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渊血嗣(1 / 1)

我是元朝至正年间,漠北草原上一个部落酋长的女儿,名叫其木格。

我们部落世代信奉萨满,有一面传了三百年的青铜镜,据说是先祖从雪山圣湖底捞出来的。

镜子叫“天眼”,能照见人的前世今生,也能预知祸福生死。

但部落里有个铁打的禁忌,全族老少都知道。

“女子不得独自照天眼。”

“更不可,在月圆之夜将血滴在镜面上。”

我十岁那年,偷偷溜进供奉天眼的毡帐。

我想知道,我将来会不会像阿妈一样,嫁给另一个部落的酋长,一辈子困在草原上。

帐里很暗,只有一盏长明灯。

天眼就挂在神龛上,蒙着黑绒布。

我踮脚扯下绒布。

镜子很大,椭圆形,边缘刻着古怪的符文,像蛇,又像文字。

镜面不是平的,微微凹陷,像一只睁开的眼睛。

我凑近看。

镜子里照出我的脸。

稚嫩,圆润,眼睛又黑又亮。

可看着看着,镜中的“我”忽然笑了。

嘴角咧开,越咧越大,露出森白的牙齿。

那不是我的表情!

我吓得后退,镜子却仿佛有吸力,拽着我的视线。

镜中的“我”慢慢变了。

脸拉长,皮肤变皱,眼角生出细纹。

变成了一张中年女人的脸。

我认得她。

是已经去世三年的祖母!

她盯着我,嘴唇翕动。

“其木格……快跑……”

“离开部落……永远别回来……”

然后,镜面泛起涟漪,祖母的脸消失了。

又出现一张脸。

更老,更陌生。

满脸皱纹,眼睛浑浊,可眼神锐利如鹰。

她张开嘴,没有声音,但我“听”见了。

“第十三代……终于等到了……”

什么第十三代?

我想问,帐外传来脚步声。

我慌忙盖上绒布,溜了出去。

那晚,我发了高烧,说明话。

梦里全是镜子里的那些脸,一张叠一张,层层叠叠,像无数人压在一起。

阿爸请来萨满婆婆。

萨满婆婆看了我一眼,脸色大变。

“她照了天眼。”

“不止照了。”萨满婆婆扒开我的眼皮,“她还被‘标记’了。”

“什么标记?”

萨满婆婆摇头,不肯多说,只在我额头画了一道符,又喂我喝下腥苦的药汁。

烧退了。

但我左肩胛骨上,多了一个淡红色的印记。

形状像一片雪花,又像一朵六瓣花。

萨满婆婆说,这是“镜印”。

被天眼选中的人,才会有这个印记。

“选中做什么?”

“献祭。”萨满婆婆眼神怜悯,“每三十年,天眼需要一次血祭。献祭者必须是族中女子,肩有镜印,生辰八字全阴。上一次献祭的,是你祖母的姐姐。下一次……”

她没说下去。

但我懂了。

下一次,是我。

那年我十六岁,到了议亲的年纪。

阿爸要把我嫁给东边塔塔尔部的酋长之子,换五百匹好马,五十头骆驼。

我不愿意。

那个男人比我大二十岁,死了三个妻子,据说都是暴毙。

成亲前夜,我逃了。

骑上最快的马,往南边跑。

我要去中原,去一个没有草原、没有部落、没有天眼的地方。

可我还没跑出百里,就被追上了。

不是阿爸的人。

是三个穿黑袍的女人。

她们骑着黑马,脸蒙在黑纱后面,只露出眼睛。

眼睛是灰白色的,像盲人,却准确无误地盯住了我。

“其木格,跟我们回去。”为首的女人开口,声音嘶哑。

“我不回去!”

“由不得你。”她一挥手,另外两个女人下马,朝我走来。

我拔刀反抗,可刀还没举起,就浑身僵住,动弹不得。

像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。

她们把我绑上马,带回部落。

但不是回我的家。

而是带到部落最北边的山谷里。

谷中有座石屋,孤零零立在那儿,像个巨大的坟墓。

石屋没有窗,只有一扇低矮的铁门。

门上刻着和天眼边缘一样的符文。

黑袍女人打开铁门,里面黑漆漆的,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味混合的怪味。

“进去。”她们推我。

“这是什么地方?”

“镜屋。”女人说,“未来三年,你住在这里。学习如何侍奉天眼。”

“我不学!放我出去!”

“不学,就得死。”女人摘下黑纱。

我看见了她的脸。

干枯如树皮,布满褐色的斑点,眼睛灰白无神。

可她的左肩胛骨位置,衣袍下微微隆起。

和我一样的镜印。

“我是上一代献祭者。”她摸了摸肩膀,“但我没死。我选择了另一条路——成为‘守镜人’,终生侍奉天眼,换得不死之身。”

“不死?”

“也不算活着。”她惨笑,“你看我,像活人吗?”

的确,她更像一具会走动的干尸。

“献祭会死,守镜会变成这样。你选哪个?”

我哪个都不想选。

可她们不由分说,把我关进了石屋。

屋里点着油灯,灯光昏暗。

我看见墙上挂满了画像。

全是女子。

从右到左,按照年代排列。

最早的一幅,画上的女子穿着古怪的服饰,不像元人,也不像汉人。

她肩上有镜印。

最后一幅,是我祖母的姐姐。

她穿着嫁衣,却躺在棺材里,胸口插着一把青铜匕首。

画像下方有字:“至元三年,博尔济吉特氏,献祭于天眼,享年十八。”

至元三年,那是六十年前。

所以,天眼每三十年需要一次血祭,但守镜人每隔一代出现一次?

我看不懂。

石屋里有简单的床铺、水缸、干粮。

还有一堆羊皮卷,记载着天眼的来历和禁忌。

我翻看羊皮卷。

上面说,天眼是三百年前,部落先祖在雪山圣湖底发现的。

当时湖底有座古城遗址,镜子就在古城祭坛上。

先祖带回镜子,发现它能预知天灾,指引方向,让部落躲过多次灭顶之灾。

但镜子需要供奉。

最初是牲畜,后来是俘虏。

直到一百五十年前,镜子开始“点名”。

点名要族中女子,肩有镜印者。

献祭方式,是在月圆之夜,将女子的心头血滴在镜面,然后剖出心脏,埋在镜前。

作为回报,镜子会庇佑部落三十年风调雨顺,人丁兴旺。

而守镜人,是献祭失败却未死者。

她们被镜子“污染”,变成半人半镜的怪物,不老不死,但也不再是活人。

羊皮卷的最后一页,有一行新添的字。

至正十年,就是今年。

我瘫坐在地。

原来从我出生起,命运就注定了。

要么死,要么变成怪物。

没有第三条路。

我在石屋里关了三天。

第四天夜里,铁门开了。

萨满婆婆走进来。

她手里端着个铜碗,碗里是暗红色的液体,散发着腥甜味。

“喝了它。”她把碗递给我。

“这是什么?”

“镜水。”萨满婆婆说,“用天眼浸泡过的圣湖水,混合了历代献祭者的血。喝了它,你就能和天眼沟通,知道自己的命运。”

“我不想知道。”

“你必须知道。”萨满婆婆盯着我,“因为你不是普通的献祭者。你是‘钥匙’。”

“钥匙?”

“天眼除了血祭,每百年还需要一次‘彻底唤醒’。唤醒它的人,叫钥匙。钥匙必须是有镜印的女子,且生辰八字与天眼发现之日完全吻合。上一次钥匙,出现在二百年前。这一次,是你。”

“唤醒之后呢?”

“天眼会真正睁开,照见过去未来所有事。部落将获得永恒庇佑,再无灾祸。但钥匙……”萨满婆婆顿了顿,“会死,魂飞魄散,永世不得超生。”

我浑身发冷。

所以我不只是献祭品。

我是百年一遇的钥匙,要用魂飞魄散,换部落永恒?

“凭什么?”我嘶声道,“凭什么要我死?”

“因为这是你的命。”萨满婆婆叹气,“从你出生起,你阿爸就知道。所以他宠你,爱你,却又不得不送你上路。部落不能亡,为了全族,牺牲一个女子,值得。”

好一个值得。

我忽然想起中原汉人的一句话。

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”

在神灵眼里,我们都是祭品。

“喝了镜水,你还能活三个月。三个月后的月圆之夜,才是献祭之时。这期间,你可以提任何要求,部落都会满足你。”萨满婆婆把碗往前递了递。

我接过碗。

碗里的液体粘稠,泛着诡异的光泽。

我闻到了血的味道。

还有许多别的味道。

怨恨,不甘,恐惧。

那是历代献祭者的情绪,都融在这碗水里。

我闭上眼,一饮而尽。

液体滑过喉咙,火烧一样。

然后,一股寒意从胃里扩散开,席卷全身。

我眼前一黑,失去了意识。

再醒来时,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。

四周白茫茫一片,没有天,没有地,只有无尽的白。

正前方,悬着天眼。

镜子变大了,像一扇门。

镜面不再反射,而是像水面一样波动。

波光中,浮现出画面。

我看见三百年前的雪山圣湖。

湖底确实有座古城,建筑风格我从没见过。

古城中央的祭坛上,天眼立在那里。

但镜面朝下,照着一口深井。

井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

然后,一群穿着兽皮的人出现,是部落先祖。

他们捞起镜子,带走了。

画面切换。

一百五十年前,第一次女子献祭。

那个女子被绑在祭坛上,萨满用青铜匕首刺穿她的心脏。

血滴在镜面,镜子发出红光。

女子的魂从尸体里飘出,被镜子吸了进去。

接着,五十年后,第二次献祭。

每一次,女子的魂都被镜子吸收。

而镜子里,渐渐浮现出一张人脸。

一张由无数女子面孔叠加而成的、扭曲的脸。

那张脸,我在十岁时见过。

她说:“第十三代……终于等到了……”

第十三代献祭者。

也就是我。

画面继续。

我看见如果我拒绝献祭,会发生什么。

天眼会碎裂,碎片散落草原,每一片都会变成一个小天眼,照到谁,谁就会发疯,自残,最后融化成一滩血水。

部落全灭,草原变成死地。

而如果我接受献祭,魂飞魄散,镜子会彻底苏醒。

部落兴盛百年,但百年后,镜子需要新的钥匙。

新的钥匙,会从我的血脉中诞生。

世世代代,无穷无尽。

原来所谓的永恒庇佑,是用一代代女子的魂飞魄散换来的!

我愤怒,却无力。

镜子里的那张脸,缓缓睁开眼。

无数双眼睛,叠在一起,同时看向我。

“其木格……”无数声音重叠,“加入我们……”

“成为我们的一部分……”

“然后,等待下一个你……”

我尖叫着后退,画面消失了。

我回到了石屋。

萨满婆婆还在。

“你看见了?”她问。

我点头,浑身冷汗。

“现在你明白了。”萨满婆婆说,“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。是部落三百年的因果,是无数先祖的抉择。你逃不掉。”

“如果我能毁掉镜子呢?”

“你毁不掉。”萨满婆婆摇头,“镜子已经和部落血脉相连。毁镜子,就是毁全族。你不会这么做。”

她太了解我了。

我的确不会。

我可以恨阿爸,恨部落,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死。

包括那些无辜的孩子,老人。

“还有三个月。”萨满婆婆起身,“好好想想。这期间,你可以离开石屋,在部落里自由活动。但别想逃,你逃不掉的。”

她走了,铁门没关。

我走出石屋,回到部落。

族人看我的眼神很复杂。

有怜悯,有敬畏,有恐惧。

阿爸来看我,老泪纵横。

“其木格,阿爸对不起你……”

我看着他,忽然不恨了。

他只是个酋长,在部落和女儿之间,选择了部落。

就像三百年前的先祖,在生存和良心之间,选择了生存。

世世代代,都是如此。

我回到自己的毡帐,躺了三天。

第四天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
我要在献祭之前,弄清楚天眼的真相。

它到底是什么?

为什么需要女子的魂?

那些被吸收的魂,真的消失了吗?

我去找萨满婆婆。

“我想再看看羊皮卷,所有的。”

萨满婆婆带我去了她的毡帐。

帐里堆满了古老的卷轴、兽骨、龟甲。

我翻找关于天眼最早记载的东西。

终于,在一块龟甲上,看到了不一样的记录。

不是部落的文字。

是一种更古老的象形文字。

我居然看得懂。

仿佛镜水打通了某种通道,让我能理解这些文字。

“天眼非镜,乃‘门’。”

“门开两界,通阴阳。”

“以阴魂为钥,可启门。”

“门后之物,饥渴无尽。”

门?

天眼是一扇门?

通往哪里?

阴阳两界之间,还有什么?

我继续看。

“圣女镇门,百年一换。”

“圣女死,门闭。圣女生,门开。”

“门开则灾降,门闭则世宁。”

“然圣女不可绝,绝则门破,魔临世。”

圣女?

是指献祭的女子吗?

可为什么说“圣女死,门闭”?

献祭女子死了,门应该开才对啊。

我脑子乱成一团。

忽然,我想起镜水里看到的画面。

那些女子的魂,被镜子吸收。

难道她们没消失,而是成了“镇门”的圣女?

用魂体镇压门后的东西?

那门后的东西是什么?

“饥渴无尽”

我脊背发凉。

也许,我们都搞错了。

天眼不是需要献祭。

而是需要“镇物”。

女子的魂,是镇物。

用来堵住那扇门,防止门后的东西出来。

而所谓的庇佑,其实是门被暂时堵住的平静期。

百年之后,镇物衰弱,门又开始松动,需要新的镇物。

所以需要新的献祭。

所以,我不是钥匙。

我是堵门的石头!

这个认知让我既绝望又愤怒。

三百年来,无数女子魂飞魄散,只是为了堵一扇门?

那扇门后,到底是什么?

我决定,在献祭前夜,再去照一次天眼。

这次,我要问清楚。

月圆之夜的前一晚,我偷了萨满婆婆的钥匙,潜入供奉天眼的毡帐。

镜子还挂在那里,蒙着黑布。

我扯下布。

镜面映出我的脸。

苍白,憔悴,眼中有恨。

“我知道你是什么了。”我对镜子说,“你不是神物,你是灾祸。你是一扇门。”

镜面波动。

那张无数面孔叠加的脸,又出现了。

“聪明的孩子……”她,不,她们说,“但你只说对了一半。”

“哪一半?”

“我们确实是门。但我们不是灾祸。”无数声音重叠,“我们是看守。看守门后的灾祸。”

“门后是什么?”

“你想看吗?”

“想。”

“看了,就回不来了。”

“我本来也回不来了。”我惨笑,“三个月后,我就魂飞魄散了。还有什么好怕的?”

镜子沉默片刻。

然后,镜面像水一样分开。

露出一条通道。

深不见底,漆黑一片。

有阴风从里面吹出来,带着腐朽和死亡的气息。

还有……咀嚼声。

“进来吧。”镜子说,“看看真相。”

我犹豫了一瞬,迈步走了进去。

通道很长,我走了很久。

终于,前面出现亮光。

我走出去,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洞穴里。

洞穴中央,有一个深坑。

坑边,围着许多人。

都是女子。

穿着不同时代的服饰,从三百年前到现在。

她们肩胛骨上都有镜印。

为首的那个,穿着最古老的兽皮,面容模糊。

“其木格,欢迎来到‘镜渊’。”她说,“我们是历代献祭者。我们的魂没散,一直在这里。”

“你们……在做什么?”

“看守它。”她指向深坑。

我走到坑边,往下看。

坑底趴着一个东西。

巨大,漆黑,形状不定,像一团不断蠕动的影子。

影子身上缠满了锁链。

锁链的另一端,握在每个女子手中。

她们在用魂力,拉着锁链,束缚那个东西。

“这是什么?”我声音发颤。

“镜魔。”古老女子说,“三百年前,部落先祖在圣湖底发现的不是镜子,是封印它的法阵。天眼是阵眼,女子的纯阴之魂是锁链。先祖不懂,误将阵眼带走,导致封印松动。镜魔的一部分逃了出去,附在天眼上,伪装成神物,诱骗部落用女子献祭,实则是为了获取更多魂力,彻底挣脱封印。”

“所以……所谓的庇佑……”

“是镜魔为了取信部落,分出一丝力量制造的假象。”她苦笑,“我们每献祭一次,镜魔就吸收一个魂,强大一分。我们每镇压它百年,就需要补充新的魂。循环往复,它越来越强,我们越来越弱。直到有一天,它彻底挣脱,降临世间。”

“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部落真相?”

“我们试过。”另一个女子开口,她穿着元初的服饰,“但镜魔控制了天眼,扭曲了我们传递的信息。部落看到的,永远是它想让他们看到的。比如献祭得福,反抗遭殃。”

我如遭雷击。

原来三百年的供奉,是一场骗局。

无数女子的牺牲,毫无意义。

“那我现在该怎么办?”

“你是第十三代,也是最后一个。”古老女子说,“镜魔已经强大到,只需要再吸收一个魂,就能挣脱封印。这个魂,就是你。但如果你拒绝献祭,镜魔会暴走,操控天眼碎片杀死所有人,强行吸收血肉魂魄。无论如何,它都会脱困。”

“没有别的办法?”

“有。”所有女子齐声说,“你进来,不是以魂体的形式,而是以活人之身。活人的魂与肉身相连,镜魔无法直接吸收。你可以走到坑边,跳下去。”

“跳下去?”

“用你的肉身,堵住封印的缺口。”古老女子说,“镜魔现在还被锁链束缚,只能通过缺口吸收魂力。你的肉身堵住缺口,它就吸不到你。而你的魂,可以进入我们的阵列,一起拉紧锁链。这样,封印能再维持三百年。”

“那我的身体……”

“会死,腐烂在坑底。但你的魂能保全,和我们一起镇压它。”她看着我,“这是唯一能阻止它的办法。”

我看向坑底那团蠕动的黑影。

它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,猛地抬起头。

没有五官的脸上,裂开一道缝。

像嘴。

里面是密密麻麻的、尖利的牙齿。

它发出无声的嘶吼。

锁链剧烈震动,女子们拼命拉扯,才勉强稳住。

“快决定!”古老女子催促,“我们撑不了多久了!”

我深吸一口气。

“好,我跳。”

我走到坑边,纵身一跃。

坠落的过程中,我看见镜魔伸出无数漆黑的触手,想抓住我。

但触手碰到我的身体,就被弹开。

活人的阳气,对它还有克制。

我重重摔在坑底,正好堵在那个缺口上。

缺口像一张嘴,立刻闭合,咬住我的身体。

剧痛传来。

我的肉身开始腐烂,融化。

但我的魂,脱离了身体,飘了起来。

古老女子扔给我一条锁链。

“抓住!加入我们!”

我抓住锁链,和其他女子站在一起。

用力拉。

锁链收紧,镜魔被拉回坑底,发出愤怒的咆哮。

但它挣脱不了了。

缺口被堵死了。

“成功了……”古老女子松了口气。

我看着自己腐烂的肉身,又看看手中的锁链。

忽然觉得,这样也好。

至少,我不会魂飞魄散。

至少,我能阻止它。

至少,部落能再平安三百年。

虽然他们永远不知道真相。

虽然还会有新的女子,被选为献祭者。

但至少,镜魔被镇压了。

“三百年后呢?”我问。

“三百年后,封印会再次松动。”古老女子说,“那时候,需要新的活人肉身来堵缺口。也许,会是你的后代。”

“我的后代?”

“你的魂还在,就能生育。”她解释,“在镜渊里,我们可以用魂力凝聚身体,短暂回到人间。你可以找一个男人,生下孩子。孩子会有镜印,成为下一代的守渊人。”

原来守镜人,是这么来的。

她们不是献祭失败者。

她们是自愿回到人间,传递使命的人。

“可我的孩子,也会像我们一样……”

“这是命。”古老女子叹息,“从三百年前,先祖带走天眼那一刻起,我们的血脉就和镜魔绑在了一起。世世代代,无穷无尽。除非……”

“除非什么?”

“除非有人能彻底毁掉镜魔。但那需要牺牲所有镇渊者的魂,引爆封印,和镜魔同归于尽。”她看着我,“我们试过,但没人下得了决心。因为那意味着,三百年的坚守,无数姐妹的牺牲,全都白费。”

我明白了。

我们被套住了。

进退两难。

镇压,是延续痛苦。

毁灭,是否定所有牺牲。

所以只能拖着,一代又一代。

我握着锁链,看着坑底那团挣扎的黑影。

忽然笑了。

“那就拖着吧。”

“直到有一天,有人能下定决心。”

“或者,直到我们都麻木。”

其他女子也笑了。

笑容苦涩,但坚定。

我们拉着锁链,站在坑边。

像三百年来,所有前辈做的那样。

而毡帐里,天眼突然碎裂。

碎片散落一地。

萨满婆婆冲进来,看见碎镜,脸色惨白。

“其木格……献祭失败了?”

但她不知道。

献祭从未成功过。

也永远不会成功。

因为从一开始,这就是一场骗局。

一场用女子魂肉,喂养恶魔的骗局。

而我们现在,正在纠正这个错误。

用更残酷的方式。

世世代代,永无止境。

直到时间尽头。

或者,直到我们之中,出现一个真正的毁灭者。

那会是多久以后呢?

百年?

千年?

也许,永远不会有那一天。

因为我们都成了锁链的一部分。

也成了深渊的一部分。

再也分不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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