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纳兰惠,镶黄旗人,康熙三十七年嫁进富察府。
大婚那夜,明安掀了盖头,看了我一眼,眼神淡淡的,没什么喜色。
“早些歇息。”他脱了外袍,背对我躺下。
我怔怔坐着,龙凤烛噼啪作响。
这就是我的新婚夜。
后来才知道,明安心里有人,是个汉人戏子,被他阿玛打死了。
我不过是个摆设,传宗接代的工具。
可三年过去,我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。
婆婆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。
请太医看了,说我体寒,难有孕。
婆婆便从庙里请了尊送子观音,供在我房里,每日让我跪着诵经。
还让我喝一种黑糊糊的药,说是秘方。
药很苦,带着腥气,喝下去小腹隐隐作痛。
我问是什么药,煎药的嬷嬷眼神躲闪:“福晋只管喝,是好东西。”
那天夜里,我做了个梦。
梦见一个婴儿,浑身青紫,蜷在血泊里哭。
哭声尖利,像猫叫。
我惊醒,一身冷汗。
窗外月色惨白,照着那尊送子观音。
观音的脸在月光下,好像……在笑?
我揉揉眼,再看,又正常了。
大概是错觉。
第二天,我在花园里散步,听见两个小丫鬟嚼舌根。
“听说没?西跨院那口井,又闹鬼了。”
“不是填了吗?”
“填了也能听见哭声,半夜三更的,像小孩哭……”
我心里一紧。
西跨院是府里的禁地,据说前朝是个戏园子,康熙初年走了水,烧死不少人。
公公买下这宅子后,把西跨院封了,不许人靠近。
夜里,我又听见哭声。
细细的,幽幽的,从西边传来。
不是梦。
我披衣起来,悄悄推开门。
廊下挂着灯笼,光晕昏黄,把影子拉得老长。
我循着哭声走,穿过月洞门,到了西跨院外。
院门锁着,锈迹斑斑。
哭声从门缝里飘出来,时断时续。
我凑近门缝,往里看。
院子里荒草萋萋,正中果然有口井,井沿塌了一半。
井边坐着个女人,背对着我,穿着戏服,水袖垂地。
她怀里抱着个襁褓,轻轻摇晃,哼着戏文:
“良辰美景……奈何天……赏心乐事……谁家院……”
声音凄婉,听得人心里发酸。
我正看着,她忽然转过头来。
月光照在她脸上——
没有五官。
平平的一张脸,像剥了皮的鸡蛋。
我尖叫一声,跌坐在地。
再抬头,院子里空荡荡,哪有什么女人?
只有荒草在风里摇。
我连滚带爬跑回房,锁上门,缩在床上发抖。
第二天,我病了,发高烧,说胡话。
婆婆来看我,听我说了昨夜的事,脸色铁青。
“你烧糊涂了。”她冷冷道,“西跨院封了十几年,哪来的人?再胡言乱语,家法伺候。”
她加重了药量。
那黑药从一碗变成两碗,腥气更重了。
我偷偷倒掉一些,但嬷嬷盯得紧,总要看着我咽下去才走。
喝了药,我昏昏沉沉,又开始做梦。
这次梦里,我看见那个无脸女人,站在我床前。
她伸出手,指尖惨白,轻轻抚过我的小腹。
“快了……”她声音空洞,“就快了……”
我惊醒,小腹一阵绞痛。
撩开衣服一看,肚皮上,赫然多了一道红痕。
像是指甲划出来的。
我吓得魂飞魄散,去找明安。
他正在书房写字,听我说完,笔尖一顿,墨汁滴在宣纸上,晕开一团黑。
“惠儿,”他放下笔,难得叫我的名字,“你太累了。我让厨房炖些安神汤,你好好休息。”
“可是那道红痕——”
“你看错了。”他打断我,“府里很安全,别自己吓自己。”
他眼神闪躲,分明在隐瞒什么。
我闭上嘴,不再说了。
夜里,我假装睡着,等嬷嬷送了药离开,悄悄爬起来,把药倒进花盆。
然后溜出房门,再次来到西跨院。
这次我带了把剪子,防身。
院门依旧锁着,但我发现墙角有个狗洞,被杂草掩着。
我钻进去,院子里死寂,连虫鸣都没有。
那口井静静立着,像一只独眼,瞪着夜空。
我走到井边,探头往下看。
黑漆漆的,深不见底。
但隐约能听见水声,哗啦,哗啦。
还有……哭声。
不是婴儿哭,是女人哭。
压抑的,绝望的,从井底传来。
我汗毛倒竖,往后退。
脚下一绊,摔倒在地。
手按在泥土里,摸到个硬物。
捡起来看,是个金锁片,做工精致,刻着两个字:长生。
翻过来,背面也有字:富察氏永琏。
永琏?
这不是我公公早夭的长子吗?
据说三岁就病死了,葬在祖坟。
他的金锁,怎么会在井边?
我正惊疑,忽然听见脚步声。
有人来了!
我躲到假山后,屏住呼吸。
来的是婆婆和一个人。
那人穿着黑袍,戴着兜帽,看不清脸。
他们走到井边,婆婆低声问:“还要多久?”
黑袍人声音嘶哑:“七七四十九日,已过三十日。还需十九日,便可‘熟成’。”
“药她一直喝着?”
“是。但今日的量,她倒了一半。”黑袍人冷笑,“夫人,若不用足量,恐前功尽弃。”
婆婆咬牙:“这贱人,果然不老实。明日我亲自盯着她喝。”
“还有一事。”黑袍人抬头,月光照出兜帽下半张脸——布满疤痕,像被火烧过,“‘母体’近日不稳,总想往外跑。昨夜还惊了福晋。得加道符,镇一镇。”
“那就加。”婆婆语气冰冷,“只要孩子能成,别的都不重要。”
“孩子成了,‘母体’就……”
“按规矩办。”婆婆打断,“戏子而已,能为我富察家续香火,是她的造化。”
黑袍人点头,从袖中掏出一张黄符,贴在井沿上。
符纸无风自动,发出簌簌声响。
井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,像女人,又像野兽。
我死死捂住嘴,才没叫出来。
婆婆和黑袍人走了。
我等了许久,才从假山后出来。
双腿发软,扶着井沿才站稳。
井口的黄符,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红光。
我伸手想撕,指尖刚碰到,符纸“嗤”地烧起来,瞬间化成灰烬。
井里的哭声,突然停了。
一片死寂。
然后,井水开始翻涌。
咕嘟,咕嘟,冒出血红色的泡泡。
一张脸,从井水里浮上来。
正是那个无脸女人。
但这次,她有脸了。
是我的脸。
她仰着头,用我的脸,对着我笑。
嘴唇开合,无声地说:
“你逃不掉的……”
我转身就跑,冲出西跨院,一路奔回房。
锁上门,瘫坐在地,浑身发抖。
他们说的“母体”,就是井里那个女人?
他们要拿她“熟成”什么?
孩子?
谁的孩子?
还有,她为什么会长着我的脸?
我想起嬷嬷送药时躲闪的眼神,想起明安欲言又止,想起婆婆日复一日的严苛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,慢慢浮上来。
那碗药,不是助孕的。
是“喂”给井里那个东西的。
而我,是容器。
我冲到铜镜前,撩起衣服,看那道红痕。
红痕更深了,而且……在蠕动。
像有什么东西,在皮肤下游走。
我尖叫,用指甲去抠。
抠出血来,红痕反而更鲜艳了。
门外传来敲门声:“福晋,怎么了?”
是嬷嬷的声音。
我赶紧放下衣服,强作镇定:“没事,做了噩梦。”
“夫人让您去佛堂。”
佛堂在府里最深处,平日不许人进。
我到时,婆婆已经在了,跪在蒲团上,念经。
供桌上供的不是佛祖,是一尊古怪的神像。
人首蛇身,怀里抱着个婴儿,婴儿张着嘴,露出尖牙。
“跪下。”婆婆头也不回。
我跪下,膝盖磕在冰冷的地砖上。
“惠儿,你嫁进富察家三年,无所出。”婆婆缓缓道,“按规矩,该休了你。但明安替你求情,说再给你一次机会。”
她转过身,眼神锐利如刀:“现在有个法子,能让你有孕,为富察家延续香火。你愿不愿意?”
我手心冒汗:“什么法子?”
“借腹。”婆婆吐出两个字,“西跨院井里,有个‘灵胎’,是百年前一个戏子的怨气所化,吸了富察家三代阳气,已近成形。你喝了四十九日养胎药,身体已能接纳它。今夜子时,做法将它引入你腹中,十月怀胎,生下我富察家的嫡子。”
我如遭雷击。
“那……那生下的,是什么?”
“是我富察家的子孙。”婆婆起身,走到我面前,俯身盯着我,“怎么,你不愿意?”
“那是妖物……”
“啪!”
一巴掌扇在我脸上。
“放肆!”婆婆厉喝,“那是你夫君的骨血!是明安和那个戏子的孩子!”
我懵了:“什么?”
“那个戏子,当年怀了明安的孩子。”婆婆冷笑,“但她身份低贱,不配进富察家的门。我让人给她灌了药,胎落了,她跳了井。没想到她怨气不散,在井里养着那死胎,竟养成了灵胎。这是天意,天要让我富察家有后。”
她抓起我的手,按在我小腹上:“今夜子时,灵胎入体,你就是它的生母。它会认你,敬你,孝顺你。你也有了儿子,稳坐福晋之位。两全其美。”
我浑身冰冷。
所以,我要怀一个死胎?
一个鬼胎?
“不……”我摇头,“我不……”
“由不得你。”婆婆松开手,对外面道,“带福晋回房,好好看着。子时做法。”
我被两个粗使嬷嬷架回房,锁在里面。
窗外天色渐暗。
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,脸色惨白,眼窝深陷。
小腹的红痕,已经蔓延成一片,像蛛网,罩住整个肚子。
皮肤下,有什么东西在动。
一下,两下,像心跳。
我跌坐在镜前,眼泪掉下来。
难道真要认命?
怀上那个东西,生下它,然后一辈子活在恐惧里?
不。
我擦干眼泪,站起来,四处寻找。
终于,在妆匣底层,找到一把小剪刀。
是嫁妆里的,用来剪灯花的。
我握住剪刀,对准小腹。
要死,一起死。
正要刺下,窗外突然传来敲击声。
“福晋,是我。”
是明安的声音。
我冲到窗边,他站在窗外,脸色凝重。
“惠儿,听我说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我娘疯了,你不能信她。那灵胎入体,你不是生母,是祭品。它会吸干你的精血,破体而出,到时候你必死无疑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?”我哽咽。
“我一直被蒙在鼓里,今日才偷听到。”明安眼中满是痛苦,“那个戏子……叫云娘,是我对不起她。但我娘不该……不该这样对你。”
“现在怎么办?”
“我救你出去。”他递进来一把钥匙,“这是西跨院的钥匙,你去井边,把这张符贴在井沿上,能暂时封住灵胎。我去引开守卫,我们在后门汇合,离开这里。”
他塞给我一张黄符,转身走了。
我握着钥匙和符,犹豫了一瞬。
但没时间了。
我打开门,嬷嬷趴在桌上睡着了,想必是明安动了手脚。
我溜出去,直奔西跨院。
用钥匙开了锁,推门进去。
井边,黑袍人已经在了,正在布阵。
地上用朱砂画了个巨大的八卦阵,井口悬着七盏油灯。
他看见我,愣了一下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婆婆让我来的。”我强作镇定,“看看准备得如何。”
“万事俱备。”黑袍人转过身,继续摆弄油灯。
我悄悄靠近井边,掏出黄符,正要贴——
手腕被抓住。
黑袍人转过头,兜帽下,那张烧伤的脸露出诡异的笑:“福晋,你拿的,是引魂符吧?”
我浑身一僵。
“贴在井沿,灵胎会被引出,但需要活人鲜血为引。”他凑近,声音嘶哑,“明安少爷没告诉你吗?这符,要贴在你胸口,用你的心头血,才能生效。”
我低头看手里的符。
符纸背面,果然有一行小字:“以血为媒,以身饲灵。”
“他骗我……”我喃喃。
“少爷也是不得已。”黑袍人松开手,“富察家不能绝后。你死,灵胎活,富察家有后,云娘的怨气也能平息。一举三得。”
我后退,踩到井边的碎石,差点掉下去。
井水里,那张和我一样的脸,又浮了上来。
这次,她眼里流出血泪。
嘴唇开合,声音直接钻进我脑子:
“救我……救我的孩子……”
“你是云娘?”我颤声问。
“是……”她声音凄楚,“他们杀了我……困住我的魂……用我的怨气养胎……富察家三代无子,是报应……但他们不甘心,要借我的胎,续他们的香火……”
“我该怎么救你?”
“毁掉阵眼……”她指向黑袍人腰间,“那里有块玉佩,是我的遗物……砸碎它,我的魂就能解脱……灵胎也会散……”
黑袍人察觉不对,转身看我:“你在跟谁说话?”
我没回答,突然冲向他,伸手去抓他腰间的玉佩。
他闪身躲过,一把掐住我脖子。
“找死!”
我呼吸困难,拼命挣扎。
手指碰到玉佩,用力一扯。
绳子断了,玉佩掉在地上。
黑袍人脸色大变,松开我,去捡玉佩。
我抢先一脚,踩在玉佩上。
“咔嚓!”
玉佩碎裂。
井里,云娘发出一声长啸。
井水沸腾,血雾弥漫。
黑袍人惨叫一声,身体迅速干瘪,像被吸干了精气,变成一具干尸,倒地不起。
血雾中,云娘的魂影飘出来,越来越淡。
“谢谢你……”她对我微笑,“我的孩子……就托付给你了……”
“什么?”
她没回答,魂影彻底消散。
井水恢复平静。
但我的小腹,突然剧痛!
像有无数只手在里面撕扯。
我跪倒在地,冷汗直流。
肚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来。
几个呼吸间,就像怀了七八个月身孕。
皮肤下的东西,动得更厉害了。
我撩开衣服,看见肚皮上凸出一张婴儿的脸。
它在笑。
用云娘的脸在笑。
不,是用我的脸。
“娘……”它开口,声音稚嫩,却阴冷,“我们终于在一起了……”
我尖叫,用剪刀刺向肚子。
但剪刀碰到皮肤,就软了,像刺在棉花上。
“没用的……”婴儿的笑声从肚子里传出来,“我们已经是一体了……你死,我死……我活,你活……”
我瘫在地上,绝望如潮水涌来。
这时,院门被撞开。
婆婆和明安冲进来,看见我鼓胀的肚子,都愣住了。
“灵胎……入体了?”婆婆眼中闪过狂喜,“快!快做法,稳住它!”
明安却盯着我,眼神复杂:“惠儿,你……”
“明安……”我流泪,“杀了我……求你……”
他摇头,后退一步。
“不……我不能……”
婆婆已经走到我身边,伸手摸我的肚子。
“好……好……我富察家有后了……”
她的手刚碰到,肚子里的婴儿突然尖叫:“滚开!”
一股黑气从肚脐喷出,击中婆婆胸口。
婆婆惨叫倒飞出去,撞在墙上,口吐鲜血。
“孽障……”她瞪着我的肚子,“我养你成形……你敢……”
“养我?”婴儿狂笑,“你是用我娘的怨气养我!用这个女人的精血喂我!你们都该死!”
黑气弥漫,整个院子笼罩在阴森中。
明安想跑,但被黑气缠住脚踝,拖倒在地。
“爹……”婴儿的声音变得甜腻,“你来陪我们呀……”
明安惨叫,身体开始萎缩。
我躺在地上,看着这一幕,忽然笑了。
也好。
都死吧。
这个吃人的富察家,这个虚伪的明安,这个恶毒的婆婆。
都去死。
但肚子里的婴儿,忽然安静了。
“娘……”它轻声说,“我疼……”
黑气开始回流,钻进我的肚子。
我的肚子越胀越大,皮肤透明,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一个婴儿。
它闭着眼,皱着眉,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。
“你怎么了?”我下意识问。
“他们……在我身体里下了咒……”婴儿的声音越来越弱,“富察家的血脉诅咒……男丁活不过三十……他们想用我破咒……但我若成型……第一个反噬的……就是富察家……”
它睁开眼,看着我。
眼睛里,是云娘的影子。
“娘,救我……我不想变成怪物……”
我的心,忽然揪了一下。
它只是个孩子。
云娘的孩子。
我的孩子。
“怎么救你?”
“用你的血……画符……贴在我额头上……”它断断续续,“然后……剖开肚子……放我出来……我就能……解脱……”
我咬破指尖,在肚皮上画符。
血渗进去,肚子里的婴儿,渐渐平静。
“快……”它催促。
我拿起剪刀,对准肚子。
手在抖。
“惠儿!不要!”明安嘶吼,“那是我们的孩子!”
“闭嘴!”婆婆咳着血,“让她剖!灵胎出来,我自有办法收服!”
我看着他们,又看看肚子里的婴儿。
它闭着眼,嘴角带着笑,像睡着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剪刀刺下——
没有痛感。
肚子像熟透的瓜,自己裂开了。
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,从里面爬出来。
它睁开眼,眼睛是金色的。
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明安和婆婆。
然后,它笑了。
“谢谢娘。”它说,“我终于……自由了。”
它飘起来,悬在半空。
身体开始发光。
光芒所到之处,黑气消散,万物复苏。
婆婆和明安呆呆看着。
婴儿转向他们,轻声说:“富察家的诅咒,解了。但代价是——”
它伸手一指。
婆婆和明安的身体,开始石化。
从脚到头,慢慢变成石头。
“不——!”婆婆惨叫,但声音戛然而止。
她变成了一尊石像,脸上还保留着惊恐的表情。
明安也变成了石像,伸着手,像要抓住什么。
婴儿落下,落在我怀里。
身体渐渐透明。
“娘……”它摸着我的脸,“我要走了……去找我娘……”
“你……”
“我不是鬼胎。”它笑,“我是云娘用最后的善念,凝聚的灵。她让我来救你,也救富察家。现在,我的使命完成了。”
它彻底消失,化作点点金光,散在夜空。
我跪在地上,肚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,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。
院子里,只剩两尊石像,一口枯井,和满地月光。
我站起来,走出西跨院,走出富察府。
没回头。
后来听说,富察府一夜之间败落,侍郎暴毙,福晋失踪,少爷得了失心疯。
宅子荒了,再没人敢住。
我去了江南,开了家绣庄,平平淡淡过日子。
再没嫁人。
每年清明,我会烧些纸钱,给云娘,也给那个孩子。
虽然只做了片刻母子。
但终究,是我孩子。
偶尔夜深人静,我会摸着小腹那道红痕。
它还在,淡了些,但永不消失。
像一道契约。
一道连接我和那个孩子,连接我和云娘,连接我和那个恐怖之夜的契约。
而我知道,富察家的诅咒,其实没解。
只是换了个方式。
石像会风化,怨气会消散。
但血脉里的罪,永远在流淌。
直到某一天,某个富察家的后人,又会想起那个传说,又会去寻找那口井。
那时候,新的轮回,又会开始。
而我,会在这里等着。
等着那个来找我的人。
告诉他,这个故事。
告诉他,有些债,是还不清的。
有些罪,是要世世代代,用血来偿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