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皮囊牵丝客(1 / 1)

民国二十三年秋,我在汉口码头茶馆说书糊口。

那晚来了个穿灰布长衫的怪客,点我讲“小二黑”的故事。

我讲了赵树理先生新写的《小二黑结婚》,满堂喝彩。

灰衫客却摇头:“不是这个,我要听真的小二黑。”

他搁下三块银元,烛光下银元泛着青幽幽的光。

“我加钱。”他声音嘶哑,像砂纸磨锅底。

我硬着头皮编了个鬼狐版,他仍不满意。

最后茶馆打烊,只剩我二人,他才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照片。

照片上是两个少年,并肩站在戏台前。

左边那个我认得——是汉剧名角“小灵芝”,三年前悬梁自尽了。

右边那个面目模糊,但戏台横幅隐约可见:“小二黑专场”。

“这才是小二黑。”灰衫客指甲戳着右边少年,“他欠我一出戏,我来收了。”

我背上寒毛倒竖:“您……您找错人了,我只是个说书的。”

“没找错。”他咧嘴笑,嘴角咧到耳根,露出满口黄牙,“你师父冯瞎子,三十年前在安庆搭过‘小二黑’的戏班,对不对?”

我确实听师父提过,他年轻时跑过码头。

“师父去年过世了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灰衫客打断我,“所以他欠的戏,得你还。”

他起身,长衫下摆扫过地面,没发出半点声音。

我才注意到,他根本没有影子!

“明晚子时,庆云楼戏院,你来讲‘真·小二黑’。”

他走到门口,回头补充:“若不来,你师父坟里的东西,我就取走了。”

第二日,我鬼使神差去了庆云楼。

那是座废戏院,听说民国十年闹鬼封的门。

破败的戏台上,灰衫客已坐在太师椅上。

他面前摆着个红漆木箱,箱盖紧闭,却微微颤动。

“开讲吧。”他敲敲箱子,“讲得好,箱子归你。讲不好……”

箱盖“砰”地弹开一线,里面伸出只苍白的手!

五指细长,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,正一下下抠着箱板。

我吓得后退,灰衫客却哈哈大笑。

笑声中,箱子完全打开,里面坐着个穿戏服的“人”。

之所以打引号,是因为那根本不是活人!

是具皮影——真人等高的皮影!

牛皮镂刻的身躯,关节处缀着铜环,脸上画着浓艳的妆容。

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,竟是活人的眼球,嵌在牛皮眼眶里!

眼珠子滴溜溜转,直勾勾盯着我。

“这是……什么……”我声音发颤。

“小二黑啊。”灰衫客温柔地抚摸皮影的脸颊,“或者说,是小二黑的‘皮囊’。”

他讲了个我从未听过的故事。

光绪末年,安庆有个戏班叫“庆喜班”,专演皮影戏。

班主姓胡,有个绝活:能用真人皮制皮影,演出的戏活灵活现。

他收了两个孤儿做徒弟,大徒弟叫灵芝,小徒弟叫二黑。

二黑天赋极高,十三岁就能操演全本《白蛇传》。

但胡班主有怪癖——每出封箱戏,必须用真人皮制新皮影。

他说这样,戏魂才真。

那年腊月,该制《钟馗嫁妹》的钟馗皮影。

胡班主看中了灵芝。

“灵芝啊,你命里带阴,皮子最韧。”他灌醉大徒弟,活剥了人皮。

二黑躲在柴房,亲眼看见师兄的血皮被绷在木架上,描画成钟馗脸谱。

戏演了三场,场场满堂彩。

但第四场出事了——演到钟馗捉鬼时,皮影突然脱离操控,自己动起来!

它在幕布上嘶吼:“师弟……救我……”

满场观众吓跑大半,胡班主却大喜:“成了!皮影成精了!”

他连夜把二黑叫到跟前:“你也看见了,灵芝的魂附在皮影上。从今往后,你演钟馗时,他就替你演,戏会更真。”

二黑想逃,却被胡班主锁进地窖。

地窖里堆着十几具绷着人皮的木架,全是这些年“失踪”的戏班成员。

“他们都是‘戏魂’。”胡班主摸着干瘪的人皮,“活着演不好戏,死了才能成角儿。二黑,你也会成的。”

“师弟,若见皮影自演,我已替你把皮。速逃,班主不是人。”

是灵芝死前留下的。

二黑这才明白,胡班主根本不是要他们学戏,是要把他们全做成“活皮影”!

他砸开地窖逃了,一路逃到汉口,隐姓埋名。

就是后来汉剧名角“小灵芝”。

“等一等。”我打断灰衫客,“小灵芝是二黑?可您刚才说,照片里左边那个才是小灵芝……”

“那是二黑的皮囊。”灰衫客指了指台上的皮影,“当年二黑虽逃了,魂却吓掉了一半。胡班主用他留在戏班的头发指甲,做了这具皮影。从此,二黑演汉剧,皮影演皮影,两个都是他,也都不是他。”

“那胡班主呢?”

“被我吃了。”灰衫客轻描淡写,“我是灵芝——真正被剥皮的那个。我的皮做了钟馗皮影,魂却困在戏箱里。三十年来,我寻遍大江南北,就想问二黑一句:当年你逃时,为何不带上我的皮?”

皮影的眼珠子突然涌出泪来,血泪。

它张了张嘴,牛皮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:“师……兄……”

灰衫客——灵芝的鬼魂——浑身颤抖:“你……还能说话?”

“胡班主……把我的魂……缝在皮里……”皮影每说一字,牛皮就裂开一道口子,“他说……等师兄找来……就让我们……团圆……”

“团圆?”灵芝惨笑,“怎么团圆?你是皮,我是鬼,二黑早死了!”

“不……”皮影抬手,指向我,“他……转世了……”

我如坠冰窟:“胡说什么!”

“师父……冯瞎子……”皮影血泪纵横,“就是……二黑……”

我脑子里“轰”的一声。

师父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:“徒儿,若有人找你讲小二黑,切记,那不是戏,是师父的债……”

“冯瞎子三年前找到我,求我放过你。”灵芝的鬼魂飘到我跟前,“他说当年逃命时,确实想回去救我的皮,但胡班主追来了。他躲进棺材铺,钻进口空棺材,听见胡班主在外头说:‘灵芝的皮我留着,等你回来,一起做成对戏偶。’”

“他在棺材里躲了三天,出来时眼睛就瞎了——是被吓瞎的。”

“后来他辗转学会说书,把我们的故事改成各种版本,到处讲,就是想引我出来。”

灵芝的鬼魂伸手摸我脸颊:“你长得真像他年轻时候。可惜,你不是他。”

我松了口气,却听皮影尖叫:“他是!他胸口……有疤!”

我下意识捂住左胸——那里确实有道月牙形伤疤,从小就有。

师父说是我三岁时摔的。

“那不是摔的……”皮影挣扎着站起,牛皮身躯咔咔作响,“是胡班主……烙的‘戏奴印’……凡他看中的徒弟……都烙……”

灵芝鬼魂一把撕开我衣襟!

烛光下,月牙疤突然泛起红光,慢慢凸起,变成个扭曲的“戏”字!

“原来如此……”灵芝狂笑,“胡班主那老鬼,把二黑的魂分了一半,塞进转世身里!难怪我寻不到他完整的魂!”

我胸口剧痛,像有火钳在烙。

地窖、血字、奔跑、棺材里的黑暗……

还有最后,胡班主阴森的笑:“你逃了,魂可逃不掉。这戏奴印,代代相传,直到你回来完戏……”

“现在齐了。”灵芝鬼魂张开双臂,“二黑的皮,二黑的半魂,加上我这个师兄的鬼魂——正好演一出《钟馗嫁妹》。”

“你要干什么?”我步步后退。

“完戏啊。”他眼神狂热,“当年这出戏没演完,钟馗的皮影就成精了。今夜我们三个把它演完,胡班主的咒就能解,我和二黑都能入轮回。”

“那我呢?”

“你?”他歪头,“你这半魂归位,与皮囊合一,就是完整的二黑。然后……”

他指了指戏台顶梁:“然后像小灵芝那样,悬梁自尽。皮归皮影,魂归地府,干干净净。”

“疯子!”我转身要逃,戏院大门却轰然关闭。

皮影不知何时飘到我面前,冰冷的手按住我肩膀。

“师弟……一起吧……”它脸上牛皮开裂,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。

那不是牛皮,是绷在骨架上的、风干的人皮!

灵芝鬼魂开始唱戏,是《钟馗嫁妹》的唱段。

皮影随着唱腔舞动,牵动我的身体也跟着动。

我像被无形的线操控,手脚不听使唤,竟摆出钟馗的架势。

胸口那个“戏”字灼热发烫,烫得我皮肉滋滋作响。

“不……我不想死……”我拼命挣扎。

“由不得你。”灵芝鬼魂飘到梁上,垂下条白绫,“胡班主的咒,必须用命解。你不死,我和二黑的魂永世被困。”

皮影抱住我,牛皮贴着我皮肤,开始融合!

我能感觉到,它的“皮”正在渗进我的身体,想把我整个包裹起来!

绝望中,我咬破指尖,将血抹在胸口“戏”字上。

师父说过,童子血可破邪咒——我年过三十未婚,勉强算童子。

血染“戏”字,发出“嗤嗤”响声,冒起青烟。

皮影惨叫一声,被弹飞出去,牛皮上多了个焦黑的手印。

灵芝鬼魂怒号:“你敢反抗!”

他扑下来,鬼爪直掏我心窝!

千钧一发,戏院大门被撞开。

冲进来个跛脚老汉,手里举着面铜锣!

“住手!”老汉猛敲铜锣,震耳欲聋的锣声让鬼魂和皮影同时僵住。

是茶馆对街修鞋的葛大爷!

他撕下脸上伪装——竟是师父冯瞎子!

不,是师父的脸,但眼神完全不一样,锐利如刀。

“灵芝,三十年不见,你还是这么蠢。”

“师父”冷笑,又敲一锣,灵芝鬼魂痛苦地蜷缩起来。

“胡……胡班主?!”灵芝声音发抖。

我脑子嗡的一声——师父是胡班主?!

“没想到吧?”胡班主——现在该叫他冯瞎子了——踱步上台,“当年二黑那小子以为我追不上他,殊不知,我早在他身上下了‘戏奴印’。他逃到哪里,转世成谁,我都知道。”

“我故意放他逃,就是要等他转世身长大,魂肉成熟。”

“现在时机到了——灵芝的鬼魂,二黑的皮囊,加上这半魂转世身,正好炼成‘三魂戏偶’!”

他踢了踢地上的皮影:“你以为这是二黑?错了,这是我用三十六张人皮拼的‘诱饵’,专钓你这痴情师兄的魂。”

又指向灵芝:“你以为你是灵芝?错了,你只是灵芝的一缕执念,真正的灵芝魂,早被我炼进钟馗皮影里了。”

最后看向我:“你以为你是二黑转世?错了,你是我用戏法造的‘假人’,从小养大,就为今夜凑齐三魂,打开‘戏仙墓’!”

我瘫坐在地,世界观彻底崩塌。

一切都是假的?我的记忆、身份、甚至存在,都是被塑造的?

灵芝鬼魂嘶吼着扑向胡班主,却被他用铜锣罩住。

皮影也想逃,被他一脚踩住。

“别急,好戏才开场。”胡班主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皮影。

正是钟馗!

他将小皮影贴在额前,念动咒语。

戏院里突然阴风大作,所有座椅哗啦翻倒,地面裂开条缝!

裂缝中升起座白玉戏台,台上摆着三口红漆棺材。

棺材盖自动滑开,里面躺着三具身穿戏服的尸骸。

“这才是真正的‘三魂戏偶’。”胡班主眼中放出狂热的光,“灵芝、二黑、还有我早夭的儿子——他们生前是师兄弟,死后也该同台。用你们的魂激活他们,我儿就能借尸还魂!”

原来如此!什么仇什么怨,都是幌子。

胡班主真正的目的,是复活自己的儿子!

灵芝鬼魂在铜锣里挣扎:“你儿子……是病死的……与我们何干……”

“当然有关!”胡班主怒吼,“他临死前说,想再看你们同台演《钟馗嫁妹》!是你们,那夜逃了戏,害他抱憾而终!”

他一把抓起我,又拎起皮影,将我们扔进棺材之间的空地。

“现在,补上那出戏!”

胡班主开始操演钟馗小皮影,我们的身体随之舞动。

像真正的皮影戏,只是演员是活人、鬼魂和人皮偶。

每动一下,我就感觉魂魄被抽离一分。

灵芝鬼魂的惨叫声越来越弱,皮影则彻底瘫软,变回普通牛皮。

白玉戏台上的三具尸骸,却慢慢坐了起来。

他们睁开眼睛,眼眶里没有眼球,只有两团绿火。

“成了……快成了……”胡班主老泪纵横,“我儿……爹这就让你回来……”

就在第三具尸骸——他儿子的尸身——即将站起时,异变突生。

那具尸骸突然转头,一口咬在胡班主脖子上!

“逆……子……”胡班主惊骇挣扎。

尸骸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:“爹……我等这天……等了好久……”

它撕开自己的戏服,胸口赫然也有个“戏”字烙印!

“当年……是你……把我做成第一个‘活皮影’……说我天分不够……死了才能成角儿……”

胡班主儿子早就死了,死在自己亲爹手里!

所谓的“病故”,不过是掩盖真相!

“我扮成病弱,让你以为我是病死……”尸骸咬下胡班主一块肉,咀嚼着,“其实那晚,是我在你们茶里下了药……灵芝师兄的皮,是我帮你剥的……二黑师兄逃跑,是我开的门……”

它指向我:“这个转世身,也是我托梦让你造的……我需要三个‘戏魂’重聚,才能彻底脱离你的操控……”

胡班主瘫在血泊里,眼珠凸出:“你……你一直醒着……”

“当然。”尸骸站起来,绿火眼眸扫视全场,“三十年,我一直在等。等灵芝师兄的执念化成鬼,等二黑师兄的皮囊找到替身,等爹你……老到无力反抗。”

它走到我面前,腐烂的手指抬起我下巴。

“至于你,可怜虫。你谁都不是,只是我用戏法捏的泥人,灌了二黑师兄残留的记忆。”

“但没关系,今夜之后,你就是我,我就是你。我们三个的魂合一,就能炼成真正的‘戏仙’,永生永世,唱不完的戏。”

灵芝鬼魂在铜锣里尖笑:“好!好!师弟好算计!那我们联手,先吃了这老鬼!”

“不。”尸骸摇头,“师兄,你也只是棋子。”

它一脚踢翻铜锣,灵芝鬼魂飘出,却被他张口吸进肚里!

“三个魂,我都要。”尸骸满足地叹息,又吸走皮影上残留的二黑魂气。

最后看向我:“该你了。”

我闭上眼,准备迎接终结。

却听见师父——或者说,胡班主残留的意识——在血泊里喃喃:

“戏奴印……反咒……用你自己的血……写‘破’字……”

我猛地睁眼,咬破另一只手指,用血在胸口“戏”字上,重重写了个“破”!

血字发出刺目红光,尸骸惨叫倒退!

它胸口的“戏”字开始燃烧,绿火从七窍喷出!
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戏奴印只能主人解……”

“因为我才是真正的主人。”胡班主挣扎坐起,脖子伤口汩汩冒血,“儿子,爹早防着你……这转世身,我用了自己的心头血塑魂……他算我半个分身……他的血,就是我的血……”

尸骸崩溃了,边燃烧边嘶吼:“你连自己都算计?!”

“做戏的,谁不演全套?”胡班主惨笑,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
尸骸烧成灰烬,白玉戏台轰然坍塌。

灵芝和二黑的尸骸也化作飞灰。

只有那具皮影还躺在地上,牛皮焦黑,眼珠碎裂。

我爬过去,捡起一颗滚落的眼珠——是琉璃做的,根本不是真人眼。

从头到尾,都是戏。

我抱着皮影走出庆云楼时,天已微亮。

茶馆照常开张,街坊打招呼:“冯先生早啊,今儿讲什么段子?”

我低头看看自己——不知何时,我穿上了师父的长衫,手里拿着他的惊堂木。

镜中那张脸,竟与师父有七分相似。

胸口“戏”字已经消失,但月牙疤还在。

隐隐作痛,像在提醒我,昨夜不是梦。

后来我把皮影葬在师父坟旁,立了个无字碑。

每年清明,碑前总有人放三杯酒,不知是谁。

而我继续在茶馆说书,专讲《小二黑》。

“戏是假的,看戏的人是真的。可要是连看戏的人也是戏子扮的,那这台戏,到底演给谁看呢?”

台下总有位灰衫客,听到这儿就起身离开。

有一次我追出去,巷子空空,只有地上一张泛黄戏票。

票上印着:《钟馗嫁妹》,演员:灵芝、二黑、胡小班。

民国二十三年秋,庆云楼,夜场。

那晚,我确实在庆云楼。

但我究竟是看戏的,还是演戏的?

谁知道呢。

这世道,人人都是皮影,背后都牵着线。

只是有的线看得见,有的线,连牵线人自己都不知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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