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生人,老家在南方一个深山里的小镇,叫隐雾镇。
镇子偏僻,唯一通往外界的,是一条蜿蜒三十里的盘山公路。
我们镇有个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,也是民间第一禁忌。
“不可为镇外人画像。”
“更不可,向镇外人描述镇中任何人的容貌。”
小时候不懂事,问过爷爷为什么。
爷爷当时正在编竹篓,手里的篾刀顿了顿。
“因为影子会疼。”他声音发沉,“画了像,描述了模样,影子就会被钉住,人会生病。”
我以为只是迷信。
直到八岁那年,镇里来了个写生的画家。
画家姓吴,戴着眼镜,斯斯文文,住在镇东头空着的祖屋里。
他不知道规矩。
来了没几天,就开始给镇里人画肖像。
画得惟妙惟肖。
最先找他画的是卖豆腐的秦寡妇。
秦寡妇爱俏,特意换了新衣裳,坐在自家院里的桃树下。
吴画家画了一下午。
画成之后,秦寡妇捧着画看了又看,欢喜得不得了。
可当天晚上,秦寡妇就出事了。
她半夜惊醒,尖叫着说有人掐她脖子。
她男人死得早,家里就她和七岁的儿子。
儿子被吓醒,点灯一看——
秦寡妇的脖子上,赫然出现一道紫黑色的勒痕!
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绳子,死死勒住了她!
更可怕的是,她的影子映在墙上,竟然在挣扎!
影子的双手拼命抓挠脖子,双腿乱蹬!
可秦寡妇本人,只是僵坐在床上,双目圆睁,嘴巴大张,发出“嗬嗬”的吸气声。
仿佛被勒住的不是她,是她的影子!
她儿子吓得连滚爬爬去喊人。
等爷爷和几个老人赶到时,秦寡妇已经没气了。
死状极惨。
脖子几乎被勒断,舌头吐得老长。
可诡异的是,她身上除了那道勒痕,没有任何绳索之类的东西。
只有墙上那个挣扎的影子,在油灯映照下,渐渐恢复了平静。
恢复成正常的、一动不动的影子。
吴画家那幅肖像画,就挂在床对面的墙上。
画中的秦寡妇,笑盈盈的。
可画中人的脖子上,不知何时,多了一道淡淡的铅笔痕。
像是不小心画上去的。
又像是……画中人自己长出来的。
吴画家吓坏了,连说不可能。
爷爷盯着那幅画,脸色铁青。
“烧了。”爷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“连画板一起烧。”
画被扔进灶膛,火焰腾起时,发出噼啪的怪响。
像有人在哭。
第二天,吴画家收拾行李想走。
但镇里的老人把他堵在了祖屋门口。
“你不能走。”爷爷拄着拐杖,声音冰冷,“你惹了祸,得负责。”
“我负什么责?那是意外!”吴画家脸色苍白。
“不是意外。”爷爷摇头,“你画了她的像,她的影子就被钉在了画里。画烧了,影子没了依附,会找替身。”
“什么替身?”
“下一个被你画的人。”
吴画家不信邪,执意要走。
结果刚出镇口,就摔下了山崖。
尸首找到时,脖子扭成了奇怪的角度。
像是被什么东西,从后面猛地勒了一下。
镇上人说,是秦寡妇的影子找他索命了。
从那以后,规矩成了铁律。
没人敢再画像,更没人敢向外人描述镇里人的长相。
我十八岁那年,考上省城的大学,离开了隐雾镇。
临走前,爷爷拉着我的手,反复叮嘱。
“记住规矩。千万记住。”
“有人问起镇里人长什么样,就说记不清。”
“尤其不能说五官细节,不能说痣疤胎记。”
我点头应下。
大学四年,我谨守规矩。
同学问起家乡,我只说山清水秀,不说人。
问起亲人长相,我只说普通模样,记不真切。
倒也相安无事。
毕业后,我留在省城工作,娶妻生子。
妻子是城里人,叫赵慧,性子活泼,爱拍照。
她知道我老家规矩多,但从没当真。
总觉得是山村陋习。
儿子五岁那年,爷爷病重。
我带着妻儿回隐雾镇探望。
镇子还是老样子,灰墙黑瓦,雾气缭绕。
只是人更少了。
年轻人都往外走,留下的多是老人。
爷爷躺在床上,瘦得只剩一把骨头。
他见了我儿子,浑浊的眼睛亮了亮。
“像……真像你小时候。”他颤巍巍抬手,想摸孩子的脸,又缩了回去。
“爷爷,您好好养病。”我握住他的手。
爷爷摇头,气息微弱。
“阿川,这次回来……别再走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爷爷没回答,只是死死盯着我,眼神复杂。
有慈爱,有愧疚,还有……恐惧?
在镇里住了三天。
妻子有些无聊,拿着相机到处拍。
拍山,拍水,拍老屋。
但不敢拍人。
第四天傍晚,儿子在院里玩皮球。
球滚到隔壁院墙下,儿子跑去捡。
隔壁住的是个哑婆,姓葛,独居多年。
儿子捡球时,正巧哑婆开门出来。
两人打了个照面。
儿子回来扯我衣角,“爸爸,那个婆婆脸上有朵花。”
我一愣,“什么花?”
“红红的,在眼角下面。”儿子比划着。
我心头一紧。
哑婆眼角确实有块暗红色的胎记,形似梅花。
镇上人都知道。
但儿子不该知道!
他从未见过哑婆!
“你怎么知道她脸上有花?”我蹲下身,声音发颤。
“刚才看见的呀。”儿子眨眨眼,“婆婆还对我笑了。”
“她……她长什么样?”
儿子歪着头,“眼睛弯弯的,鼻子有点塌,嘴巴……”
“别说了!”我厉声打断。
儿子吓一跳,扁嘴要哭。
妻子闻声出来,“怎么了?凶孩子干什么?”
我把她拉到一边,压低声音说了缘由。
妻子不以为然,“孩子看见就看见了,描述一下怎么了?你们镇的规矩也太……”
“会死人的!”我低吼。
妻子被我吓住,不再吭声。
但我心里已经慌了。
儿子描述了哑婆的长相!
虽然只是片段,但已经犯了禁忌!
当天夜里,我做了噩梦。
梦见哑婆的影子从墙里渗出来,像一团墨汁,慢慢爬向儿子的床。
我想喊,却发不出声。
想动,却浑身僵硬。
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团黑影,爬上儿子的被褥,钻进他的口鼻!
我猛地惊醒,浑身冷汗。
侧头看儿子的小床——
被子隆起,儿子睡得正香。
我松了口气,下床想喝水。
走到窗边时,无意间瞥向院子。
月光如霜,照得满地清辉。
院墙上,映着斑驳的树影。
而在树影旁边,多了一个人影!
一个佝偻的、老婆婆的影子!
正静静地,贴在墙上。
面朝我儿子的窗户。
我一口气堵在胸口,抄起门边的顶门杠,冲进院子。
墙上的影子还在。
我挥杠打去,影子纹丝不动。
像是画在墙上的。
不,像是……从墙里面透出来的!
我颤抖着手,摸向墙壁。
冰冷,粗糙。
但就在我手指触到影子的瞬间——
影子动了!
它缓缓转过头!
没有五官的漆黑影子,却给了我一种“它在看我”的感觉!
然后,它抬起一只手。
枯瘦的手指影子,指向我身后的屋子。
指向我儿子的房间!
我疯了一样冲回屋,抱起儿子,喊醒妻子。
“走!现在就走!”
妻子睡眼惺忪,“大半夜的,去哪儿?”
“回省城!立刻!”
妻子见我脸色煞白,不敢多问,匆忙收拾。
我们连夜开车离开。
盘山公路上,雾气浓得化不开。
车灯只能照出前方几米。
我紧握方向盘,手心全是汗。
儿子在后座醒了,揉着眼睛,“爸爸,我们去哪儿?”
“回家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儿子趴到车窗边,“那个婆婆在后面。”
我手一抖,车子差点冲出路沿。
从后视镜看,后方只有浓雾。
“别瞎说!”妻子搂紧儿子。
“真的。”儿子指着后面,“她在雾里,走得很快。”
我猛踩油门。
车子在弯道上疾驰,轮胎摩擦地面,发出刺耳的声响。
雾越来越浓。
浓得几乎成了乳白色。
车灯的光,被雾吞噬,只剩昏黄的一团。
突然!
前方雾中,出现一个人影!
佝偻,瘦小。
就站在路中央!
我急打方向盘,车子失控,撞向山壁!
砰!
巨响。
安全气囊弹出,我眼前一黑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恢复意识。
额头剧痛,有温热的液体流下。
我挣扎着解开安全带,回头看。
妻子歪在副驾,额角磕破了,但还有呼吸。
儿子在后座,被儿童座椅固定着,似乎晕了过去。
我艰难推开车门,踉跄下车。
雾气稍微散了些。
月光从云缝漏下,照见路中央。
那里空无一人。
根本没有什么人影。
难道是我眼花了?
我松了口气,转身想回车上拿手机求救。
却看见——
车子的引擎盖上,印着一个淡淡的手印。
湿漉漉的,带着泥污。
手印很小,像个孩子的手。
可我们是全家出行,哪来的孩子?
我忽然想起儿子的话。
“那个婆婆在雾里,走得很快。”
走得很快……
快得像在飘。
我浑身汗毛倒竖,扑到后车窗往里看。
儿子还昏睡着。
妻子微微动了动,发出呻吟。
得赶紧求救。
我摸出手机,没有信号。
这深山老林,又是半夜,恐怕要等到天亮才有车经过。
我把妻儿抱出车,放在路边的干燥处,用外套盖好。
然后回到车旁,想看看能不能修。
至少把车挪到路边。
可当我绕到车后时,我看见了一样东西。
在车尾保险杠上,沾着一撮花白的头发。
很长,很细。
像是老人的头发。
头发缠在保险杠的缝隙里,还连着几小块……头皮?
我胃里一阵翻搅。
难道刚才真的撞到人了?
我颤抖着伸手,想扯下头发。
手指刚碰到发丝,那头发突然动了!
像有生命一样,缠绕上我的手指!
冰凉,滑腻!
我惊恐甩手,头发却越缠越紧!
同时,一个苍老的声音,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!
“你儿子……描述了我……”
“我的影子……疼啊……”
是哑婆的声音!
可她是个哑巴!
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我嘶声问。
“我是葛七娘……”那声音断断续续,充满痛苦,“我的影子……被钉住了……好疼……帮我……帮我拔掉钉子……”
“什么钉子?”
“画……画里的钉子……”
我猛然想起当年吴画家的事。
秦寡妇的肖像画!
可那画早就烧了!
“画烧了!钉子应该没了!”
“没烧干净……”哑婆的声音凄厉起来,“有一片……藏在祖屋墙缝里……找到它……烧了它……我就能解脱……”
“否则……我影子疼……就要找替身……”
“你儿子的影子……很干净……正好……”
“不!”我大吼,“我去找!我去烧!你别动我儿子!”
声音消失了。
手指上的头发,也松脱掉落,化为一缕黑灰。
我瘫坐在地,大口喘气。
妻子醒了,挣扎着爬过来,“怎么了?你跟谁说话?”
我扶起她,简单说了情况。
妻子脸色惨白,“那……那怎么办?”
“我得回镇里,去祖屋找那画碎片。”
“可你的伤……”
我摸了摸额头的血,摇头,“顾不上。你们留在这儿,天亮了应该有人经过。”
“不行!我跟你一起去!”妻子抓住我的手,“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。”
“儿子呢?”
“带着。”妻子咬牙,“留在这儿更危险。”
我们互相搀扶,抱着还在昏迷的儿子,往镇子方向走。
好在撞车的地方离镇子不算远。
走了约莫一个多小时,看见了镇口的石碑。
凌晨三点,镇子死一般寂静。
只有零星几盏路灯,昏黄如豆。
我们直奔镇东头的祖屋。
那屋子自吴画家死后,再没人住过。
木门虚掩,一推就开。
屋里积满灰尘,蛛网密布。
正中还摆着那个画架,蒙着白布。
我掀开白布。
画架上空荡荡,什么都没有。
墙缝……
我举着打火机,仔细查看墙壁。
祖屋是老式的土坯墙,裂缝很多。
找了半晌,终于在西墙的一道裂缝里,看到一点白色。
我用树枝小心翼翼掏出来。
是一片烧焦的纸片。
只有指甲盖大小。
但上面还能看出一点铅笔痕迹——是一小段脖颈的线条。
正是当年那幅肖像画的残留!
纸片刚掏出来,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!
阴风从门缝灌入,吹得灰尘乱舞。
墙上的影子开始扭曲!
不是我们的影子。
是墙上原本就有的、陈年污渍形成的斑驳影迹,此刻像活了一样,蠕动、拉伸,渐渐聚集成一个人形!
一个没有五官的、佝偻的人形影子!
它从墙上剥离,像一层薄薄的黑纸,飘落在地。
然后,立了起来。
“烧……了……它……”
哑婆的声音,从影子方向传来。
我颤抖着手,点燃打火机,凑近纸片。
火焰腾起,纸片瞬间化作灰烬。
墙上的影子人形,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。
然后,它开始变淡,消散。
就在即将完全消失时,它忽然转向我儿子。
我儿子不知何时醒了,正睁大眼睛看着影子。
“孩子……”影子发出最后的声音,“你描述了我……我的影子疼……现在我要走了……但规矩不能破……”
“你的影子……得留一点疼……作为惩罚……”
它抬起手,隔空点向我儿子的影子。
儿子映在墙上的影子,左肩部位,突然缺了一小块!
像被什么东西咬掉了!
同时,儿子左肩一颤,哭了起来。
“疼!爸爸,我肩膀疼!”
我掀开他衣领,倒吸一口凉气。
儿子左肩的皮肤上,出现了一块暗青色的淤痕。
形状……正是一个小小的、牙齿般的印子!
影子在消散前,留下了印记!
“不!”我冲向影子消散的地方,却扑了个空。
只有满地灰尘。
妻子抱着儿子,泪流满面。
“这……这算什么?不是说烧了画就没事了吗?”
我也不知道。
规矩……到底还有什么隐藏的条款?
天快亮时,我们离开祖屋。
回到镇上,爷爷已经咽气了。
守夜的堂叔说,爷爷走得很安详。
只是临终前反复念叨:“影子疼……世世代代……都疼……”
办完丧事,我们准备回省城。
临走前,我去找镇里最老的老人,九叔公。
问他影子印记的事。
九叔公已经九十多了,耳背眼瞎,但脑子还清楚。
我大声问出疑惑。
九叔公沉默良久,干瘪的嘴唇蠕动。
“那规矩……不是保护镇里人的……”
“是保护外人的。”
我一怔,“什么意思?”
“隐雾镇的人……都不是人。”九叔公浑浊的眼睛望着虚空,“我们是‘影裔’。”
“影裔?”
“百年前,镇上闹瘟疫,死了好多人。有个过路的方士,说可以用‘影葬’之法,让死者的影子继续活下去,依附在活人身上。这样,死者不算真死,活人也能得影子庇佑。”
“于是,全镇活人,都接纳了死者的影子。”
“我们的影子,其实是别人的魂魄。”
“画像、描述容貌,会惊扰影子里的魂魄,让它苏醒。苏醒的魂魄会疼,会发狂,会杀人。”
“所以才有那个规矩。”
我如遭雷击,“那我们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
“半人半影。”九叔公叹息,“我们的身体是活人,影子是死人。我们靠影子延续亡魂,影子靠我们寄生。共生,共存。”
“可吴画家……”
“他不是第一个。”九叔公摇头,“每隔几十年,总有不长眼的外人来,画了像,惹了祸。影子杀人,我们善后。”
“那哑婆……”
“葛七娘是特例。”九叔公声音更低,“她的影子,是她早夭的女儿。母女连心,影子格外凶。你儿子描述了她,惊扰了她女儿的魂,所以她才那么痛苦。”
“现在画烧了,她女儿魂安息了。但规矩不能破——惊扰影子者,必须留下印记。那印记,是‘影咒’。有了它,你儿子这辈子,不能再描述任何人的容貌。否则,印记会发作,疼死他。”
我浑身冰凉。
原来整个镇子,都是一个巨大的共生体。
活人与死人,共享躯体。
而规矩,是为了维持这种扭曲的平衡。
“那……我儿子会怎么样?”
“带着印记,离开这里,永远别回来。”九叔公闭上眼,“也别再对人描述长相。否则,印记发作时,影子会疼,疼极了……会撕开皮肉钻出来。”
我们仓皇逃离隐雾镇。
回到省城后,儿子肩上的印记时隐时现。
每当他要描述别人长相时,印记就会发青发紫,疼得他冷汗直冒。
我们只能反复叮嘱,千万别说。
妻子想找医生,可医生检查后说,只是普通淤青,开了点药膏。
我知道,那不是药能治的。
那是刻在影子里的诅咒。
几年后,儿子渐渐长大,习惯了沉默。
他不再描述任何人,甚至避免看人脸部细节。
性格也变得孤僻。
我常常自责,如果当年不带他回去,是不是就不会这样。
直到儿子十二岁生日那晚。
他半夜敲开我们的房门,脸色惨白。
“爸爸……我梦见那个婆婆了。”
“哪个婆婆?”
“哑婆。”儿子声音发抖,“她说……她女儿想找玩伴。”
“她还说……镇里人的影子,快撑不住了。”
“需要新鲜的孩子……去补充。”
我心头一凛,“什么意思?”
儿子掀开自己的睡衣。
左肩的印记,此刻鲜红如血!
而且,那印记在蠕动!
像有什么东西,在皮肤下面钻!
“疼……爸爸,好疼……”
儿子惨叫起来!
我抱住他,看见他的影子映在墙上——
那影子,左肩部位,正在裂开!
一条细长的、漆黑的手臂,从影子的裂口里伸出来!
然后是头,身子,腿……
一个完整的、小女孩的影子,从儿子影子里爬了出来!
落地后,它迅速膨胀,变大。
变成了一个成年女人的影子。
哑婆的影子!
它转向我们,缓缓抬起手。
指向儿子。
“他……描述了我……”
“他的影子……归我了……”
妻子尖叫着扑过去,想挡住儿子。
但那影子只是轻轻一挥手,妻子就飞了出去,撞在墙上,昏死过去。
“你要什么?”我护在儿子身前,嘶声问。
“我要他……跟我回镇里。”影子发出哑婆的声音,“镇里的影子,老了,弱了,需要新鲜的孩子影子来续命。”
“你们不是有规矩吗?不伤害外人!”
“规矩变了。”影子冷笑,“自从你们烧了画,镇里影子的平衡就打破了。现在,我们需要更多活人影子。否则,所有影裔都会死。”
“所以……你们要抓孩子?”
“不是抓。”影子向前飘来,“是邀请。你儿子有影咒,已经是半个影裔。他回去,会成为新的影子宿主,延续我们的血脉。”
“你休想!”
我抄起桌上的剪刀,刺向影子。
剪刀穿过影子,刺了个空。
影子却伸出一只漆黑的手,掐住了我的脖子。
冰冷,窒息。
“你也是影裔。”影子凑近,“你爷爷没告诉你吗?你们全家,都是影裔。你的影子里,住着你太爷爷的魂。”
“你儿子的影子里,本该住着你爷爷的魂。但现在,它空了。正好,让我女儿住进去。”
我挣扎着,看向自己的影子。
在墙上,我的影子,此刻正缓缓抬起手。
然后,它掐住了自己的脖子!
和我被掐的动作,一模一样!
不,不是一模一样!
我的影子,掐得更用力!
它在自杀!
而我的身体,也感受到更强烈的窒息!
“影子死……人也死。”哑婆的影子松开我,转向儿子,“你选。你死,还是你儿子跟我走?”
我趴在地上,咳出血沫。
儿子哭着抱住我,“爸爸……我跟它走……”
“不……”我想抓住他,却动弹不得。
哑婆的影子卷起儿子,像一团黑雾,裹着他飘向窗口。
“三天后,我会放他回来。”影子最后留下一句,“但回来的,只是他的身体。他的影子,会留在我女儿那里。从此,他成为真正的影裔。你们,好自为之。”
黑雾消散。
儿子不见了。
妻子醒来后,疯了似的要去找。
但我们连隐雾镇在哪儿都忘了。
不,不是忘了。
是记忆被修改了。
所有关于隐雾镇的细节,都在快速模糊。
镇子的位置,镇里人的长相,甚至爷爷的容貌,都在淡去。
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,在擦除我们的记忆。
三天后,儿子回来了。
站在家门口,眼神空洞。
肩上没有印记。
也没有影子。
是的,没有影子。
无论站在什么光线下,他身后都空荡荡。
“儿子?”我颤抖着抱住他。
他抬头看我,咧嘴一笑。
那笑容,不像孩子。
像个苍老的、诡异的老婆子。
“爸爸。”他开口,声音却带着重叠的回音,“我回来了。”
“我的影子……留在镇里了。”
“现在,我是完整的影裔了。”
他抬起手,指向我的影子。
“你的影子……也快醒了。”
“爷爷在里面,等你好久了。”
我低头,看向自己的脚下。
阳光明媚,地面清晰。
可我的影子,正缓缓地、缓缓地……
转过头来。
对我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