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绣衣(1 / 1)

那年头,刚改革开放,我从插队的陕北回城,没处去,就投奔了外婆。

外婆住在老城区的巷子深处,一栋民国留下的二层木楼,墙皮斑驳,爬满枯藤。

她是个绣娘,据说年轻时给大户人家绣过嫁衣,现在眼睛坏了,只能接些补补改改的活儿。

我来的那天,她正对着一件大红衣裳发呆。

那衣裳红得刺眼,像浸了血,摊在绣架上,前襟破了个大洞。

“阿离回来了。”外婆没抬头,手指摩挲着破洞边缘,“正好,帮我把这衣裳补上。”

我凑近看,破洞边缘参差不齐,不像剪坏,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烂的。

更怪的是,破洞周围的红色深浅不一,隐约能看出原先绣着图案,但被粗暴地拆掉了。

“这是什么衣裳?”我问。

外婆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她没听见。

“嫁衣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干涩,“你娘的嫁衣。”

我愣住了。

我娘在我五岁那年就死了,据说是难产,一尸两命。

外婆从没提过她有嫁衣留下来。

“补好它。”外婆站起身,摸索着往楼上走,“用你的血调色,线在楼下第三个抽屉,针在绣架下面。记住,天黑前必须补完,一针都不能错。”

她上楼了,木楼梯吱呀作响。

我坐到绣架前,拿起那件嫁衣。

料子是上好的丝绸,但摸上去又冷又硬,像死人的皮肤。

破洞的位置正好在胸口,看形状,像被人掏了个窟窿。

我打开第三个抽屉,里面没有线,只有一团团头发。

女人的长发,乌黑油亮,用红绳扎着。

我头皮发麻,合上抽屉,又拉开其他几个。

第二个抽屉是针,但那些针长得古怪,针鼻特别大,针尖泛着蓝光。

第四个抽屉更吓人,摆满了瓶瓶罐罐,里面泡着各种东西:眼珠、手指、还有一团看不出形状的内脏。

我冲到楼梯口,朝上喊:“外婆!这些是什么!”

楼上传来她的声音,幽幽的:“那是你娘留下来的。她说,补嫁衣就得用这些。你快些,天要黑了。”

我看窗外,夕阳已经压到屋檐,巷子里传来零星鞭炮声——快到清明了。

没办法,我硬着头皮回到绣架前。

拿起一根针,扯了一缕头发,发现头发丝穿过针鼻,居然正好。

难道真要我用头发绣?

我咬破指尖,挤出血,滴在破洞边缘。

血渗进丝绸,居然不扩散,而是沿着经纬线游走,勾勒出原先的图案轮廓。

那是一只鸟,凤凰不像凤凰,乌鸦不像乌鸦,翅膀张得极大,喙尖利,眼睛的位置是两个空洞。

我看清了,原先绣的就是这只鸟,但被人从中间撕开了。

我要做的,就是把它绣回去。

穿针引线,第一针下去,嫁衣突然动了一下。

不是风吹的,是它自己缩了缩,像活物被刺痛时的反应。

我吓得针掉在地上。

捡起来时,针尖沾了灰,我顺手在衣角擦了擦。

就这么一擦,衣角上显现出一行小字,绣得极细,之前完全没看见:

“穿上我,你就能见她。”

“她”是谁?

我娘?

心脏狂跳,我继续绣。

一针,两针,血和头发混在一起,那只怪鸟渐渐完整。

每绣一针,我就觉得手指冷一分,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针,从嫁衣流进我身体里。

绣到眼睛时,问题来了。

图案上眼睛是空洞,但我觉得该绣上眼珠。

不然这鸟看着太瘆人。

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,里面泡着一对眼珠,黑白分明,在水里浮沉。

用镊子夹出来,比对着位置,准备绣上去。

“别动眼睛!”

外婆的尖叫从背后传来。

我手一抖,眼珠掉在嫁衣上,滚进破洞里,不见了。

外婆冲下楼,她眼睛明明坏了,此刻却瞪得极大,死死盯着嫁衣的破洞。

“你……你放了什么进去?”

“眼睛……”我声音发抖,“我觉得该绣上……”

外婆脸色惨白如纸。

她扑到绣架前,伸手进破洞掏,掏了半天,什么也没掏出来。

“完了。”她一屁股坐在地上,“它要醒了。”

“什么要醒了?”

外婆不回答,只是喃喃自语:“二十年了……我藏了二十年……还是没躲过……”

窗外,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。

天黑得特别快,像有人拉了闸。

巷子里传来猫叫,一声接一声,凄厉得不像猫。

嫁衣开始发光。

不是反射光,是它自己发出暗红色的光,像一块烧红的炭。

那只我刚绣好的鸟,在光中活了。

它的翅膀扇动,喙张开,发出无声的嘶鸣。

然后它从嫁衣上飞了出来。

不是真的飞,是影子,一个血红色的鸟影,在屋子里盘旋,越飞越快。

外婆跪在地上,对着鸟影磕头:“阿慈,放过她吧……她是你女儿啊……”

鸟影停在我面前。

空洞的眼窝对着我,虽然没眼珠,但我觉得它在看我。

然后它说话了。

用我娘的声音。

“阿离,你终于来了。”

我腿软得站不住,扶着绣架才没倒下。

“娘……?”

“我不是你娘。”鸟影的声音忽远忽近,“我是困在这嫁衣里的怨灵。你娘当年穿着它嫁人,婚礼当晚,新郎死了,死状凄惨,胸口被掏了个洞,心不见了。”

鸟影绕着我飞。

“所有人都说是你娘克的,你娘被关进祠堂,三天后也死了,死前用血在墙上写:这嫁衣是活的,它在吃人。”

“你外婆不信邪,留下了嫁衣,想查明真相。结果每三年,嫁衣就要吃一个人,必须是血缘至亲。你外公,你舅舅,你表哥……都死了。”

“现在轮到你了。”

鸟影扑向我。

我躲不开,被它撞了个满怀。

没有实体的撞击,但胸口剧痛,像被狠狠打了一拳。

低头看,衣服完好,但皮肤下有什么在蠕动。

外婆爬起来,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,不是裁衣剪,是祭祖时用的金剪刀。

她冲向嫁衣,对着那只绣鸟就剪。

“不要!”我喊。

但晚了。

剪刀剪在鸟头上。

嫁衣发出一声尖叫!

不是鸟叫,是女人的惨叫,撕心裂肺。

同时,我的头也剧痛,像被剪了一刀。

我捂着额头,摸到温热的液体。

血。

外婆愣住了,看着剪刀上的血,又看看我流血的额头。

“怎么会……我剪的是嫁衣……”

鸟影狂笑起来。

“傻老太婆,你还不明白吗?这嫁衣和你外孙女,已经连在一起了!你伤它,就是伤她!”

外婆手一松,剪刀落地。

她看着我,眼神从震惊变成绝望。

“阿离……你……你什么时候……”

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。

鸟影落到我肩上,声音贴着我耳朵:“告诉她,你昨晚梦见了什么。”

我浑身冰冷。

昨晚,我的确做了个梦。

梦见我穿着这件嫁衣,站在一个老式婚礼上,对面是个看不清脸的男人。

司仪喊:“礼成——”

然后我伸手,掏进了男人的胸口,抓出一颗还在跳动的心。

我吃掉了它。

醒来时,满嘴血腥味,我以为是自己咬破了舌头。

但现在看来,那不是梦。

“是预兆。”鸟影轻笑,“今晚子时,你就会穿上它,去完成婚礼。然后,你会吃掉你的新郎——巷口那个卖豆腐的鳏夫,我替你选好了。”

我疯狂摇头:“不!我不干!”

“由不得你。”鸟影收紧翅膀,勒住我的脖子,“你的血唤醒了嫁衣,你就是它的新主人。要么穿上它去吃人,要么被它吃掉,魂飞魄散。”

我呼吸困难,眼前发黑。

外婆突然扑过来,不是扑我,是扑向嫁衣。

她用身体盖住嫁衣,朝我吼:“跑!快跑!离开这屋子!”

鸟影怒了,从嫁衣里伸出更多的影子,像触手,缠住外婆。

外婆挣扎着,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,扔给我:“去找你爹!他在……”

话没说完,影子捂住了她的嘴。

我捡起布包,里面是一张黑白照片,一个男人的半身像,背面写着一个地址:城南棉纺厂家属院三栋二零一。

我爹?

我娘不是难产死的吗?我爹不是早就不在了吗?

来不及多想,我冲出门。

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远处几点昏黄的灯火。

我拼命跑,不敢回头。

身后传来外婆的惨叫,短促,然后戛然而止。

我眼泪涌出来,但脚步没停。

跑到巷口,差点撞上一个人。

是那个卖豆腐的鳏夫,推着板车,正要收摊。

他看到我,愣了一下:“胡家丫头?这么晚跑什么?”

我喘着气,说不出话。

他凑近些,忽然皱眉:“你身上……怎么有股血腥味?”

我低头,才发现胸口衣服渗出血,正是嫁衣破洞的位置。

但我的皮肤完好无损。

血是从里面渗出来的。

鳏夫脸色变了,后退两步:“你……你是不是碰了那件嫁衣?”

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这巷子里的老人都知道!”他声音发颤,“胡家那件吃人的嫁衣,每三年出来一次!上次是七九年,再上次是七六年,今年正好是八二年!你外婆是不是出事了?”

我点头。

鳏夫一跺脚:“快走!去棉纺厂!你爹可能有办法!”

他推着板车跑了,比我还快。

我继续往城南跑。

棉纺厂家属院是个老小区,三栋在最里面,黑灯瞎火。

我爬上二楼,敲二零一的门。

很久,门开了一条缝。

是个男人,五十来岁,戴着眼镜,一脸憔悴。

“找谁?”

“我找……”我拿出照片,“这个人。”

男人看到照片,瞳孔骤缩。

“你……你是阿离?”

“你认识我?”

他打开门,让我进去。

屋里很简陋,但墙上挂满了绣品,都是些古怪的图案:扭曲的人形,破碎的鸟,还有一件件残缺的嫁衣。

“我是你爹。”男人关上门,声音沙哑,“但我不是你亲爹。你娘嫁给我那天,穿着那件嫁衣,婚礼当晚,我被它攻击,侥幸没死,但从此不敢再回去。”

我脑子乱了。

“那我亲爹是谁?”

男人指了指墙上一幅绣品。

绣的是一个仪式:一群女人围着一件嫁衣,割开手腕,把血滴上去。

“那嫁衣是‘’,明朝传下来的邪物,专吸女人的血和气运。胡家女人世代为它供奉,每三代要出一个‘新娘’,穿上它,嫁给一个活祭品,吃掉祭品的心,维持嫁衣的灵力。”

“你娘就是那一代的新娘。但她不愿意,逃跑时怀了你。她以为怀孕能破掉契约,结果生产那天,嫁衣找上门,她为了保你,自愿被嫁衣吃掉,魂被困在里面。”

“你外婆为了救你,用了禁术,把你一半的魂封在你娘的遗物里,骗过嫁衣,让它以为你死了。但你成年后,封印会松动,嫁衣会重新找上门。”

他看着我胸口的血迹。

“看来,它找到你了。”

我跌坐在椅子上。

所以我不是人?

至少不是完整的人?

“现在怎么办?”

男人沉默了很久。

“只有一个办法。”他走到里屋,搬出一个木箱,“这是我这些年研究的——仿造一件,用它引开真品的注意,给你争取时间,去找真正的破解之法。”

“真正的破解之法?”

“最早是一个巫女做的,她想诅咒所有负心汉,但咒术反噬,变成了吃人的邪物。巫女临死前留下了解法,绣在一件内衣上,那内衣应该还在胡家老宅的密室里。”

我想起外婆的话:线在第三个抽屉,针在绣架下。

难道那些头发和怪针,就是线索?

“我回去找。”我站起来。

“来不及了。”男人看向窗外,“子时快到了。嫁衣一旦完全苏醒,会控制你回去穿上它,你挡不住。”

话音刚落,我胸口剧痛。

低头看,皮肤下那个东西蠕动得更厉害了,正在往心脏位置钻。

同时,我脑子里响起鸟影的声音:“回来……我的女儿……回来完成婚礼……”

我捂住头,但声音越来越响。

男人见状,一咬牙,打开木箱。

里面是一件白色的嫁衣,样式和一模一样,只是颜色不同。

“这是我用死人头发和鸡血绣的仿品,能暂时蒙骗它。你快穿上,我去引开真品。”

“你怎么引?”

“我有这个。”男人从脖子上扯下一个吊坠,是一小块红色的碎布,“这是当年从上扯下来的,有我的血。嫁衣闻到血味,会优先追我。”

他推我进里屋:“快换!没时间了!”

我换上白色嫁衣。

奇怪的是,一穿上,胸口的疼痛就减轻了,脑子里的声音也小了。

但另一个声音冒出来,很微弱,是个女人的哭泣。

“阿离……别信他……”

是我娘的声音。

“娘?”

“他不是你爹……”声音断断续续,“他是……养蛊人……他养着……靠它续命……”

我浑身冰凉。

冲出里屋,男人已经不见了。

白色嫁衣突然收紧,勒得我喘不过气。

它不是保护我,是要勒死我!

我拼命扯,但越扯越紧。

就在这时,门被撞开。

真正的那件,自己飞了进来!

它红得滴血,上面那只鸟完全活了,在衣料上游走,眼睛的位置,正是我放进去的那对眼珠,此刻正死死盯着我。

两件嫁衣对峙。

红的那件发出尖啸,白的那件发出低鸣。

然后它们同时扑向我!

一件要穿在我身上,一件要勒死我!

我无处可躲,被它们裹住,像被两张巨大的嘴同时咬住。

窒息。

剧痛。

意识模糊中,我听见两个声音在争吵。

红嫁衣:“她是我的新娘!该我吃!”

白嫁衣:“她是我的养料!该我吸!”

原来都是要吃我的。

我笑了,笑自己天真。

什么爹,什么外婆,什么破解之法,都是骗局。

我从头到尾,就是一块肉,被这些人、这些邪物争来抢去。

既然这样……

我咬破舌尖——不,是指尖,双手同时用力,撕开了两件嫁衣的胸口位置。

我的血喷出来,溅在它们上面。

怕活人血,尤其是至亲的血。

这是我娘的声音刚才告诉我的。

两件嫁衣同时惨叫,像被泼了硫酸,冒出黑烟。

它们从我身上脱落,在地上扭动。

我爬起来,抓起桌上的剪刀,不是那把金剪刀,是普通的裁衣剪。

对着红嫁衣的心脏位置——就是那个破洞——狠狠剪下去。

剪开的瞬间,里面掉出很多东西。

几十颗干瘪的心脏,大小不一。

几十缕头发,用红绳扎着。

还有一封信,叠得小小的,用油布包着。

我捡起信,打开。

是我娘的笔迹。

“阿离,如果你看到这封信,说明我失败了。的诅咒无法破解,但可以转移。我把诅咒引到自己身上,困在嫁衣里,想等你成年后,告诉你真相:你外婆不是好人,她才是养蛊人,她用胡家女人的命养这件嫁衣,换自己长寿。”

“你爹是我找来帮忙的,但他背叛了我,想独占嫁衣的力量。”

“现在你唯一能做的,是烧了嫁衣,连这栋楼一起烧。但烧之前,你要找到那件内衣,它在绣架下的暗格里,里面有真正的巫女遗言。”

“记住,别相信任何人。包括我。因为我的魂已经被污染了,嫁衣里的那个声音,一半是我,一半是邪物。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了。”

信到这里断了。

我抬头,两件嫁衣已经不动了,摊在地上,像两张被剥下的皮。

窗外传来警笛声,还有人的呼喊。

是那个鳏夫,他带了派出所的人来。

我冲下楼,跑回老宅。

外婆倒在绣架旁,已经没气了,但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。

我掰开她的手,是一把铜钥匙。

绣架下的暗格?

我挪开绣架,地板上有块活板,用钥匙打开,里面果然有个铁盒。

铁盒里是一件素白色的内衣,绸缎的,已经发黄。

上面绣满了密密麻麻的字,不是汉字,是某种符文。

我看不懂,但手一碰到,那些符文就活了过来,像虫子一样爬进我手心。

然后我懂了。

巫女的遗言,不是文字,是一段直接印进脑子里的记忆。

明朝末年,一个叫素娥的绣娘,被心爱的书生抛弃,投河自尽。

她的怨气附在最爱的嫁衣上,化为,诅咒所有负心人。

但诅咒失控了,开始无差别杀人。

素娥后悔了,她用最后的理智,把自己的善魂封在这件内衣里,留下了解法:

“以怨为食,以血为引。欲破之,需以至善之血,洗净其怨。然善血难寻,需心无恶念、魂无污秽之人,甘愿以命相献。”

我就是那个人。

我娘当年没死,她只是把诅咒引到自己身上,等我成年,用我的血来完成净化。

因为她知道,我从出生起,就被她封了一半的魂,那一半是纯净的,没有被污染的。

现在,时候到了。

我回到棉纺厂家属院。

男人——那个冒充我爹的养蛊人——正躺在地上,胸口一个大洞,心不见了。

干的。

它吃了最后一个祭品,力量达到顶峰。

此刻,它悬在半空,红光冲天,那只鸟已经长出了血肉,正在挣扎着要从衣料里飞出来。

一旦它完全脱离,就再也无法控制了。

我走到它面前,脱掉外衣,露出里面的白色内衣。

巫女的善魂在内衣里苏醒,发出柔和的白光。

感应到善魂,疯狂扑过来。

我没有躲。

让它裹住我。

让它吸我的血。

剧痛,但我不反抗。

我的血流进嫁衣,顺着那些绣线,流遍每一寸布料。

红色的嫁衣开始褪色。

从血红,变成暗红,变成粉红,最后变成白色。

那只鸟惨叫,血肉融化,变回绣线,然后绣线也一根根断裂。

嫁衣松开了我,落在地上,变成一件普通的、破旧的白衣。

里面的怨灵,消散了。

我瘫坐在地,浑身无力,但还活着。

我没死。

因为我不是纯粹的人。

我有一半的魂是封在遗物里的,那一半被嫁衣吸走了,但另一半还在。

所以我活了下来,但不再完整。

从那天起,我成了半个活人。

我看得见鬼魂,听得见怨灵的低语。

我继承了巫女素娥的部分记忆,也继承了她对刺绣的天赋。

但我再也不碰红色的线。

我在城南开了个小绣坊,接些普通的活儿,勉强维生。

那个鳏夫偶尔来送豆腐,总是远远放下就走,不敢靠近。

我知道,他怕我。

所有人都怕我。

因为我能看见他们心底的恶。

去年清明,我去给外婆和娘扫墓。

娘的墓是衣冠冢,里面埋的是那件已经净化过的白衣。

烧纸时,火堆里浮现出一张脸。

是我娘。

她在笑。

“阿离,你做得很好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“现在,你自由了。”

“我真的自由了吗?”我问。

她没有回答,只是慢慢消散在烟里。

我站起身,准备离开。

转身时,看见墓园门口站着一个人。

穿着红色的嫁衣。

和我长得一模一样。

她对我笑了笑,然后转身,消失在树丛中。

我没有追。

我知道那是什么。

是我被嫁衣吸走的那一半魂。

它有了自己的意识,成了新的。

而我要用余生,去追捕它。

或者,被它追捕。

这就是我的命。

胡家女人的命。

一代传一代,永远逃不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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