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雨敲打着窗，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玻璃。
林晚棠依偎在江澈怀里，呼吸均匀。他们刚搬进这栋老式公寓不到一周，墙纸边缘已泛起诡异的黄渍，像某种正在蔓延的皮肤病。
“你确定……我是你的初恋吗？”江澈的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，声音轻柔得近乎危险。
林晚棠困倦地嗯了一声，“当然啊。为什么总问这个？”
“因为，”他顿了顿，“我有时会梦见一些场景。你对着别人笑，那种笑容……我从未见过。”
她翻过身，背对着他。“你多心了。睡吧。”
江澈没有睡。他睁着眼，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水渍。它一天比一天大，形状像个蜷缩的人。
三年前，江澈发现自己有一种特殊的能力——他能通过梦境进入别人的记忆，像水蛭一样吸附、吞噬那些片段。起初只是偶然，他在一次高烧中吞掉了邻居老太太关于亡夫的记忆。醒来后，他满嘴都是铁锈味，而老太太见了他，眼神空洞如陌生人。
后来他学会了控制这种能力。
遇见林晚棠那天，她在图书馆的角落看书，阳光穿过灰尘，在她睫毛上跳舞。江澈知道，他要拥有她，完全地、彻底地。可她太明亮了，明亮得不可能没有过去。
第一次潜入她的记忆，是个夏夜。他看见十六岁的林晚棠坐在自行车后座，环着一个少年的腰，笑声清脆如铃。江澈在梦境里伸出手，将那团发光的记忆纤维扯出、揉碎。第二天，林晚棠看着旧照片茫然失措：“这个男生……是谁来着？”
第二次，是大学时期的露营。篝火旁，她和学长共披一条毯子，手指在阴影下悄悄交缠。江澈吞掉了那晚所有的星光与温度。后来林晚棠翻到露营合影，指着那个学长问：“我们很熟吗？怎么完全没印象了。”
第三次、第四次……每一次吞噬，都让江澈更接近“唯一”的位置。但每一次，他也带走了一些别的东西——不是林晚棠的，而是那些被抹去之人的记忆残渣。他开始梦见陌生人的童年、破碎的誓言、未说出口的告白。这些记忆像寄生虫，在他大脑的沟回里筑巢。
昨夜，他又潜入了一次。
这次是个小小的片段：七岁的小女孩，在社区公园的沙坑边，遇到一个缺门牙的小男孩。男孩递给她一颗玻璃珠，阳光透过它，在掌心映出彩虹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小女孩问。
男孩只是笑，笑容甜得像要化开的糖。然后他跑开了，再也没有出现。
江澈在梦境里冷笑。这么小的萌芽，也要掐灭。他伸出手——
却突然感到剧痛！
那团记忆纤维突然反卷过来，像触手般缠住他的意识！男孩的笑脸在记忆碎片中放大、旋转，最后定格成一张江澈熟悉到恐惧的脸。
那是他自己。七岁的自己。
江澈尖叫着从床上弹起，浑身冷汗。林晚棠被惊醒，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。
“那个男孩……”江澈喘息着，“公园里给你玻璃珠的男孩……”
“啊，你说那个呀。”林晚棠揉着眼睛，“我昨晚好像梦到了。很奇怪，我明明不记得有这件事……”
江澈冲进洗手间，对着镜子大口呕吐。吐出来的不是食物，而是无数闪烁的、彩色的记忆碎片——别人的初恋、别人的誓言、别人的初吻。它们在水槽里旋转，最后汇聚成那个男孩的脸。
缺门牙的笑脸。他自己的笑脸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他颤抖着摸自己的牙齿。门牙完好。但记忆不会骗人：七岁那年夏天，他骑车摔了一跤，两颗门牙磕在水泥地上。母亲带他去医院，路上经过一个公园……
他冲回卧室，抓住林晚棠的肩膀：“你仔细想！那个男孩，是不是穿着蓝色的背带裤？左手肘有块疤？”
林晚棠被他的样子吓到了。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？”
因为那是他摔伤留下的疤。
江澈瘫坐在地上。他一直在吞噬的，不是情敌的记忆，而是自己的过去！每一次“清理”，都在将自己从林晚棠的生命里抹去。那些陌生的记忆残渣，根本不是别人的——是他自己在不同时间线上，被她爱过的痕迹！
“你究竟……是谁？”林晚棠的声音突然变了调。
江澈抬头，看见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诡异的微光。那不是林晚棠的眼神。
“你终于发现了。”‘她’笑了，嘴角咧到一个非人的弧度，“我还在想，你要吞掉多少‘自己’，才会察觉呢。”
墙上的水渍开始蠕动，蔓延，形成一行行字迹：
第七次吞噬完成
“你不是晚棠……”江澈后退，脊背撞上冰冷的墙。
“我当然不是。”那东西从床上滑下来，动作像提线木偶般僵硬，“林晚棠三年前就死了。在图书馆，突发性脑动脉瘤。你记得吗？那天你也在。”
江澈的记忆深处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。是的，那天……他看见一个女孩倒在地上，周围人惊慌失措。他上前，触到她逐渐冷却的手。然后一种疯狂的冲动攫住了他：如果能把她的记忆保存下来，如果能让这份美好继续……
他第一次主动使用了能力。不是吞噬，而是注入——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，像填充物一样，灌进那具正在死亡的大脑中。
他以为自己救活了她。
“你只是用记忆做了一个茧，把我包裹在里面。”那东西歪着头，颈骨发出咔哒声，“但记忆需要养分啊，亲爱的。所以我开始吸引你，引诱你一次次穿越时间线，去吞噬那些‘可能’——那些你可能爱上别人、可能离开我的可能性。每吞掉一个，你的真实记忆就崩解一部分，而我，就更像‘林晚棠’一些。”
江澈抱住头。无数矛盾的画面在颅内冲撞：他和林晚棠的初吻，在樱花树下——不，那是他从某个电影里偷来的记忆；他们的周年旅行，在海边看日出——不，那是他在别人记忆里见过的场景；甚至昨晚的拥抱、耳语、体温……全是拼贴的赝品！
“现在，你只剩最后一点了。”那东西逼近，手指触到他的太阳穴，“等吞掉这12，‘江澈’就彻底消失。而我，将成为一个完整的人。一个由你最深层的渴望塑造的、永远只爱你的‘林晚棠’。这不是很完美吗？”
江澈想逃，但双腿像灌了铅。他看见自己的手开始透明，像正在蒸发的雾气。
“顺便告诉你，”那东西凑到他耳边，声音甜蜜如毒，“那些被你吞噬的‘情敌’记忆，那些让你痛苦不堪的残渣……全都是你自己。不同时间线的你，在不同可能性里，用不同方式爱着我的模样。你一直在嫉妒自己，吞噬自己。”
它笑了，笑声在房间里回荡：“多有趣啊！一个人，为了得到纯粹的爱，把自己吃得一干二净！”
江澈最后看到的，是天花板上那片水渍彻底展开，化作一张巨大的、贪婪的嘴。而镜子里的倒影，已空无一人。
床上，‘林晚棠’坐起身，摸了摸自己的脸颊。
“现在，”她对着空气微笑，“我是你百分之百爱着的人了。永远都是。”
窗外的雨停了。晨光熹微。
新的一天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