递给我,“你拿回去,让乔东家自己取。多的一千六百两,算我预付的保管费——等曹大人来赎时,你们再退给我。”

我盯着那颗人眼,胃里翻江倒海。

“不要?那就没办法了。”葛朗台合上木盒,“现银我是一文没有。要不,你也存点东西?”

他靠近我,鎏金的脸几乎贴上我的鼻尖:“你左肾不错,存五百两如何?利息三分,一年后连本带利还你一颗金肾——纯金的!”

“不……不必了……”我抓起眼珠盒子,夺门而逃。

身后传来葛朗台金属般的笑声:“下月初一记得来!曹大人该查账了!”

回到票号,我把事情原原本本禀告东家。

乔东家盯着那颗人眼看了半晌,长叹一声:“造孽啊……”

但他还是收下了眼珠,让账房记了三千四百两的收讫。

多出的一千六百两,单独封存,标签写着:“葛朗台暂存,待赎。”

我以为这事完了,谁知噩梦才刚刚开始。

下月初一,我鬼使神差又去了葛家宅子。

想看看那个“曹大人”到底是谁。

祠堂里果然聚了七八个人,有男有女,个个锦衣华服。

他们围在金身葛朗台周围,像在参加某种诡异的集会。

葛朗台打开一个个暗格,取出金心金肺金肝。

每取一件,就有人上前,把耳朵贴在器官上倾听。

“心跳有力,钱还安好。”一个胖商人听完自己的心,满意点头。

“肺叶干燥,盐引没受潮。”瘦高个听完肺,松了口气。

轮到那颗曹大人的眼珠时,却没人上前。

葛朗台皱眉:“曹大人没来?”

众人面面相觑,一个穿官服的老者迟疑道:“曹兄上月……被参倒了,流放宁古塔,怕是……”

“死了?”葛朗台声音骤冷。

“没死也差不多了,那地方……”

“那就是死了!”葛朗台暴怒,金身嗡嗡震颤,“按契约,身死财清!这颗眼里的五千两盐引归我了!”

他当场剖开眼珠——里面根本没有盐引,只有张字条!

“葛朗台,你贪我钱财,囚我心肝,我咒你金身裂,财气散,永世不得超生!”落款:曹寅。

“敢耍我?!”葛朗台把字条撕得粉碎,“你们!是不是都耍了我?!”

他疯狂地打开所有暗格,剖开所有器官。

金心里塞的是烂纸,金肝里填的是泥巴,金肺里装的是棉絮……

没有一个存着真钱财!

那些富商官员早就串通好,用假器官骗葛朗台保管,真钱财早就转移了!

“好啊……好啊……”葛朗台金身表面开始龟裂,“三十八年……我替你们存了三十八年……你们就这样对我?!”

他扑向最近那个胖商人,金手直接插进对方胸膛!

掏出一颗鲜血淋漓的真心脏!

“你的心在这儿!”葛朗台狂笑,“我早就调包了!真器官全在地下室泡着呢!”

胖商人瘫倒在地,胸口血如泉涌。

其他人吓得四散奔逃,葛朗台却更快——金身突然解体,化作无数金箔碎片,如蝗虫般扑向每个人!

碎片钻进他们七窍,从内而外包裹!

几个呼吸间,所有人都变成了小金人,保持着惊恐奔逃的姿势,凝固在祠堂里。

只有那官服老者逃到门边,被一片金箔追上,从后脑钻入。

他僵住,皮肤迅速镀金,最后变成尊捂脸的哭泣金像。

我躲在门外,目睹这一切,双腿软得站不起来。

葛朗台的声音从满地金片中响起:“还差一个……二掌柜,你看见我的秘密了……”

金片汇聚,重新塑成金身,朝我飘来。

我连滚带爬往外逃,却撞进一人怀里。

是那个独眼老仆!

他扯下蒙眼黑布,空洞的左眼眶里,竟嵌着颗滴溜溜转的眼珠——正是葛朗台那颗琉璃珠!

“老爷,该换身子了。”老仆声音突然年轻起来。

金身葛朗台停住:“是你……一直在等我失控?”

“当然。”老仆——或者说,年轻版的葛朗台——微笑,“三十八年前,你把我的魂封进这具老仆身体,用我的年轻身子铸了金身。现在金身怨气已满,该物归原主了。”

他伸手按在金身胸口,念动咒语。

金身剧烈颤抖,表面裂痕中涌出黑色粘液——是那些被囚禁的魂魄!

黑液流向老仆,钻进他七窍。

老仆身体开始膨胀,皮肤泛起金属光泽,而金身则迅速干瘪朽坏。

“逆子……你敢……”金身最后嘶吼一声,彻底崩散。

老仆——现在该叫他新葛朗台了——舒展身躯,满意地打量自己。

“多谢父亲,替我养了三十八年金身。”他转头看向我,“至于你,正好做第一个客户。”

我转身要逃,却被他隔空一抓。

身体不受控制地倒退,摔在祠堂中央。

新葛朗台蹲下来,金手指划过我脸颊:“别怕,我不杀人。我只是想……开家新银行。”

“什么银行?”

“活人银行。”他眼中放出狂热的光,“你看,这些人虽然死了,但金身完好,魂魄未散。我让他们‘活’过来,继续存钱取钱,只是……存的是阳寿,取的是命数。”

他打了个响指,那几尊小金人突然动了!

胖商人金像开口,声音金属摩擦:“存……我儿三年阳寿……换我妻病愈……”

“成交。”新葛朗台从怀里掏出本黑皮账簿,记录着。

胖商人金像胸口裂开条缝,飘出缕青气,钻进新葛朗台鼻孔。

“这……这是买卖寿命?!”我骇然。

“多新鲜。”新葛朗台舔舔嘴唇,“比买卖钱财有意思多了。而且公平——自愿交易,童叟无欺。”

他扶起官服老者的金像:“赵大人,您想存什么?”

金像哽咽:“存……存我全部阳寿……换我孙子中举……”

“您还有十二年阳寿,换孙子中举……得加利息。”新葛朗台打算盘,“再加三年,共十五年,如何?”

“加!加!”金像连连点头。

新葛朗台便从金像头顶抽出一大团白雾,吞进肚里。

我看得头皮发麻:“你吃了他们的阳寿?!”

“不是吃,是保管。”他拍拍肚皮,“等他们孙子真中了举,我就把阳寿还回去——当然,要收保管费,一年抽一成。”

“若是不中呢?”

“那就没收。”他耸肩,“投资有风险嘛。”

疯子!这疯子要建一个用阳寿交易的恐怖银行!

我必须阻止他!

趁他给其他金像“办业务”,我爬向祠堂角落。

那里堆着葛朗台金身崩散后的碎片,其中一块特别大,还残留着那张金属脸。

我捡起碎片,狠狠扎进自己大腿!

鲜血涌出,滴在碎片上——纯阳之血!

碎片“嗤嗤”起青烟,里面传出老葛朗台的惨叫:

“逆子……你不得好死……”

新葛朗台猛地转头:“你干什么?!”

“帮你父亲……解脱!”我忍着剧痛,把更多血抹在碎片上。

碎片融化,化作一滩金水。

金水里浮起老葛朗台模糊的脸,朝我点了点头,彻底消散。

新葛朗台暴怒:“你毁了我父亲的魂!”

“不止。”我咬牙站起,“我还要毁了你这邪门生意!”

我从怀里掏出乔家票号的印章——那是临行前东家给的防身物。

印章底刻着“诚信通天下”,是雍正爷御笔!

我把印章按在额头,蘸着自己的血,朝新葛朗台冲去!

“乔家祖训:邪财不取,妖法不用!破!”

印章盖在新葛朗台胸口,发出烙铁般的“滋啦”声!

他惨叫倒退,胸口多了个鲜血淋漓的“信”字。

那些小金人突然集体颤抖,身上金箔片片剥落!

露出里面干瘪的尸身——他们早死了,只是被金箔强行“保鲜”!

尸身倒地,迅速腐化成白骨。

从白骨中飘出几十道灰影,正是被囚禁的魂魄。

它们围着新葛朗台旋转,嘶吼:“还我阳寿……还我命来……”

新葛朗台挥舞双手想驱散,魂魄却越聚越多,把他层层裹住。

“不……这是公平交易……你们自愿的……”他在魂堆里挣扎。

“自愿?”胖商人的魂冷笑,“你用邪术迷惑我们心智,也算自愿?”

魂魄们一拥而上,撕扯、啃咬、吞噬……

新葛朗台的金身开始崩解,从皮肤到血肉到骨骼,一寸寸化作飞灰。

最后只剩那颗琉璃左眼,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
我捡起来,对着烛光看——眼珠深处,竟封着张微型契约:

“葛氏血脉,代代相承,以身为库,以魂为锁。违者,金身裂,血脉绝。”

落款:葛朗台,乾隆六十年立。

原来这一切,早在一百年前就开始了。

葛家每一代都会选个人“献身”,铸成金身,成为家族财库的“锁”。

老葛朗台选了儿子,儿子又反噬父亲。

而下一个“锁”,本该是我这种误入其中的外人。

我砸碎琉璃珠,烧了那本黑皮账簿。

把祠堂里所有器官都埋在后山,立了块无字碑。

回到票号,我向东家请辞。

乔东家听完经过,沉默良久,从密室取出个铁盒。

打开一看,里面是十几颗同样的琉璃珠。

每颗珠里都封着张契约,落款全是“葛朗台”,日期从乾隆到光绪。

“葛家……不止这一支。”乔东家长叹,“山西、江南、湖广……到处都有‘’。你毁了一个,还有千百个。”

他拿起一颗珠子:“这是我祖父留下的。当年他也是‘客户’,存了二十年阳寿,换乔家票号兴旺。代价是……我父亲早逝,我活不过五十。”

我看着乔东家花白的头发,背脊发凉。

“那您今年……”

“四十九。”他苦笑,“明年今日,就是乔家换东家之时。新东家……会是葛家的人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契约。”他指向铁盒最底下那张,“乔家用五十年阳寿,换百年基业。现在百年将到,该还债了。”

离开票号那晚,我做了个梦。

梦见自己坐在金山寺的蒲团上,对面是尊微笑的金身。

“你逃不掉的……这世道,人人都是储户,人人都是金身……只是存的不是钱,是命……”

惊醒时,窗外月色如金。

我摸向自己胸口——不知何时,多了个淡淡的金色印记。

像契约的印章,又像金身的碎片。

也许,我早就是“客户”了。

也许,你也是。

只是你还不知道,自己存了什么,又该何时来取。

夜深了,你该睡了。

“客官,要存点什么?阳寿?福报?还是……下一世的魂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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