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望最近总觉得家里不对劲。
不是多了什么,而是少了什么。
他盯着客厅看了半天,终于发现——墙上的钟不见了。那是个老式挂钟,黄铜外壳,钟摆声音很响。可他现在才意识到,它已经消失三天了。
“我拆下来修了。”妻子小雅端着菜从厨房出来,“你不是嫌它吵吗?”
李望愣了一下。他确实抱怨过钟声太吵。
可他不记得小雅会修钟。
晚饭时,李望盯着小雅的手。她的手指很细,指甲修剪得很整齐。但无名指上有一道浅浅的红印,像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。
可小雅从不戴戒指。她说金属过敏。
“看什么?”小雅抬起头,眼睛弯弯的。
“你的手……”李望话到嘴边,又咽了回去,“没什么。”
夜里,李望被渴醒。他摸黑走向厨房,脚下突然踩到一个硬物。
捡起来一看,是个相框。
里面是他们俩的结婚照。小雅穿着白婚纱,笑得很甜。李望看着照片,后背冒出一层冷汗。
照片里的小雅,戴着戒指。
一枚他从没见过的钻戒。
李望冲回卧室,摇醒小雅:“你的戒指呢?!”
小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:“什么戒指……你做梦了吧?”
“结婚照上!你戴着戒指!”
小雅坐起来,打开床头灯。她的眼神很困惑,又带着点担忧:“李望,我们结婚时很穷,哪有钱买钻戒?照片是p的,你忘了?”
李望确实忘了。
或者说,他根本不记得照片是不是p的。
第二天,李望请了假。他需要确认一些事情。
翻箱倒柜一上午,他找到所有的相册。婚纱照、蜜月照、生活照……每一张里,小雅的手指都是空的。
只有昨晚那张例外。
而那张照片,现在也不见了。
“你最近压力太大了。”小雅晚上回来,温柔地抱住他,“要不休个假?我们去旅游。”
李望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。很淡的茉莉香。
可小雅从来不用香水。她说对香料敏感。
“你换香水了?”李望尽量让声音平静。
小雅顿了顿,然后笑了:“同事送的试用装。不喜欢吗?”
李望没说话。他感到一股寒意,从脚底直窜头顶。
这不是他的妻子。
这个念头一旦出现,就再也压不下去。他开始观察“小雅”的一切细节:她做饭时习惯放很多盐,而真小雅口味很淡;她睡前会刷手机到很晚,真小雅十点必睡;她甚至开始喝咖啡,而真小雅一碰咖啡就心悸。
最可怕的是,家里的狗“球球”从来不靠近她。
球球是小雅捡的流浪狗,跟了她五年,亲得不行。可现在,只要“小雅”一靠近,球球就龇牙低吼。
“球球最近怎么了?”“小雅”有些委屈。
李望看着她的眼睛。还是那双杏眼,还是那个眼神。
但有什么东西,不一样了。
周末,“小雅”说要去闺蜜家。李望等她出门后,立刻开始搜查。
他翻遍了卧室、书房、阳台。最后在储藏室最里面的纸箱底下,找到一个铁盒。
铁盒没上锁。打开后,李望差点叫出声。
里面全是小雅的东西:她的日记本、她母亲留给她的玉坠、她最珍视的童年照片……还有,那枚钻戒。
李望的手开始发抖。这不是p的。这是真实存在过的信物。
可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?!
他翻开日记本。最后一页写着:
“他越来越不对劲了。今天居然问我为什么戴戒指。那戒指他求婚时就送我了啊!医生说他可能是压力导致的记忆错乱,可我觉得……那不是他。那不是李望。”
日期是三个月前。
李望瘫坐在地上,脑子一片混乱。如果日记是真的,那不正常的是他?是他忘记了重要的事?还是……
他猛地抬头,看向客厅的镜子。
镜子里的人,是他熟悉的自己。三十五岁,微胖,头发有点稀疏。
可镜子边缘,贴着一张便利贴。很小,几乎看不见。
上面写着:“不要相信镜子。”
李望冲过去撕下便利贴。背面还有字:“他在看着你。”
“谁?!”李望转身,家里空荡荡的。
但球球在狂吠,冲着空无一人的角落,叫得撕心裂肺。
那天晚上,“小雅”没有回来。李望打了十几个电话,都是关机。
他抱着铁盒,坐在客厅等到天亮。凌晨五点,门开了。
“小雅”走进来,浑身湿透,像是淋了雨。可外面根本没下雨。
“你去哪了?”李望站起来。
“闺蜜留我过夜。”“小雅”脱下外套,动作有些僵硬,“你一夜没睡?”
李望举起铁盒:“这是什么?”
“小雅”的表情凝固了。不是惊恐,不是慌张,而是一种……被戳穿的平静。
“你找到了啊。”她说。声音还是小雅的声音,但语调完全变了。
“你到底是谁?!”李望后退一步。
“我是你妻子啊。”“小雅”笑了,笑容却扭曲得可怕,“至少,现在是了。”
球球扑了上去,咬住她的裤腿。
“小雅”低头看狗,眼神冷得像冰。她抬起脚,狠狠踹在球球肚子上。小狗惨叫一声,撞到墙上,不动了。
“你干什么!”李望冲过去。
“别动。”“小雅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,刀尖对着他,“坐下。我们该谈谈了。”
李望僵在原地:“你把小雅怎么了?”
“她死了。”“小雅”说得很轻松,“三个月前,你开车出车祸,她当场死亡。你昏迷了一周,醒来后……就拒绝接受这个事实。”
“你胡说!”李望吼道。
“是吗?那你去医院查啊。去殡仪馆查啊。”“小雅”慢慢走近,“可你不会去。因为你的脑子在保护你,它创造了我——一个活生生的小雅,陪你继续生活。”
李望摇头,疯狂地摇头:“不可能……那你现在为什么……”
“因为你要清醒了。”“小雅”叹了口气,刀尖垂下,“你的潜意识开始反抗这个虚假的现实。你找到了铁盒,你发现了破绽。所以我不能再‘演’下去了。”
她扔下刀,突然哭了。哭得那么真实,那么像小雅。
“李望,看着我。”她抽泣着,“如果你需要我继续当小雅,我可以。我可以演一辈子。只要你愿意相信。”
李望看着她的脸。那张他爱了十年的脸。
他慢慢蹲下,抱住头。记忆的碎片开始涌现:刺眼的车灯、破碎的挡风玻璃、小苍白的手、急救车的鸣笛……
还有太平间里,盖着白布的身体。
“不……”李望呻吟。
“选吧。”“小雅”跪在他面前,捧起他的脸,“要真实的地狱,还是虚假的天堂?”
李望抬头,看着她的眼睛。那一刻,他做出了决定。
“我要真相。”
“小雅”笑了。笑容渐渐消失,五官开始模糊、融化,像蜡一样滴落。最后站在他面前的,是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。
“恭喜你,李望先生。”男人说,“你通过了测试。”
“什么……测试?”李望茫然。
“认知重建测试。”男人扶起他,“三个月前那场车祸,你妻子幸存,而你脑部受损,患上了严重的科塔尔综合征——你坚信自己已经死亡,所有亲人都是冒充者。我们只好用特殊疗法,让演员扮演‘冒充者’,引导你自行发现矛盾,重建真实认知。”
男人指向门口。真正的白小雅站在那里,泪流满面,手上戴着那枚钻戒。
“小雅……”李望颤抖着走向她。
但就在要抱住妻子的瞬间,他停住了。
因为他看见,小雅身后的玻璃窗上,映出了两个人的倒影。
小雅的。
和那个“白大褂男人”的。
他们俩的嘴型,正在同步说一句话。没有声音,但李望读懂了唇语:
“第二阶段开始。”
李望猛地回头。白大褂男人微笑着,递给他一张照片。
照片上,是李望抱着小雅的尸体,坐在车祸现场,眼神空洞。
而日期,是昨天。
“现在,”男人轻声说,“请告诉我,你刚才选择了什么?真相,还是……”
李望看向小雅。小雅也在微笑,和男人一模一样的微笑。
他低头看自己的手。手指上,有一道浅浅的红印。
像是长期戴戒指留下的。
可他从不戴戒指。
窗外的天,突然黑了。不是夜晚的黑,而是一种浓稠的、不透光的黑。
球球的尸体还躺在墙角。但李望现在看清了——那不是狗。
那是一团用毛线和人发编织的,粗糙的仿制品。
“这就是‘家’。”白大褂男人展开双臂,“永远走不出去的家。”
小雅牵起李望的手。她的手很冰,冰得不像是活人。
“欢迎回家,亲爱的。”她说,“这次,我们会永远在一起。”
李望想尖叫,却发不出声音。他想逃跑,腿却像钉在地上。
他只能看着,看着“家”的墙壁开始渗血,看着天花板睁开无数只眼睛,看着那张结婚照重新出现——照片里,三个人都在笑。
他,小雅,和白大褂男人。
照片下方,一行小字渐渐浮现:
“认知囚徒,第147号,收容成功。”
李望最后听见的,是钟摆的声音。
嘀嗒,
嘀嗒,
嘀嗒……
从消失的挂钟那里传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