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心医院(1 / 1)

我是民国初年的一名西医,名叫秦望山。从海外学成归来后,我受聘于北方一家新式教会医院,名叫“”。

医院坐落在一座废弃的法国修道院旧址上,红砖斑驳,爬满枯藤。院长是个和蔼的德国老头,大家都叫他霍夫曼博士。

我来这里,是因为他们开出了三倍的薪水。更重要的是,他们承诺我可以独立主持一项前沿研究:关于人类神经再生的课题。

医院的病人不多,但病房总是满的。奇怪的是,我从未见过任何家属前来探望。

霍夫曼博士解释:“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,我们收留他们,同时推进医学研究,是双赢。”

我的实验室在地下室,需要经过三道铁门。每道门都由不同的护工把守,钥匙从不离身。

第一个月,我专注于研究。提供的病例资料非常详尽:外伤性瘫痪、脑卒中后遗症、甚至先天性神经缺损。

治疗取得“惊人进展”。三名瘫痪病人开始恢复知觉,一名失语者能含糊发声。

霍夫曼博士拍着我的肩膀:“秦,你是个天才!我们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向!”

但我心中疑虑渐生。这些病人的眼神空洞,恢复过程快得违背医学常识。

更怪的是,每当病人“痊愈”,就会被转移到后院一栋独立小楼里。那里被称作“康复中心”,禁止我进入。

一天深夜,我被一阵尖叫声惊醒。声音短促凄厉,来自医院主楼方向。

我披衣而起,循声而去。走廊空无一人,壁灯忽明忽暗。尖叫声又来了,这次更清晰,是从地下室传来的!

我冲下楼梯,却撞见值夜班的护士长。她是个瘦高的中年女人,眼神锐利如鹰。

“秦医生,这么晚了,您在这里做什么?”她挡在通往地下室的门前,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。

“我听见有人尖叫。”我试图绕过她。

“是23床的病人,做噩梦了。”她寸步不让,“已经打了镇静剂,您请回吧。”

就在这时,我瞥见她白大褂袖口有一抹暗红。是血,还没完全干透。

我退回房间,一夜未眠。第二天,我借故查看23床。那是个年轻女人,因车祸导致脊髓损伤。

她安静地躺着,眼神呆滞。我检查她的瞳孔,对光反应迟钝得异常。我轻唤她的名字,她毫无反应。

“她还好吗?”霍夫曼博士突然出现在我身后,吓了我一跳。

“反应有些迟钝,可能是药物副作用。”我谨慎回答。

博士笑了:“恢复期的正常现象。对了,明天有个新病例,我想你会感兴趣。”

新病例是个壮年男子,据说从屋顶跌落,大脑严重受损。ct显示大面积出血,理论上不可能存活。

但男子还活着,只是处于深度昏迷。霍夫曼博士说:“试试你的新疗法,也许能创造奇迹。”

治疗在第三天的午夜进行。我被允许使用实验室最里间的设备,那是我从未进去过的房间。

房间中央是个巨大的玻璃舱,里面装满淡绿色液体。男子被固定在舱内,只露出头部。

“这是什么?”我指着那些连接男子头部的细管。

“营养液和药物输送系统。”霍夫曼博士眼神狂热,“开始吧,秦医生。”

我注入准备好的神经生长因子。仪器开始运转,发出低沉的嗡鸣。玻璃舱内的液体翻涌,气泡上升。

男子的眼皮颤动了一下!紧接着,他的手指开始抽搐!监测仪显示脑电波活跃度急剧上升。

“成功了!”我激动得声音发颤。

霍夫曼博士却异常平静:“很好。现在,进行第二阶段。”

他按下一个红色按钮。房间的天花板打开,降下一台奇怪的机器,形如蜘蛛,有多条机械臂。

机械臂尖端是锋利的手术刀和镊子。它们精准地刺入男子头部,开始切割!

我冲上去想阻止,却被两名护工死死按住。“放开我!你们在杀人!”

“不,我们在创造。”霍夫曼博士头也不回,“看着,秦,这才是真正的医学奇迹。”

机械臂从男子颅内取出一团核桃大小的、搏动着的灰白色组织。那是他的部分大脑!

男子还活着,眼睛瞪得滚圆,嘴巴无声开合。鲜血混入绿色液体,晕开一朵朵狰狞的花。

取出的大脑组织被放入另一个小玻璃罐,注入透明液体。它在罐中缓缓搏动,像一颗独立的心脏。

“这……这是什么?”我浑身发冷,牙齿打颤。

“神经元的原始集群。”霍夫曼博士痴迷地看着罐子,“有了它,我们就能培育出全新的、完美的神经系统。”

“然后用它们替换病人受损的部分?”我想到那些“康复”的病人。

“替换?”博士转头看我,笑容诡异,“不,是‘升级’。秦,你以为我们只是在治疗病人吗?”

他示意护工放开我,带我穿过另一道暗门。门后是个更大的空间,摆满数十个玻璃罐。

每个罐子里都悬浮着搏动的大脑组织!大小不一,有的已经发育出雏形的脑沟回。

最恐怖的是,这些组织被连接在一套复杂的管道系统上。管道另一端,延伸向黑暗的深处。

“这些……都是从病人身上取的?”我胃里翻江倒海。

“自愿捐献。”博士轻描淡写,“他们签署了协议,用部分脑组织换取‘新生’。”

我想起那些空白的、眼神呆滞的病人。他们真的“自愿”吗?

“带秦医生去看看‘成品’。”博士对护士长说。

护士长领着我穿过长廊,来到后院那栋“康复中心”。这次,门开了。

里面不是病房,而是一个个独立的隔间。每个隔间里都站着一个人,他们整齐排列,面无表情。

我认出其中几个,是我“治愈”过的病人。他们站得笔直,眼睛直视前方,像等待检阅的士兵。

“3号,抬手。”护士长命令。

一个中年男人缓缓抬起右臂,动作流畅但僵硬。他的眼神依然空洞。

“7号,说话。”

一个女人开口:“今日天气晴好。”声音平直,没有语调起伏。

“他们是活着的傀儡。”我喃喃道。

“是进化后的新人类。”霍夫曼博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“没有痛苦,没有犹豫,完全服从,高效工作。想象一下,这样的‘人’能创造什么样的世界!”

“你疯了!这是反人类的!”我怒吼。

“不,这是人类的未来。”博士叹息,“可惜,秦,你本可以成为新世界的缔造者之一。”

护工再次抓住我。我被拖回实验室,绑在手术椅上。博士拿起一支注射器,针头在灯光下闪着寒光。

“你的大脑很完美,秦。年轻的、受过良好教育的东方大脑,正是我们需要的‘母本’。”

针头刺入我的颈部,冰冷的液体注入。我的意识开始模糊,但最后的挣扎让我咬破了舌尖。

剧痛带来短暂的清醒。我用力蹬腿,踢翻了旁边的器械架。玻璃碎裂声引来短暂的混乱。

趁着护工分神,我挣脱一只手,抓起地上的玻璃碎片,割断绳索。我冲向门口,护工扑上来。

玻璃碎片刺入他的眼睛!他惨叫着倒地。我夺门而出,在迷宫般的地下室狂奔。

身后传来警报声和脚步声。我躲进一个储藏间,屏住呼吸。外面人声嘈杂,渐渐远去。

储藏间堆满文件箱。我随手翻开一个,里面是泛黄的病历和照片。照片上的人,有些我认识,是“痊愈”后进入“康复中心”的病人。

但病历日期显示,这些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入院!有的甚至超过十年!

最后一页贴着最新照片。照片里的人面容年轻,与十年前的容貌几乎没有变化!

他们不会衰老?!

我继续翻找,在箱底发现一本厚重的实验日志。署名是霍夫曼,但日期始于1898年——三十年前!

日志详细记录着实验过程:从最初的脑组织提取,到培育,再到“移植”和“控制”。

最后一页,霍夫曼写道:“1899年7月12日,第一次成功将培育脑组织植入活体。实验体存活,但出现排异反应。需改进营养液配方。”

“1905年,突破性进展:发现‘灵魂’并非存在于整个大脑,而是特定神经元集群。提取并培育该集群,可创造‘空白载体’。”

“1911年,重大成功:将培育集群植入已死亡三小时的躯体,躯体‘复活’。虽无自主意识,但能执行简单指令。我称之为‘重生者’。”

“问题:重生者会逐渐‘腐烂’,无论怎么维护,最长存活期仅三年。必须找到持久保存方法,或……定期更换躯体。”

更换躯体?我头皮发麻。那些不会衰老的病人,难道……

门外又传来脚步声。我藏身货架后,透过缝隙看见霍夫曼博士和护士长走进隔壁房间。

那房间中央有个巨大的玻璃罐,里面悬浮着一具完整的人体!是个年轻男子,闭着眼,仿佛沉睡。

“这是第几代了?”护士长问。

“第七代躯壳。”博士抚摸着玻璃罐,“最完美的一具,可惜原主的脑组织排异反应太强,只能清空作为载体。”

“那个秦医生呢?他的脑组织很特别。”

“正在找。他逃不远。”博士冷笑,“他的大脑会成为优秀的‘控制核心’,也许能让我们制造出真正有思考能力的重生者。”

他们离开后,我溜进那个房间。玻璃罐旁的控制台亮着屏幕,显示着复杂的生命体征数据。

我鬼使神差地按下几个按钮。罐内液体开始排出,罐盖缓缓打开。那具躯体滑落出来,瘫在地上。

他睁开了眼睛!空洞的、茫然的蓝色眼睛。他挣扎着要站起来,动作笨拙如婴儿。

突然,他的眼睛对上我的视线。一瞬间,某种东西“连接”上了!我看见他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微光。

“救……我……”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。

“你是谁?”我低声问。

霍夫曼?院长的儿子?我记得院长提过一次,说他儿子多年前病故。

“博士……我父亲……用我的身体……做实验……”威廉的眼睛开始流泪,但流下的是淡绿色液体。

“他失败了……我的意识被困在这里……不能控制身体……只能看着……”

我明白了。霍夫曼博士用儿子的身体作为“重生者”的载体,试图保存儿子的意识,却制造出一个无法自主的囚徒。

“毁掉……这里……”威廉抓住我的手腕,力气大得惊人,“所有罐子……所有数据……否则……永远……”

他的眼睛突然翻白,身体剧烈抽搐。控制台警报响起,红光闪烁。

“检测到未授权意识激活!开始清除程序!”冰冷的电子音响起。

威廉的七窍流出绿色液体,他最后看了我一眼,彻底不动了。脚步声再次逼近,这次更多,更急。

我冲出房间,朝地下室的深处逃去。直觉告诉我,那里可能有出口。

最深处是个焚烧炉房,热浪扑面。炉门开着,里面堆满灰烬和未燃尽的碎骨。

墙上贴着一排照片,都是医院的工作人员:护工、护士、甚至医生。每张照片下有个日期,最近的就在上周。

他们都是“消耗品”?用旧了就焚烧处理,换上新“载体”继续工作?

炉旁有个控制杆,标注着“紧急排气”。我拉动它,头顶的通风管道打开,冷空气灌入。

我爬上管道,不顾一切地向上爬。管道狭窄,布满灰尘和蛛网。下方传来叫喊声,但他们太胖,进不来。

爬了不知多久,前方透出微光。我踢开通风口栅栏,滚落到地面。

这里是医院的后山,远处可见城市的灯火。我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,直到看见大路。

三天后,我带着警察返回。但已经人去楼空,只剩空荡荡的建筑。

地下室被彻底清理,所有设备、罐子、文件都不见了。焚烧炉里只有普通垃圾的灰烬。

警察认为我疯了,毕竟我没有任何实质证据。那些“重生者”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我被医院解雇,在医学界名声扫地。同行们私下议论,说我精神出了问题。

但我没有放弃。我用尽积蓄,雇了个私家侦探,追踪霍夫曼博士的下落。

半年后,侦探给我寄来一张模糊的照片。是在南方某个港口拍的,一艘货轮正在离港。

甲板上站着一个人,侧脸像极了霍夫曼博士。他身边跟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,动作整齐划一。

照片背后,侦探写着:“目标乘船前往南洋。同行者疑似政府高官,身份保密。调查受阻,终止合作。”

我把照片和所有记忆封存,离开了那个城市。多年后,我在报纸上看到一则小新闻。

南洋某小国政局突变,新上台的领导人推行一系列激进改革。配图里,那位领导人眼神坚定,但有种难以言喻的僵硬。

他的内阁成员站成一排,姿势标准得像是量过角度。他们的笑容弧度一模一样。

我把报纸扔进火炉,看着它化为灰烬。从未消失,它只是换了个地方,换了种形式。

而我,每年都会收到一封没有寄信人地址的信。信封里只有一张白纸,纸上用打印机打着一行字:

“你的大脑,我们仍需要。”

最近一次收到信,是在昨天。这次,信里多了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,像是被焚烧过的骨灰。

我把它冲进下水道,但当晚就做了噩梦。梦里,我站在的地下室,周围全是玻璃罐。

每个罐子里都泡着一个“我”。不同的年龄,不同的表情,但都是我的脸。

霍夫曼博士站在中央,对着所有“我”说:“秦望山,你是最完美的母本。我们会有无数个你,服务无数个新世界。”

我惊醒了,浑身冷汗。起床照镜子,发现自己左耳的后面,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小的疤痕。

摸上去,微微凸起,像是缝合的痕迹。可我从未在那里动过手术。

镜子里的我,嘴角忽然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,露出一个完全不属于我的、僵硬的微笑。

我砸碎了镜子。但碎片里的每一张脸,都在重复那个笑容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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