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骸冥府(1 / 1)

五代后唐时期,战乱虽暂息,但汴梁城却笼罩在另一种恐慌之中。

一种名为“声骸”的诡异现象悄然蔓延。

死者临终的最后一句话,会如同跗骨之蛆,在其殒命之处反复回响。

日夜不息。

甚至……能侵蚀活人的神智!

我,顾残生,曾是官府的仵作。

如今却成了专替人“清秽”的收声人。

我天生耳力异于常人。

能听见最细微的声响。

也能捕捉到那些常人无法感知的“声骸”。

这既是诅咒。

也是我在这乱世苟活的营生。

这夜,城中首富王老爷暴毙。

死状安详,却无端横死。

我受重金所聘,踏入那奢华却死气沉沉的王府宅院。

“顾先生,老爷他……去得蹊跷。”

管家面色惨白,引我走向寝室。

“白日前还好好的,夜里就没了气息。”

“更怪的是,房里……房里总有声音!”

他压低了嗓子,眼珠惶恐地转动。

寝室内烛火昏黄。

王老爷仰卧榻上,面色红润宛若生人。

然而,我刚踏入房门,一个尖锐、扭曲的声音便猛地刺入我的耳膜!

“不是我!”

“不是我拿的!”

那声音充满惊惧与绝望。

不断重复。

语调一次比一次凄厉!

正是王老爷的嗓音!

这“声骸”如此强烈,带着浓重的怨毒之气。

绝非常态!

我强忍不适,展开工具,开始查验尸体。

外表无伤。

并非利器或拳脚所致。

当我用特制的听骨笛贴上他冰冷的胸膛时。

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,伴随着一声满足的叹息,传入我脑中!

是他的心脉!

心脉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生生震断的!

“老爷近日可有何异常?”

“接触过什么人?”

我收起工具,问向管家。

管家眼神闪烁,支吾道:“老爷……老爷前几日得了一尊古玉佛。”

“说是能安神助眠,甚是喜爱。”

“就供在这室内。”

他指了指床头紫檀案几上的一尊玉佛。

那玉佛色泽温润,雕工古拙。

眉眼低垂,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。

我凑近细看。

发现玉佛内部,竟有极细微的血色丝线缠绕!

如同活物!

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那玉佛周围的“声骸”异常浓重。

除了王老爷的惨叫。

竟似还有无数细碎的、不同人的哀嚎与诅咒交织在一起!

这绝非凡物!

我正要伸手触碰。

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!

快如鬼魅!

紧接着,后院传来丫鬟撕心裂肺的尖叫:“死人啦!”

“又死人啦!”

我疾步冲出。

只见后院古井旁,瘫倒着一名小厮。

双目圆睁,七窍流血,已然气绝。

他的右手紧紧攥着胸口。

左手向前伸出,指着那口幽深的古井。

而他的喉咙里,正发出“咯咯”的、像是被淤泥堵住的怪响!

但那不是他的声音!

那是另一个苍老、充满怨恨的女声。

正从他张开的嘴里断断续续地涌出:“井……”

“井底……”

“冷……”

管家和闻声赶来的家丁们吓得魂飞魄散。

连连后退。

我蹲下身,仔细辨听。

这小厮的“声骸”刚刚形成。

微弱却带着井水的阴湿气。

而更深处,那古井之下,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哀嚎、在蠕动!

像是一锅被煮沸的亡魂之粥!

这王府底下,究竟藏着什么?!

我决心下井一探。

绳索系在腰间。

我手持短刃,沿着湿滑的井壁缓缓下降。

越往下,光线越暗。

阴冷的水汽夹杂着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。

而那井下的声音也越发清晰。

不再是模糊的哀嚎。

而是变成了具体的、重复的诅咒与哭诉。

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。

皆充满不甘与怨毒!

他们都在重复着死前最执念的片段!

井底并非全是水。

一侧井壁有个隐蔽的洞口。

我钻了进去。

里面是一条狭窄潮湿的甬道。

通向未知的黑暗。

我点燃火折子。

昏黄的光照亮了四周。

甬道两壁,竟然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枯骨!

有些骨骼纤细,似是孩童。

有些粗壮,似是成人。

它们的头骨都朝向通道内部。

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。

这哪里是王府。

这分明是一座建在万人坑上的宅邸!

甬道尽头,是一间巨大的石室。

石室中央,有一个血红色的水潭。

潭水浓稠如血,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。

潭边散落着一些刻满诡异符文的工具和残破的经卷。

最让我心惊的是,水潭对面,竟然盘坐着一个身影!

那人身着破旧道袍,须发皆白。

面容干枯得如同骷髅。

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。

正直勾勾地盯着我!

“你来了。”

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。

“老夫等了很久。”

“终于等到一个能‘听’到此地真相的人。”

我握紧短刃,警惕地问:“你是何人?”

“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那老道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怪笑:“贫道乃此地守狱人。”

“这王府,不过是盖在‘冥府泄口’上的一块遮羞布!”

“这血潭,便是冥府气息泄露之所。”

“能放大死者最后的执念,化为‘声骸’!”

他指着那翻涌的血潭。

“王家祖上知晓此事。”

“非但不镇封,反而利用此地将仇敌诱至此地杀害。”

“借其临死前的怨念滋养家族气运!”

“那尊玉佛,便是汲取和转化怨念的枢纽!”

我脑中轰鸣!

难怪王老爷死得如此诡异。

他是被那些被他家害死、囚禁于此的亡魂聚集的怨念,通过玉佛反噬而亡!

那小厮,定是偶然窥见了井中秘密。

被盘踞于此的强烈“声骸”瞬间冲垮了心神!

“那你呢?”

“你在此守护什么?”

我厉声质问。

老道缓缓起身。

他的道袍下摆,竟渗出暗红色的血水。

与那血潭相连!

“守护?”

他狞笑起来。

“贫道不是守护。”

“是被囚禁于此的祭品!”

“六十年前,王家将我骗至此地。”

“杀我肉身,将我的魂魄禁锢。”

“让我成为这冥府泄口的第一道枷锁。”

“也成了他们作恶的帮凶!”

他的身体开始膨胀、扭曲。

皮肤下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人脸轮廓!

那些都是曾被吞噬于此的亡魂!

“但枷锁,也有腐朽的一天!”

“王家的血裔,他们的生气,是维持这封印的最后燃料!”

“如今王家气数将尽,封印将破。”

“冥府的气息将涌入人间!”

“而你……”

他伸出枯爪般的手指,指向我。

“你这双能倾听万物之声的耳朵。”

“你这具充满生机的躯体。”

“正是承载这万千‘声骸’,开启新纪元的最佳容器!”

石室开始剧烈震动!

血潭沸腾得更加厉害!

无数扭曲的、由声音构成的黑色手臂从潭中伸出,向我抓来!

那老道化作的怪物咆哮着扑向我!

我猛地向后翻滚,躲开一击。

同时将手中火折子扔向那堆经卷。

火焰轰地燃起,暂时阻隔了那些黑色的手臂。

我趁机冲向甬道。

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我的脚踝!

是那些镶嵌在壁上的枯骨!

它们竟然活动起来,伸出骨爪,死死抓住了我的腿!

冰冷的触感直透骨髓!

我挥刃砍去,骨屑飞溅。

但更多的骨爪抓了过来!

身后,那老道化作的怪物已经冲破火焰。

带着漫天腥风血雨扑至!

绝望中,我摸到怀中一块冰凉的铁牌。

那是之前从王老爷身上偷偷取下的、刻有辟邪符文的腰牌!

我猛地将腰牌按向抓住我脚踝的枯骨!

“滋啦!”

一阵白烟冒起。

枯骨像是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!

我趁机挣脱。

连滚带爬地冲出甬道。

抓住井绳,拼命向上攀爬。

下方传来那怪物不甘的咆哮。

以及无数“声骸”汇聚成的、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!

我爬出古井。

不顾一切地向外狂奔。

身后,整个王府地面开始塌陷。

房屋倾颓。

那口古井如同怪兽的巨口,吞噬着一切。

凄厉的惨叫声、房屋垮塌声、还有那冲天而起的黑色怨气。

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。

我逃出了王府。

头也不回地冲入汴梁城漆黑的夜色中。

几天后,王府塌陷,露出地下万人坑的消息传遍全城。

举城震惊。

官府的结论是地陷引发古墓坍塌,压死了王府满门。

只有我知道真相。

我隐姓埋名,试图回归平凡。

但自那以后,我发现世界变得不一样了。

我不再需要刻意去“听”。

那些游荡在街巷、荒野的“声骸”便会自动涌入我的耳朵。

刑场处决犯人的遗言。

战场上士兵最后的怒吼。

甚至千百年前某个角落的悲泣……

所有被时间掩埋的死亡之音。

都在我耳边清晰回响。

更可怕的是。

我手背原本光滑的皮肤上。

开始浮现出细微的、如同声波般的扭曲纹路。

触碰时,竟能感到极其细微的震动。

仿佛有声音在其中孕育。

我对着水缸倒影,看着自己疲惫的双眼。

那瞳孔深处,似乎也映照出了无数扭曲哀嚎的影子。

我不是逃出了生天。

我是将那“冥府泄口”的一部分,带了出来。

它没有消失。

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依附在我身上。

通过我的耳朵,继续窥视着这个充满死亡的世界。

下一个在夜深人静时听到耳边响起陌生私语的,会是谁?

或许,当你独自走在空荡的街巷。

忽然没来由地心生悲切或恐惧时。

那并非你的情绪。

而是我,这个行走的“声骸”载体,刚刚从你身边经过。

这人间,早已是一座更大的、无形的“”!

而我,既是狱卒。

也是永世不得解脱的囚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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