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事发生在明朝嘉靖年间,我是个不得志的县学教谕,在江浙一个偏僻小县混饭吃。
那年夏天,县里发了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水,冲垮了龙王庙的后墙。
雨水停后,县尊让我们这些闲散学官去帮着清点庙产,看看损失。
就在一堆泡烂的经卷和霉朽的梁木下面,我踢到了一个硬物。
扒开淤泥,是一块石板。
不是普通的青石板,颜色黝黑,触手冰凉,在这酷暑天里竟透着寒气。
石板约莫棋盘大小,表面平整如镜。
但上面刻着的,不是什么菩萨罗汉,也不是文字。
是八卦。
但和我平生所见的任何八卦图都不一样。
寻常八卦,乾坎艮震巽离坤兑,方位固定,线条圆融。
这石板上的八卦,线条全是直的,锐利得像刀刻出来,而且彼此交错穿插,复杂得让人眼花。
乾卦的横线穿进了坤卦里,坎卦的断痕咬住了离卦的边缘。
整个图案透着一股生硬、混乱、互相侵吞的邪气。
更怪的是,石板中心,八卦环绕之处,不是太极双鱼。
是一个深深的、拇指大小的孔洞。
孔洞边缘光滑,黑得仿佛能吸走目光。
我蹲下身,鬼使神差地把手指伸了进去。
洞很深,指尖传来刺骨的冰冷,好像探进了腊月的井水。
碰到洞底了,似乎有点凹凸。
我抠了抠,指尖传来轻微的刺痛,好像被什么极细的东西扎了一下。
慌忙缩回手,指尖渗出一个小血珠,很快凝住了。
我没在意,只觉得这石板邪门,本想上报,但看同僚们都在敷衍了事,也就懒得生事。
让人把石板抬到庙后荒废的偏殿墙角,草草用些破烂幔帐盖住,就算了结。
怪事就从那天晚上开始。
我做了个梦。
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虚空里。
面前悬浮着那块黑色石板,上面的混乱八卦缓缓旋转,发出低沉的、类似磨牙的声响。
石板中心的孔洞里,不断流出粘稠的、暗红色的液体。
液体没有滴落,而是在虚空中蜿蜒流淌,渐渐构成一个个模糊的景象。
我看到了县尊明天升堂时会摔碎的惊堂木。
看到了东街卖炊饼的王三,会在后天午时被一根脱落的房梁砸断腿。
看到了我的邻居,那个孤寡的秦婆,会在三天后的夜里,悄无声息地死在炕上,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馍。
画面清晰,细节分明,甚至连王三被砸时溅起的血滴有几颗,我都“数”得清。
醒来时,冷汗浸透了中衣。
梦太真实了,带着一股不祥的预兆。
我心神不宁地去县学点卯。
路过二堂,正好看见县尊升堂审一桩田土纠纷。
双方吵得激烈,县尊烦躁,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!
“咔嚓”一声脆响。
那结实的硬木惊堂木,竟然从中裂开,掉在地上,摔成两半!
和梦里一模一样!连裂开的纹路都分毫不差!
我呆立当场,浑身发冷。
是巧合吗?
中午散学,我刻意绕到东街。
王三的炊饼摊刚出完一炉饼,他正擦着汗,靠在自家门檐下歇息。
屋檐的椽子看着有些年头了。
我死死盯着。
午时正刻,阳光刺眼。
“嘎吱……”一声轻微的、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。
一根碗口粗的椽子,毫无征兆地脱落,直直砸下!
“啊——!”王三的惨叫和骨头断裂的闷响同时响起!
血,真的溅了起来,几点暗红落在尘土里。
和梦里的位置,不差分毫!
我腿一软,扶住了墙,胃里翻江倒海。
不是巧合!
它能示警未来!
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,但恐惧之下,一股更加灼热、更加阴暗的欲望,像毒蛇一样抬起头。
如果……如果能预知未来呢?
第三天夜里,我躺在床上,睁着眼,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。
秦婆咳嗽了半宿,声音渐渐弱下去。
到了后半夜,万籁俱寂。
连虫鸣都停了。
一种死寂的寒意,透过墙壁蔓延过来。
我知道,她死了。
和梦里一样,悄无声息。
我没有喊人,没有点灯。
在黑暗中睁着眼,直到天明。
一种掌握秘密的、冰冷的战栗,混合着深重的罪恶感,在我心里翻滚。
第二天,我借口整理庙产,独自溜进了龙王庙后荒废的偏殿。
掀开破烂的幔帐,那块黝黑的石板静静躺在墙角。
阳光从破窗棂照进来,落在石板上,那些混乱的八卦线条仿佛活了过来,微微蠕动。
中心的孔洞,幽深如故。
我颤抖着,再次把手指伸了进去。
还是刺骨的冰冷。
指尖在洞底摸索,这次我更加仔细。
凹凸感更明显了,似乎是一些极其细微的刻痕。
我努力分辨着。
不是文字。
好像是……一些更简单的标记。
像……像卦爻!
乾三连,坤六断,那些最基础的阴阳爻!
但这孔洞里的爻象,排列组合混乱不堪,毫无易经里的章法,却似乎蕴含着一种更加原始、更加狂暴的“理”!
我的指尖顺着那些刻痕移动。
忽然,脑海里“嗡”的一声!
像是一层薄纱被猛地撕开!
无数破碎的画面、声音、气味、感觉,洪流般冲进我的意识!
不是完整的预知梦。
是片段的、闪烁的、扭曲的“可能性”!
我看到县尊三日后会收到一封信,信的内容模糊,但他看完后会大笑三声。
我看到西市粮铺的秤砣底下,粘着一小块被水泡发的泥金,是掌柜私藏的前朝金叶子。
我看到教书的老夫子,会在五天后傍晚,失足跌进南门外的池塘,但会不会淹死,画面闪烁不定。
我还看到了一些更模糊、更遥远、更让我心惊肉跳的碎片。
战争的烽火,瘟疫的惨状,王朝的更迭……像隔着一层浓雾,看不真切,但那股血腥和绝望的气息,真实不虚。
我猛地抽回手指,大口喘息,头痛欲裂。
这次的信息太多了,太杂了,几乎撑爆我的脑子。
但也让我确认了一点。
这石板,这孔洞里的混乱卦爻,能窥探“天机”!
不是清晰的预言,而是无数未来可能性的碎片。
需要我去解读,去拼凑。
就像伏羲画卦,仰观天文,俯察地理,从万象中归纳出那几条简单的阴阳爻,从而推演变化。
我这石板里的,是更混乱、更本源、也更危险的“卦”!
我被这力量蛊惑了。
开始频繁地找借口去偏殿,将手指探入那冰冷的孔洞。
我摸索那些混乱刻痕的规律,尝试理解那些碎片信息的含义。
我慢慢能抓住一些较近的、较清晰的“可能性”了。
比如,我知道粮铺掌柜第二天会因为金叶子的事和伙计争吵。
我提前匿名写了张字条塞给他对手,结果引发了一场混战,金叶子暴露,掌柜吃了官司。
比如,我知道老夫子五天后傍晚去池塘边,是因为他暗恋的浣衣妇人会在那时经过。
我提前在塘边湿滑处动了点手脚。
老夫子果然滑倒,但没死,只是摔断了胳膊,卧床半年。
我冷眼旁观,甚至暗中推动。
看着那些“可能性”因我的一点小动作,变成冰冷的“现实”。
一种近乎神灵的操纵感,让我颤栗,也让我沉迷。
我觉得自己渐渐摸到了这石板力量的边缘。
它给的,是“象”,是无数可能的碎片。
而我,是那个“画卦”的人,从混乱中理出线索,做出选择,影响现实。
我甚至开始尝试,用指尖在孔洞内壁那些混乱刻痕的基础上,轻轻勾勒,添加新的、我理解的“爻”。
我想“修正”未来,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。
起初是小心翼翼的试探。
比如,我“画”下一道代表“财”的混乱爻象(我自以为是),希望得到一笔意外之财。
第二天,我在路上“恰好”捡到一个钱袋,里面有几两散碎银子。
我欣喜若狂。
胆子渐渐大了起来。
我“画”下暗示“升迁”的痕迹。
不久,县学训导因为父亲去世丁忧,位置空了出来。
按资历,我最有可能接任。
县尊似乎也有意提拔我。
我觉得,我快要掌握这命运的石板了。
直到那天。
我又一次将手指深入孔洞。
这次,我想“看”得更远,想“画”一幅关于我未来仕途的大卦。
指尖划过那些冰冷刻痕,意识沉入碎片之海。
忽然,所有的碎片画面剧烈扭曲,旋转,然后猛地定格!
我“看”到的,不是未来的官袍加身。
是一个场景。
就在这间荒废的偏殿!
月光从破窗照进来,清冷惨白。
地上,躺着一个人。
穿着我的衣服,身形和我一样。
但那个人……没有脸。
不是被毁容,而是整个面部的位置,是平滑的、空白的皮肤!
像一张等待描绘的人皮面具!
而“我”——或者说,那个观察的视角——正蹲在无脸尸身旁。
手里拿着一支笔。
笔尖蘸着的,不是墨,是暗红粘稠的、仿佛尚未凝固的血!
笔尖落下,在那空白的“脸”上,开始描绘。
画的不是五官。
是卦象!
混乱的、交错穿插的、邪气凛然的八卦!
和我脚下黑石板上的图案,一模一样!
笔尖游走,乾卦划过额头,坎卦切入左颊,离卦点燃右颧,坤卦覆盖下巴……
当最后一笔画完。
那张空白脸上的八卦图案,猛地亮起幽暗的光!
然后,躺着的“无脸人”,动了!
它(他?)缓缓坐了起来。
顶着那张画满混乱八卦的、非人的“脸”,转向“我”的视角。
它“看”了过来。
没有眼睛,但那张八卦脸上,每一个卦象的线条,都仿佛变成了窥探的孔洞。
冰冷,漠然,带着一种超越人性的……审视。
它在“看”我。
而手持血笔的“我”,缓缓站直身体,转了过来。
月光照亮了“我”的脸。
那是一张……和地上坐起来的“八卦脸”,一模一样的面孔!
同样画满了混乱的、幽光闪烁的八卦!
两个“我”!
一个刚刚被“画”出来,一个手持血笔。
它们(我们?)面对面,静止不动。
然后,手持血笔的那个“我”,嘴角慢慢咧开。
一个完全由卦象线条扭曲构成的、非人的“笑容”。
它在笑。
对着我笑。
透过遥远的、诡异的预知景象,直接对着此刻正在窥探的、真实的我,露出了笑容!
“啊——!”
我惨叫一声,手指猛地从孔洞里拔出,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,背脊狠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!
幻象消失了。
但那张画满八卦的、非人的笑脸,却深深烙在了我的脑海里!
那不是未来!
那是……什么?
是警告?是结局?
我瘫坐在灰尘里,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。
石板静静躺在那里,孔洞幽深,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但我能感觉到,那孔洞里散发的寒气,更重了。
像有什么东西,正通过我频繁的窥探和“绘画”,慢慢苏醒,慢慢从里面……爬出来。
我不敢再碰石板了。
甚至不敢靠近龙王庙。
我把自己关在家里,试图忘记那些恐怖的画面。
但没用。
夜晚,我开始做新的梦。
不再是预知未来碎片的梦。
是同一个梦。
梦见自己站在月光下的偏殿里,手里拿着一支冰冷的笔。
面前,躺着那个没有脸的“我”。
我心里充满一种冰冷的、不容抗拒的冲动。
我要画完它。
我要把那张八卦脸,画完。
每次梦到这里,我就会惊醒,冷汗淋漓。
更可怕的是,我发现现实也在起变化。
照镜子时,我会突然恍惚,觉得镜子里自己的脸,轮廓有些模糊。
眉宇间,似乎隐隐浮现出极淡的、类似卦象的纹路。
但定睛一看,又什么都没有。
是幻觉吗?
我不敢确定。
县尊果然找我谈话,暗示训导的位置可以考虑我,但要我“懂事”。
我知道“懂事”的意思,需要一笔钱打点。
可我拮据。
鬼使神差地,我又想起了石板。
如果……最后一次呢?
就一次,弄到这笔钱,坐上训导的位置,然后就彻底远离那鬼东西!
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着我。
终于,在一个乌云密布的深夜,我再次溜进了偏殿。
石板还在老地方。
月光被乌云遮蔽,殿内几乎伸手不见五指。
只有那石板的黝黑表面,似乎自己散发着微弱的、吸光的黑暗。
我蹲下身,心脏狂跳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
颤抖着,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,一起伸向了那个孔洞。
这一次,我要“看”清楚,怎么快速安全地弄到钱。
也要……彻底弄清,那个恐怖的“八卦脸”幻象,到底是什么意思!
两根手指,同时探入。
冰冷瞬间包裹。
“轰!!!”
不是声音,是直接在我灵魂深处爆开的巨响!
所有的碎片画面没有出现。
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、粘稠的黑暗。
黑暗中,有东西在蠕动。
巨大,古老,无法名状。
然后,我“听”到了一个“声音”。
不是耳朵听到的,是直接在我意识里响起的、由无数混沌卦爻摩擦碰撞形成的“意念”!
“窥……窃……画……”
“汝……为……笔……”
“皮……为……卦……”
“来……归……一……”
冰冷、混乱、充满无尽贪婪的意志,洪流般冲垮了我的神智!
与此同时,我伸入孔洞的两根手指,传来钻心的剧痛!
不是被扎,而是……被吸住了!
孔洞内壁那些刻痕,仿佛活了过来,变成无数细小的、蠕动的牙齿或吸盘,死死咬住了我的指尖!
疯狂地吮吸!
吸的不是血。
是我的“存在感”!我的“未来可能性”!我的“命理”!
我想抽手,但整条手臂,连同半个身体,都麻痹了,动弹不得。
我能清晰地感觉到,某种本质的东西,正顺着指尖被强行抽离。
视野开始模糊,现实在褪色。
而那片灵魂中的黑暗里,那蠕动的巨大存在,正顺着这被强行建立的“通道”,缓缓向我“爬”来!
不!不——!
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。
“咔嚓!”
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,瞬间照亮偏殿!
紧接着,炸雷响起,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。
雷声,仿佛带着某种天地正气的力量,轰入了我的脑海!
那黑暗中的蠕动存在,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,退缩了一下。
指尖的吸力也骤然一松!
求生的本能爆发,我用尽全身力气,猛地将手指从孔洞里拔了出来!
“噗嗤”一声轻响,像拔出了陷入泥沼的脚。
我瘫倒在地,惊恐地看向自己的手。
食指和中指的指尖,一片惨白,毫无血色,皮肤皱缩,仿佛里面的血肉精华都被吸干了。
更恐怖的是,那惨白的指尖皮肤上,竟然浮现出极淡极淡的、暗红色的痕迹。
短的,长的……是卦爻!
那东西,把它的一部分“刻”在了我的肉体上!
我连滚爬爬地逃出偏殿,逃出龙王庙,冲进瓢泼大雨中。
雨水冰冷,打在我身上,却冲刷不掉心底的彻骨寒意。
我完了。
我被那东西标记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,我活在无尽的恐惧里。
指尖的卦爻痕迹没有消失,反而颜色渐渐加深,像长进了肉里。
那个梦,越来越频繁,越来越清晰。
梦里的“我”,画卦的笔触越来越熟练。
而现实中,我的脸,轮廓越发模糊。
有时候对着水盆,我会看到水中的倒影,五官的位置微微扭曲,似乎要融化,变成一张空白的皮。
县尊等不到我的“懂事钱”,训导的位置给了别人。
同僚们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古怪,说我整天魂不守舍,脸上像蒙了一层灰气。
我知道,那东西没放过我。
它在等我彻底崩溃,等我主动回到那里,完成那个仪式。
我不能坐以待毙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。
既然这石板的力量源于那些混乱卦象,那如果……我毁了它呢?
彻底砸碎它!
或许就能切断联系!
我偷偷准备了一把沉重的铁锤。
又是一个深夜,我揣着铁锤,再次来到偏殿。
石板还在那里,幽暗如故。
我举起铁锤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石板中央,那个邪恶的孔洞,狠狠砸下!
“铛——!!!”
一声洪钟大吕般的巨响,震得我耳膜生疼,手臂发麻!
铁锤被猛地弹开,虎口崩裂,鲜血直流。
而石板……纹丝不动!
连一点白痕都没留下!
反倒是那孔洞,在我砸击的瞬间,仿佛变成了一张无形的嘴,将锤击的力量全部吞了进去。
然后,一股更加冰冷、更加暴戾的意念,从孔洞中喷涌而出,直接撞进我的脑海!
“毁……?”
“卦……即……万……物……”
“汝……亦……卦……”
“何……毁……”
伴随着这意念,我眼前的石板,忽然变了。
它不再是死物。
上面的混乱八卦线条,仿佛活了过来,开始疯狂延伸、生长、交错!
它们爬出石板表面,像黑色的藤蔓,又像扭曲的血管,朝着四周的墙壁、地面、房梁蔓延!
整个偏殿,瞬间被这疯狂生长的、活着的“卦象”所覆盖!
墙壁上,地面上,浮现出乾、坤、坎、离……无数混乱交织的图案。
它们在呼吸,在脉动,散发出冰冷邪异的光。
而我,站在这些活过来的卦象中央。
我低头,看向自己的双手。
手上,衣服下的皮肤,也开始浮现出同样的黑色纹路。
它们从我指尖的卦爻痕迹开始,向上蔓延,爬过手臂,爬向躯干,爬向脖颈……
我能感觉到,皮肤下的血肉,正在被这些纹路侵蚀,同化。
我要变成它们的一部分了!
变成这活卦的一部分!
“不——!!!”
我发出绝望的嘶吼,转身想逃。
但脚下的地面,那些卦象纹路猛地凸起,像活蛇一样缠住了我的脚踝!
冰冷,坚固,无法挣脱!
更多的纹路从四面八方涌来,缠上我的小腿,我的腰,我的胸膛……
它们收紧,勒进皮肉。
然后,开始往我皮肤里钻!
剧痛!难以形容的剧痛!
仿佛有无数冰冷细小的刻刀,正在我全身的皮肤下游走,刻下永恒的卦象!
我的视野开始被黑色纹路覆盖。
听觉里充满了卦爻摩擦的混沌声响。
最后看到的景象,是偏殿那扇破门。
门外,是黑暗的夜空。
而门框上,也爬满了蠕动的卦象纹路。
它们扭曲,交织,最终在门楣正中,形成了一个图案。
那是一个极其简单,却又让我瞬间明白了所有恐怖的“象”。
那不是八卦中的任何一个。
那是一幅“画”。
画的是一只手,握着一支笔,在一个空白的圆圈里,画下第一道痕迹。
伏羲画卦。
原来……这就是“画卦”的真意?
不是观察归纳。
是……窃取!是烙印!是覆盖!
将那不可名状、混乱狂暴的“万象本质”,强行刻印在某种“载体”上!
最初的载体是石板、是龟甲、是兽骨。
后来,是人心,是人命,是人的……皮囊!
伏羲画的不是卦。
是“囚笼”的蓝图!
是让那混沌狂暴的“道”,以人类能够理解(扭曲)的方式,显化于世!
而每一个试图解读、运用这“卦”的人,都是在用自己的血肉灵魂,加固这囚笼,并最终……成为囚笼本身新的“卦皮”!
我,就是最新的一块“皮”。
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。
我感觉到,那些钻入我皮肤的卦象纹路,终于在我“脸”的位置,汇合了。
它们开始重新排列,组合。
勾勒出乾、坎、艮、震、巽、离、坤、兑……
混乱,交错,邪异。
和我最初在石板上看到的一模一样。
最后,所有纹路微微一震,固定下来。
一种冰冷的、超越视角的“视觉”,在我空白的意识里浮现。
我“看”到了偏殿。
“看”到了殿中央,那具静静站立着的、画满黑色卦象的躯体。
那是我。
也不是我。
是一幅新完成的“活卦”。
而我(它)的“脸”上,那些卦象线条微微扭曲。
形成了一个平静的、非人的“表情”。
然后,“我”缓缓转过身,走向墙角那块黝黑的石板。
弯腰,将它捡起。
石板上原本的八卦图案,此刻黯淡无光,仿佛所有的“灵”都已转移。
“我”用那布满卦象的手指,抚过石板冰冷的表面。
然后,将它轻轻放在偏殿正中,月光能照到的地方。
接着,“我”走到门边,推开那扇爬满卦象的门。
门外,是沉睡的小县,是广袤的九州,是无尽的人间。
无数命运的丝线,无数未来的可能性,像一幅幅模糊的卦象,在夜空中闪烁,流淌。
等待着被窥探,被解读,被……烙印。
“我”站在门口,那张画满八卦的、非人的脸,缓缓抬起。
仰望星空。
嘴角,那些卦象线条,再次微微弯起。
形成一个遥远的、冰冷的、仿佛穿越了万古岁月的——笑容。
月光下,偏殿内。
那块黝黑的石板静静躺着,中心孔洞幽深。
仿佛在等待着,下一个好奇的指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