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代后唐时期,战乱虽暂息,但汴梁城却笼罩在另一种恐慌之中。
一种名为“声骸”的诡异现象悄然蔓延。
死者临终的最后一句话,会如同跗骨之蛆,在其殒命之处反复回响。
日夜不息。
甚至……能侵蚀活人的神智!
我,顾残生,曾是官府的仵作。
如今却成了专替人“清秽”的收声人。
我天生耳力异于常人。
能听见最细微的声响。
也能捕捉到那些常人无法感知的“声骸”。
这既是诅咒。
也是我在这乱世苟活的营生。
这夜,城中首富王老爷暴毙。
死状安详,却无端横死。
我受重金所聘,踏入那奢华却死气沉沉的王府宅院。
“顾先生,老爷他……去得蹊跷。”
管家面色惨白,引我走向寝室。
“白日前还好好的,夜里就没了气息。”
“更怪的是,房里……房里总有声音!”
他压低了嗓子,眼珠惶恐地转动。
寝室内烛火昏黄。
王老爷仰卧榻上,面色红润宛若生人。
然而,我刚踏入房门,一个尖锐、扭曲的声音便猛地刺入我的耳膜!
“不是我!”
“不是我拿的!”
那声音充满惊惧与绝望。
不断重复。
语调一次比一次凄厉!
正是王老爷的嗓音!
这“声骸”如此强烈,带着浓重的怨毒之气。
绝非常态!
我强忍不适,展开工具,开始查验尸体。
外表无伤。
并非利器或拳脚所致。
当我用特制的听骨笛贴上他冰冷的胸膛时。
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,伴随着一声满足的叹息,传入我脑中!
是他的心脉!
心脉是被某种无形之力生生震断的!
“老爷近日可有何异常?”
“接触过什么人?”
我收起工具,问向管家。
管家眼神闪烁,支吾道:“老爷……老爷前几日得了一尊古玉佛。”
“说是能安神助眠,甚是喜爱。”
“就供在这室内。”
他指了指床头紫檀案几上的一尊玉佛。
那玉佛色泽温润,雕工古拙。
眉眼低垂,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。
我凑近细看。
发现玉佛内部,竟有极细微的血色丝线缠绕!
如同活物!
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那玉佛周围的“声骸”异常浓重。
除了王老爷的惨叫。
竟似还有无数细碎的、不同人的哀嚎与诅咒交织在一起!
这绝非凡物!
我正要伸手触碰。
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!
快如鬼魅!
紧接着,后院传来丫鬟撕心裂肺的尖叫:“死人啦!”
“又死人啦!”
我疾步冲出。
只见后院古井旁,瘫倒着一名小厮。
双目圆睁,七窍流血,已然气绝。
他的右手紧紧攥着胸口。
左手向前伸出,指着那口幽深的古井。
而他的喉咙里,正发出“咯咯”的、像是被淤泥堵住的怪响!
但那不是他的声音!
那是另一个苍老、充满怨恨的女声。
正从他张开的嘴里断断续续地涌出:“井……”
“井底……”
“冷……”
管家和闻声赶来的家丁们吓得魂飞魄散。
连连后退。
我蹲下身,仔细辨听。
这小厮的“声骸”刚刚形成。
微弱却带着井水的阴湿气。
而更深处,那古井之下,仿佛有无数声音在哀嚎、在蠕动!
像是一锅被煮沸的亡魂之粥!
这王府底下,究竟藏着什么?!
我决心下井一探。
绳索系在腰间。
我手持短刃,沿着湿滑的井壁缓缓下降。
越往下,光线越暗。
阴冷的水汽夹杂着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。
而那井下的声音也越发清晰。
不再是模糊的哀嚎。
而是变成了具体的、重复的诅咒与哭诉。
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。
皆充满不甘与怨毒!
他们都在重复着死前最执念的片段!
井底并非全是水。
一侧井壁有个隐蔽的洞口。
我钻了进去。
里面是一条狭窄潮湿的甬道。
通向未知的黑暗。
我点燃火折子。
昏黄的光照亮了四周。
甬道两壁,竟然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无数枯骨!
有些骨骼纤细,似是孩童。
有些粗壮,似是成人。
它们的头骨都朝向通道内部。
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。
这哪里是王府。
这分明是一座建在万人坑上的宅邸!
甬道尽头,是一间巨大的石室。
石室中央,有一个血红色的水潭。
潭水浓稠如血,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。
潭边散落着一些刻满诡异符文的工具和残破的经卷。
最让我心惊的是,水潭对面,竟然盘坐着一个身影!
那人身着破旧道袍,须发皆白。
面容干枯得如同骷髅。
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。
正直勾勾地盯着我!
“你来了。”
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。
“老夫等了很久。”
“终于等到一个能‘听’到此地真相的人。”
我握紧短刃,警惕地问:“你是何人?”
“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那老道发出一阵夜枭般的怪笑:“贫道乃此地守狱人。”
“这王府,不过是盖在‘冥府泄口’上的一块遮羞布!”
“这血潭,便是冥府气息泄露之所。”
“能放大死者最后的执念,化为‘声骸’!”
他指着那翻涌的血潭。
“王家祖上知晓此事。”
“非但不镇封,反而利用此地将仇敌诱至此地杀害。”
“借其临死前的怨念滋养家族气运!”
“那尊玉佛,便是汲取和转化怨念的枢纽!”
我脑中轰鸣!
难怪王老爷死得如此诡异。
他是被那些被他家害死、囚禁于此的亡魂聚集的怨念,通过玉佛反噬而亡!
那小厮,定是偶然窥见了井中秘密。
被盘踞于此的强烈“声骸”瞬间冲垮了心神!
“那你呢?”
“你在此守护什么?”
我厉声质问。
老道缓缓起身。
他的道袍下摆,竟渗出暗红色的血水。
与那血潭相连!
“守护?”
他狞笑起来。
“贫道不是守护。”
“是被囚禁于此的祭品!”
“六十年前,王家将我骗至此地。”
“杀我肉身,将我的魂魄禁锢。”
“让我成为这冥府泄口的第一道枷锁。”
“也成了他们作恶的帮凶!”
他的身体开始膨胀、扭曲。
皮肤下浮现出无数张痛苦的人脸轮廓!
那些都是曾被吞噬于此的亡魂!
“但枷锁,也有腐朽的一天!”
“王家的血裔,他们的生气,是维持这封印的最后燃料!”
“如今王家气数将尽,封印将破。”
“冥府的气息将涌入人间!”
“而你……”
他伸出枯爪般的手指,指向我。
“你这双能倾听万物之声的耳朵。”
“你这具充满生机的躯体。”
“正是承载这万千‘声骸’,开启新纪元的最佳容器!”
石室开始剧烈震动!
血潭沸腾得更加厉害!
无数扭曲的、由声音构成的黑色手臂从潭中伸出,向我抓来!
那老道化作的怪物咆哮着扑向我!
我猛地向后翻滚,躲开一击。
同时将手中火折子扔向那堆经卷。
火焰轰地燃起,暂时阻隔了那些黑色的手臂。
我趁机冲向甬道。
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拽住了我的脚踝!
是那些镶嵌在壁上的枯骨!
它们竟然活动起来,伸出骨爪,死死抓住了我的腿!
冰冷的触感直透骨髓!
我挥刃砍去,骨屑飞溅。
但更多的骨爪抓了过来!
身后,那老道化作的怪物已经冲破火焰。
带着漫天腥风血雨扑至!
绝望中,我摸到怀中一块冰凉的铁牌。
那是之前从王老爷身上偷偷取下的、刻有辟邪符文的腰牌!
我猛地将腰牌按向抓住我脚踝的枯骨!
“滋啦!”
一阵白烟冒起。
枯骨像是被烙铁烫到般猛地缩回!
我趁机挣脱。
连滚带爬地冲出甬道。
抓住井绳,拼命向上攀爬。
下方传来那怪物不甘的咆哮。
以及无数“声骸”汇聚成的、足以撕裂灵魂的尖啸!
我爬出古井。
不顾一切地向外狂奔。
身后,整个王府地面开始塌陷。
房屋倾颓。
那口古井如同怪兽的巨口,吞噬着一切。
凄厉的惨叫声、房屋垮塌声、还有那冲天而起的黑色怨气。
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。
我逃出了王府。
头也不回地冲入汴梁城漆黑的夜色中。
几天后,王府塌陷,露出地下万人坑的消息传遍全城。
举城震惊。
官府的结论是地陷引发古墓坍塌,压死了王府满门。
只有我知道真相。
我隐姓埋名,试图回归平凡。
但自那以后,我发现世界变得不一样了。
我不再需要刻意去“听”。
那些游荡在街巷、荒野的“声骸”便会自动涌入我的耳朵。
刑场处决犯人的遗言。
战场上士兵最后的怒吼。
甚至千百年前某个角落的悲泣……
所有被时间掩埋的死亡之音。
都在我耳边清晰回响。
更可怕的是。
我手背原本光滑的皮肤上。
开始浮现出细微的、如同声波般的扭曲纹路。
触碰时,竟能感到极其细微的震动。
仿佛有声音在其中孕育。
我对着水缸倒影,看着自己疲惫的双眼。
那瞳孔深处,似乎也映照出了无数扭曲哀嚎的影子。
我不是逃出了生天。
我是将那“冥府泄口”的一部分,带了出来。
它没有消失。
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依附在我身上。
通过我的耳朵,继续窥视着这个充满死亡的世界。
下一个在夜深人静时听到耳边响起陌生私语的,会是谁?
或许,当你独自走在空荡的街巷。
忽然没来由地心生悲切或恐惧时。
那并非你的情绪。
而是我,这个行走的“声骸”载体,刚刚从你身边经过。
这人间,早已是一座更大的、无形的“”!
而我,既是狱卒。
也是永世不得解脱的囚徒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