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唐朝开元年间的一个书生,名叫张远。
那年秋试不第,盘缠用尽,返乡途中误入深山,闯进一个叫“月沉坳”的古村。
村子藏在两山夹缝里,终年雾气缭绕,白天都少见日光。
村里的屋子全是黑瓦青砖的老宅,檐角挂着褪色的红布条,风一吹,像吊死鬼的舌头。
村口有块残碑,字迹模糊,只辨出“月满则婚,血月则葬”八字。
我到时已是黄昏,饿得眼冒金星,敲开村西头一户人家的门。
开门的是个驼背老汉,眼珠子浑浊得像蒙了层灰。
他上下打量我,喉头滚动,“外乡人?”
我拱手作揖,“老丈,学生迷路了,求借宿一宿。”
老汉沉默半晌,侧身让开。
屋里比外头还暗,只点着一盏豆油灯。
灯下坐着个穿红袄的少女,正在纳鞋底。
她抬头看我,眼睛又大又亮,像浸在水里的黑石子。
“这是我孙女,巧姑。”老汉咳了两声,“家里就我们爷孙俩,你睡柴房。”
我连声道谢。
夜里,我被一阵唢呐声吵醒。
声音凄厉刺耳,像送殡的调子。
我扒着柴房破窗往外看。
月光惨白,照见一队穿红衣的人,抬着一顶大红花轿,正从村道经过。
轿帘被风吹起一角,我看见轿里坐着个女人。
凤冠霞帔,盖着红盖头。
可她的手脚,都被红绸绑着。
绑得很紧,勒进皮肉里。
更怪的是,轿子后面还跟着一口黑漆棺材。
八个壮汉抬着,棺材上贴满了黄符。
唢呐声远去,村子重归死寂。
我毛骨悚然,一夜未眠。
天亮后,我问老汉昨夜是谁家娶亲。
老汉正在磨刀,刀锋在磨石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
“不是娶亲。”他头也不抬,“是配婚。”
“配婚?”
“活人配死人。”老汉停下动作,看向我,“月沉坳的规矩,血月之夜,必须选一个活女子,嫁给百年前死在这儿的‘棺郎’。不然,全村人都得死。”
“棺郎是谁?”
老汉却不答了,只摇头叹气。
那天我在村里转悠,发现处处透着诡异。
家家户户门窗紧闭,檐下的红布条新旧不一,有的鲜红如血,有的破成碎缕。
村中央有口古井,井口被石板封死,石板上刻满符文。
井边有棵老槐树,树上挂满了小木牌。
我凑近看,木牌上写着女子的名字和生辰。
最早的一块,写着“贞观三年,周氏女”。
最近的一块,墨迹尚新:“开元八年,赵巧姑”。
巧姑?
老汉的孙女?
我心头一紧,转身往回跑。
跑到半路,撞见巧姑在溪边洗衣。
她看见我,慌忙把手里一件红衣藏到身后。
可我已经看见了。
那是一件嫁衣。
大红绸子,金线绣着鸾凤。
和她昨晚在轿里穿的一模一样。
“你……”我嗓子发干,“你是新娘?”
巧姑咬着唇,眼眶红了。
“爷爷说,这是命。”她声音细如蚊蚋,“下个血月夜,我就得嫁。”
“嫁给那个棺郎?”
她点头,泪珠滚下来,“没人见过棺郎的真面目。只知他住在后山坟地的棺材里,每逢血月就要娶亲。嫁过去的女子,第二天……就会死在轿中,变成干尸。”
“为什么不逃?”
“逃不掉。”巧姑惨笑,“村里人看得紧。而且……离开月沉坳的人,都会在三天内暴毙,死状凄惨,像是被抽干了血。”
我看着她年轻的脸,心里涌起一股冲动。
“我带你走。”
巧姑愣住了。
“我是外乡人,我不信这邪。”我抓住她的手,“今晚就走。”
她的手冰凉,微微颤抖。
“可你……你也会死的。”
“总比眼睁睁看你送死强。”
巧姑看着我,眼泪又流下来。
她重重点头。
我们约好子时在村口老槐树下碰头。
我回柴房收拾,却听见老汉在屋里和人说话。
声音压得很低,但我还是听清了。
“外乡人血气旺,正好。”
“血月夜还差一个‘轿夫’,就他了。”
“等巧姑嫁过去,棺郎满意了,咱们村又能太平十年。”
我浑身发冷。
原来老汉留我住宿,是打算让我当送亲的轿夫!
陪巧姑一起去死!
我咬牙,更坚定要带巧姑走。
子时,月黑风高。
我溜到老槐树下,巧姑已经等在那里。
她换了身粗布衣,背着个小包袱。
“走!”我拉住她,往村外跑。
村道寂静,只有我们的脚步声。
眼看就要出村了,前方忽然亮起一片火光!
数十个村民举着火把,堵在村口。
老汉站在最前头,手里提着那把磨亮的刀。
“巧姑,回来。”他声音冰冷。
巧姑躲到我身后,浑身发抖。
“让开!”我护住她。
老汉摇头,“外乡人,你不懂。巧姑不嫁,死的就不止她一个。全村一百三十七口,都得给她陪葬。”
“那是你们的事!”
“现在也是你的事了。”老汉一挥手,“抓住他们!”
村民围上来。
我拉着巧姑往反方向跑,逃进后山坟地。
坟地里墓碑林立,荒草没膝。
月光照在坟头上,泛着惨白的光。
我们躲在一座大坟后面,屏住呼吸。
追兵的火把在远处晃动,渐渐远去。
我刚松口气,巧姑忽然抓紧我的胳膊。
“张……张公子……”她声音发颤,“你看……”
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。
坟地中央,孤零零摆着一口黑漆棺材。
棺材盖开着一条缝。
里面黑乎乎的,什么也看不见。
但棺材周围,散落着许多红色布条。
和村里檐下挂的一样。
“这……这就是棺郎的棺材?”我咽了口唾沫。
巧姑点头,死死抓住我,“快走……快离开这儿……”
我们刚要起身,棺材里突然传出声音。
咚。
咚。
咚。
像有人在里面轻轻敲击棺壁。
巧姑吓得捂住嘴。
我也头皮发麻,拽着她往后挪。
可棺材盖,缓缓滑开了。
一只苍白的手,从棺材里伸出来。
手指修长,指甲乌黑。
抓住棺材边缘。
然后,一个人坐了起来。
穿着破烂的红袍,头发披散,遮住了脸。
他慢慢转头,看向我们这边。
月光照在他脸上。
我看见了。
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。
苍白,英俊,但毫无生气。
眼睛是两个黑洞,没有瞳孔。
嘴角却微微上扬,像是在笑。
“巧姑……”他开口,声音嘶哑难听,“你来……嫁我了……”
巧姑尖叫一声,晕了过去。
我背起她,拼命往坟地外跑。
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像是那个棺郎,从棺材里爬出来了。
我不敢回头,拼命跑。
终于冲出坟地,回到村子附近。
巧姑醒了,趴在我肩上哭。
“他看见我了……他记住我了……我逃不掉了……”
我把她放下,扶着她往村里走。
与其被那东西追,不如先回村再做打算。
可刚到村口,我们就愣住了。
全村人都在。
男女老少,整整齐齐站在道旁。
每人手里捧着一盏白灯笼。
灯笼光绿幽幽的,照得一张张脸惨白如鬼。
老汉走上前,面无表情。
“巧姑,时辰到了。”
“不……”巧姑往后缩。
两个壮汉上来抓住她,往她身上套那件大红嫁衣。
我想阻拦,却被几个人按倒在地。
“外乡人,你也该上路了。”老汉低头看我,“轿夫缺一个,你顶上。”
他们把我绑起来,换上轿夫的红衣。
然后,塞给我一根轿杠。
唢呐声又响了。
还是昨晚那调子。
巧姑被绑进花轿,盖上了盖头。
轿帘放下前,她看了我一眼。
眼神绝望,泪流满面。
八个轿夫,我排在最后。
抬起轿子时,我发现轿子轻得诡异。
像抬着一口空棺材。
送亲队伍出发,往坟地去。
村民们跟在后面,提着白灯笼,沉默无声。
像一支送葬的队伍。
到了坟地,棺材还在原地开着。
轿子停在棺材前三丈远。
老汉上前,对着棺材拜了三拜。
“棺郎大人,新娘送到。求您庇佑月沉坳,再享十年太平。”
棺材里静悄悄的。
老汉一挥手,“送新娘入棺!”
轿夫们抬着轿子,一步步走向棺材。
巧姑在轿里挣扎,发出呜呜的哭声。
我咬咬牙,猛地扔掉轿杠,冲向花轿!
“住手!”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我掀开轿帘,扯掉巧姑嘴里的布团,解她手上的红绸。
“快跑!”
巧姑却不动,只是呆呆看着棺材方向。
我回头一看。
棺郎已经站起来了。
他就站在棺材边,红袍在夜风中飘荡。
黑洞洞的眼睛,正盯着我。
“你……要抢我的新娘?”他歪了歪头。
“她是个活人!你不能娶她!”我吼道。
棺郎笑了。
笑声干涩,像枯叶摩擦。
“活人?”他慢慢走过来,“谁告诉你……我是死人?”
他走到月光下,撩开额前长发。
我看见他的脸,有了血色。
眼睛也不再是黑洞,而是正常的、深褐色的眸子。
甚至有了呼吸的起伏。
“你……你是活人?”我惊呆了。
“一直都是。”棺郎微笑,“只不过,我得睡在棺材里,靠新娘的血气续命。”
他看向巧姑,“每十年,我需要一个纯洁女子的血气,才能维持这具身体不腐。月沉坳的人,自愿为我献祭,换我庇护他们风调雨顺。”
自愿?
我看向老汉和村民。
他们都低着头,不敢与我对视。
“你们……你们用女子的命,换他的庇护?”我难以置信。
“这是交易。”老汉终于开口,“棺郎大人保我们村子百年平安,我们供他新娘。公平合理。”
“可那些女子呢?她们就活该去死?”
“她们是自愿的!”一个老妇尖声道,“为了全村人,牺牲一个女子,值得!”
巧姑忽然笑了。
笑声凄厉。
“自愿?爷爷,你告诉我娘是自愿的吗?告诉我姐姐是自愿的吗?”
她扯掉盖头,脸上全是泪痕。
“我娘十年前嫁过来,第二天就死在棺材里。我姐五年前被选中,逃了,结果被你们抓回来,活活勒死,扔进棺材!”
“现在轮到我了。”她盯着老汉,“爷爷,你亲手送走女儿,送走孙女,晚上睡得着吗?”
老汉脸色惨白,嘴唇哆嗦,说不出话。
棺郎却拍起手来。
“好一出骨肉相残。”他笑眯眯的,“我就喜欢看这个。比戏还好看。”
他走到巧姑面前,伸手摸她的脸。
“你放心,我会温柔些。吸干你的血,留你一具全尸。等你女儿长大了,再嫁给我。”
巧姑浑身发抖。
我再也忍不住,扑上去推开棺郎。
“畜生!”
棺郎被我推了个踉跄,却不恼,反而笑得更欢。
“有血气,好。我最喜欢有血气的男人。”
他舔了舔嘴唇,“你的血,一定很补。”
他猛地伸手,掐住我的脖子。
力气大得惊人!
我喘不过气,眼前发黑。
巧姑扑上来咬他的手,被他一把甩开。
村民们只是看着,无动于衷。
就在我要晕过去时,天上月亮,忽然变了颜色。
一点一点,染上暗红。
血月!
棺郎抬头看天,脸色骤变。
“怎么提前了……”
他松开我,踉跄后退。
血月当空,月光如血,洒满坟地。
棺材周围的地面,突然裂开无数道缝隙。
一只只苍白的手,从地下伸出来!
一个个穿着破烂嫁衣的女子,从土里爬了出来!
她们的脸干瘪萎缩,眼窝深陷,但还能看出生前的模样。
足足十几个!
全是历年嫁过来的新娘!
她们围住棺郎,伸出枯瘦的手。
“还我命来……”
“还我血……”
“还我青春……”
棺郎惊恐后退,“不可能……你们早就死了……魂都散了……”
为首的一个女尸,咧开干枯的嘴。
“血月之夜……冤魂归位……”
“棺郎……你吸了我们百年血……该还了……”
她们扑上去,抓住棺郎,撕咬他的皮肉。
棺郎惨叫,挣扎,却挣不脱。
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。
像被反吸了血气。
最后,只剩一具枯骨,瘫在地上。
枯骨的心脏位置,有一颗暗红色的珠子,还在微微跳动。
女尸们围着珠子,贪婪地吸吮。
珠子渐渐暗淡,碎裂。
女尸们抬起头,看向村民。
村民们早就吓傻了,跪了一地,拼命磕头。
“饶命……饶命啊……”
女尸们却不理会,飘向村子。
血月映照下,她们的身影拉得老长。
像一群索命的恶鬼。
我和巧姑趁机逃跑。
逃出坟地,逃出月沉坳。
身后传来村民的惨叫,和女尸的尖笑。
我们不敢回头,一直跑到天亮。
血月褪去,太阳升起。
我们瘫在山路上,回头望去。
月沉坳的方向,笼罩着一层黑雾。
死气沉沉。
后来我们听说,月沉坳一夜之间成了死村。
全村一百三十七口,无一生还。
死状凄惨,都被吸成了干尸。
官府派人去查,只找到一村子的尸体,和坟地里那口空棺材。
至于那些女尸,不知所踪。
我和巧姑去了南方,隐姓埋名,结了婚。
她第二年生了儿子。
孩子很健康,只是背上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。
形状像一弯月亮。
巧姑说,那是血月的诅咒。
孩子长到五岁,开始做噩梦。
梦里总有一个穿红袍的男人,对他招手。
“来……来棺材里……爹教你长生……”
我们请了道士,道士看了孩子背上的胎记,脸色大变。
“这是‘棺郎印’。那妖物死前,把一缕残魂附在了新生儿身上。等孩子十八岁,残魂就会苏醒,占据他的身体。”
“怎么办?”我急问。
道士摇头,“无解。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什么?”
“除非在孩子十八岁前,找到棺郎的真身——不是那具枯骨,是他最初的本体,彻底毁掉。”
“可棺郎不是死了吗?”
“那只是他百年修炼出的‘血身’。他的本体,一定藏在月沉坳某处。”
我和巧姑对视一眼。
为了儿子,我们必须回去。
十年后,孩子十五岁。
我们带着他,重返月沉坳。
村子已经彻底荒废,房屋倒塌,荒草丛生。
坟地里,那口黑棺材还在。
我们撬开棺材,发现底下有个暗格。
暗格里,藏着一具小小的骨骸。
是个婴儿的骨头。
骨头上刻满符文。
骨骸心口,插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长钉。
道士看了,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棺材子……原来棺郎是棺材子!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百年前,有孕妇暴毙,被活埋进棺材。她在棺材里产子,孩子吸了母体的尸气,成了‘棺材子’。这种孩子半人半尸,靠吸活人血气为生。”
“月沉坳的人发现后,非但没杀他,反而把他当神明供奉,用女子的血养他。养了百年,养成了妖物。”
“这根钉,是当初钉死孕妇的‘封魂钉’。拔了它,棺郎的魂就彻底散了。”
我伸手去拔钉子。
钉子纹丝不动。
巧姑也来帮忙,还是拔不动。
儿子忽然开口,“爹,娘,让我试试。”
他伸手握住钉子。
钉子竟自己松动了!
轻轻一拔,就出来了。
钉子离骨的瞬间,那具婴儿骨骸化为一摊黑水,渗入地下。
儿子背上的胎记,也随之消失。
我们都松了口气。
以为一切都结束了。
可当晚,儿子又开始做噩梦。
这次梦见的不是红袍男人。
而是那十几个穿嫁衣的女尸。
她们围着儿子,喃喃低语。
“棺郎死了……我们无处可去……”
“你的身体……很干净……”
“让我们进去……让我们活下去……”
儿子惊醒,浑身冷汗。
从那以后,他总说身体里好像住了别人。
有时候说话的声音会变,变成女人的声音。
有时候会不自觉做出梳头、绣花的动作。
巧姑哭了,“那些女尸的魂……附在儿子身上了……”
我咬牙,带着儿子又去找道士。
道士看了,连连摇头。
“冤魂无处归依,自然要找寄主。你儿子拔了封魂钉,解了棺郎的咒,却也放出了那些女魂。她们缠上你儿子,要借他的身体重生。”
“有办法驱散吗?”
“难。”道士叹息,“除非……找一具刚死的女尸,让她们附进去,再烧掉。”
“可哪来的女尸?”
道士眼神闪烁,“活人……也可以。”
我心头一寒。
道士的意思是,杀一个活女子,让女魂附体,再烧死?
我做不到。
带着儿子回家后,他的情况越来越糟。
常常对着镜子自言自语,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。
“贞观三年的周姐姐说,她想吃桂花糕。”
“开元八年的赵妹妹说,她喜欢你的蓝衫子。”
他嘴里说的,全是那些女尸生前的名字和喜好。
巧姑崩溃了,抱着儿子哭。
“儿啊,你醒醒,你是男孩,不是那些姑娘……”
儿子却温柔地拍她的背,声音变成少女的腔调。
“娘,别哭。我们在你儿子身体里,会好好照顾他的。”
我彻底绝望了。
有一天,儿子突然对我说:“爹,我想回月沉坳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她们说,想回家。”儿子眼神空洞,“她们的尸骨还在那儿,想回去看看。”
我犹豫再三,还是带他去了。
月沉坳的坟地里,那些女尸的坟还在。
儿子跪在坟前,一个个磕头。
每磕一个,就有一个淡淡的女影从他身体里飘出,融入坟中。
磕完最后一个头,所有女魂都离开了。
儿子瘫倒在地,昏迷不醒。
我抱起他,发现他背上的胎记又出现了。
不是月亮形状。
而是一个小小的、扭曲的婴儿脸。
像棺郎小时候。
儿子醒来后,完全不记得被附身的事。
胎记也慢慢淡去。
我们以为,这次真的结束了。
直到儿子十八岁生日那晚。
血月再次出现。
儿子在睡梦中坐起来,睁开眼睛。
那双眼睛,变成了全黑色。
没有眼白。
他看着我,咧嘴笑了。
笑容和当年的棺郎一模一样。
“爹。”他开口,声音却是棺郎的嘶哑调子,“我回来了。”
“百年前,我被封在棺材里,就料到会有这一天。”
“所以我留了后手——那根封魂钉,不只是封我的魂,也是锁那些女魂的钥匙。”
“你儿子拔了钉子,放走了女魂,却把我的主魂,彻底释放了。”
“现在,这具年轻的身体,归我了。”
他下床,活动手脚。
“百年了……我终于能真正活过来了……”
巧姑冲进来,看见儿子这样,瘫倒在地。
“儿啊……”
“我不是你儿子。”‘儿子’冷笑,“我是棺郎。从今天起,我就是他,他就是我。”
他走到窗边,看着血月。
“月沉坳的规矩,该改改了。”
“以后,不只娶新娘。”
“全村的人,都是我的血食。”
他回头看我,黑色眼睛里满是贪婪。
“先从你们开始吧。”
“爹,娘,把你们的血……给我。”
他扑过来,我推开巧姑,和他扭打在一起。
他力气大得吓人,掐住我的脖子。
我喘不过气,伸手乱抓,抓到桌上一把剪刀。
狠狠刺进他的胸口!
鲜血涌出。
‘儿子’愣住了,低头看伤口。
黑色眼睛渐渐恢复正常。
变回我熟悉的、儿子的眼神。
“爹……”他喃喃道,“我……我好疼……”
“儿啊!”我抱住他。
他咳出血,气息微弱。
“他在我身体里……我压不住他……”
“帮我……帮我……”
“怎么帮?”
“杀了我。”儿子抓住我的手,“趁我还能控制自己……杀了我……烧了尸体……他就彻底死了……”
我颤抖着手,握紧剪刀。
下不去手。
巧姑爬过来,握住儿子的另一只手。
泪流满面。
“儿啊……娘陪你……”
她抢过剪刀,刺进自己的心口!
“娘!”儿子嘶喊。
“现在……我们娘俩……一起走……”巧姑笑了,倒在他怀里。
儿子抱着娘,抬头看我。
“爹……动手……”
我闭着眼,剪刀刺进他的心脏。
儿子身子一颤,不动了。
我抱着妻儿的尸体,放声痛哭。
然后,我点起一把火,烧了房子。
火光冲天。
我站在火外,看着一切化为灰烬。
最后,我回到月沉坳。
在那口空棺材里,躺了下来。
自己盖上了棺盖。
黑暗笼罩。
我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。
“你死了,棺郎就彻底断了根。”
“值得吗?”
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,这是我唯一能做的。
为那些死去的女子。
为我的巧姑。
为我的儿子。
也为我自己的罪。
我闭上了眼睛。
棺材里,一片死寂。
只有我的心跳,慢慢停止。
而月沉坳的传说,还在继续。
只是再没有棺郎。
也没有新娘。
只有一个孤独的棺材。
和里面,永远沉睡的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