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新公寓的门时，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。走廊尽头的窗户裂了道缝，风钻进来，发出细微的呜咽。
搬家工人放下最后一个纸箱，擦着汗说：“这层就您一户，清静。”
清静得过头了——这是他住了一周后的结论。
隔壁确实没有人住。至少猫眼里看过去，那扇深褐色的门从未开过。可每天深夜，墙那边总会传来窸窣声。像是有人在踱步，步调竟和他睡前习惯性的踱步一模一样。
起初他以为是回声。
直到那个雨夜。他端着水杯在窗前发呆，数着玻璃上滑落的水痕。一、二、三……数到十七时，他无意识地用指甲在窗台上敲了三下——笃、笃、笃。
几乎同时，隔壁也传来三声响！
清脆，利落，分毫不差。
他僵住了，杯子里的水晃出来，烫红了手背。不是回声！回声不会延迟这么久，更不会在他发呆数分钟后突然回应！
“谁在那儿？！”他冲到墙边，拳头砸在冰冷的墙面上。
隔壁寂静无声。
第二天，他特意提前下班，守在楼梯转角。他要看看，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。从黄昏等到夜幕完全垂下，那扇门纹丝不动。就在他准备放弃时，楼下传来脚步声。
是房东老太太，拎着垃圾袋慢吞吞地往上走。
“阿姨，”他拦住她，“隔壁住的什么人？”
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，忽然笑了：“隔壁？哪来的隔壁？这层就你一户啊。”
他后背一凉：“可那扇门……”
“那是堵死的假门。”老太太凑近些，压低了声音，“以前这儿是走廊，后来改建封死了。墙那边是实心的水泥墩子，连只老鼠都钻不过去。”
他张着嘴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那晚上的声音是什么？幻觉？还是说这栋老房子……闹鬼？
他决定录音。睡前，他把手机贴在墙上，按下录音键。一夜辗转反侧，天刚亮就抓起手机播放。
沙沙的电流声里，先是他的叹息——然后，隔壁传来一声完全相同的叹息！接着是他翻身的窸窣声、咳嗽声、甚至梦呓的嘟囔……每一句，隔壁都完美复刻！
不，不是复刻。录音的后半段出现了诡异的重叠：在他还没说话时，隔壁已经先发出了声音！像是预知，又像是……在引导他！
他吓得摔了手机，电池板弹出来，滚到床底下。
必须弄清楚！他冲下楼，找工具店买了把锤子。趁白天光线好，他要砸开那面墙看看。什么假门，什么水泥墩子，他都要亲眼确认！
锤子举起的瞬间，他听见隔壁传来“咚”一声闷响。
和他举锤的动作完全同步。
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。他咬着牙，狠狠砸向墙面——“轰！”
墙灰簌簌落下。几乎是同时，隔壁传来更剧烈的撞击声！整面墙都在震动！不是幻觉，墙那边绝对有东西！他发疯似的抡锤，一下，两下，三下……
“咔嚓！”
墙面裂开一道缝隙。他凑近裂缝，眯眼往里看——一片漆黑。但有风，阴冷的风从裂缝里钻出来，吹在他脸上。还有味道……淡淡的，和他用的剃须泡沫一模一样的气味。
他颤抖着手，打开手机电筒，照向裂缝。
光柱刺破黑暗的瞬间，他看见了一双脚。
穿着和他脚上一模一样的拖鞋，站在离裂缝不到半米的地方。裤脚也是他常穿的那条灰色睡裤。
呼吸停止了。他缓缓上移光线——腿，腰，胸口……
最后是脸。
那张脸在强光下惨白如纸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。嘴角慢慢向上扯，扯出一个和他此刻惊恐表情完全一致的弧度。
那是他自己的脸！
“啊——！”他尖叫着后退，锤子脱手砸在地上。
隔壁也传来尖叫，一模一样的分贝，一模一样的颤抖！
他连滚带爬冲出房间，在走廊里踉跄奔跑。假门！房东说是假门！他扑到那扇深褐色门前，疯狂拧动门把手——锁死的。他抬脚猛踹，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，纹丝不动。
“开门！你是什么东西！开门啊！”他嘶吼着，拳头砸得血肉模糊。
就在这时，门突然向内开了一条缝。
他猝不及防，整个人向前扑倒。不是水泥墩子！门后是一个房间，布局、家具、甚至桌上摊开的书本，都和他那间一模一样！
只是所有东西都蒙着厚厚的灰，像是荒废了多年。
那个“他”站在房间中央，微笑着看他。不，那不是微笑——是在模仿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，每一个肌肉牵动都精准复刻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？”他瘫在地上，腿软得站不起来。
“你。”“他”开口了，声音却像是录音机卡带，混杂着杂音，“我一直是你。”
“放屁！”他抓起手边的烟灰缸砸过去。
“他”不躲不闪，烟灰缸穿透身体，砸在后面的墙上——没有实体！是幻影？还是……
“我是你的习惯。”“他”说，声音渐渐流畅起来，越来越像他本来的嗓音，“你每天七点起床，先左脚下地。咖啡要放两块糖，搅拌三圈。晚上睡前必须踱步七分钟，敲三下窗台。”
每一句都像冰锥扎进他心里。这些都是他私密的、从未告诉任何人的习惯！
“我模仿了你三百天。”“他”朝他走来，脚步无声，“现在，该你成为我了。”
话音刚落，他身后的门“砰”地关上！房间里的灯光开始闪烁，墙壁像融化的蜡一样扭曲起来。他惊恐地发现，自己的手脚正在变得透明！
“不！不要——！”
他挣扎着想爬向门口，身体却沉重得像灌了铅。视线越来越模糊，最后看见的，是“他”蹲下来，用和自己完全一样的怜悯眼神看着他。
“别怕。”“他”轻声说，“你会成为墙里的声音，去吓唬下一个住进来的人。而我……”
“他”站起身，拍了拍裤子上的灰。
“我会继续你的生活，比你更像你。”
灯光彻底熄灭。他感觉自己被挤压进狭窄的缝隙里，冰冷的墙体包裹住他。他想尖叫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只有意识还在绝望地清醒着——
不知过了多久，也许是一天，也许是一年。
他听见墙这边传来搬家的声音。新住户是个年轻男人，哼着歌收拾东西。夜晚降临，男人开始在窗前踱步。
一下，两下，三下……
他凝聚起所有残存的意念，在男人数到第十七下时，用尽全力，在墙内敲了三下。
笃、笃、笃。
墙外的踱步声停下了。
一片死寂。
然后，他听见那个年轻男人，用惊喜又困惑的声音喃喃自语：“咦？这房子……居然有回声？”
他愣住了。不对，这个反应不对！不是恐惧，而是好奇？
就在这时，他感觉“身体”另一侧的墙里，传来了细微的、熟悉的笑声。
是那个“他”的声音。
不，现在应该说是……自己的声音。
笑声里透着冰冷的嘲讽，仿佛在说：你以为你是第一个？这面墙里，早就挤满了我们。
而那个年轻男人，已经哼着歌走向厨房，准备泡一杯咖啡——放两块糖，搅拌三圈。
灯光下，他的影子投在墙上。那影子忽然自己动了动，咧开一个不成形的笑容。
夜还很长。
墙里的“居民”们，都在耐心等待着下一个“同步”完成的时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