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架白色的,在月光下空荡荡地泛着冷光。
顾瑶盯着它看了整整一夜。
程海终于受不了了,他掀开被子坐起来,声音沙哑:“别再看了!那里面什么都没有!”他的手指向卧室角落,的纱帐无风自动,像有人刚刚从里面爬出来。
“我听见哭声了。”顾瑶说,她的眼睛一眨不眨。
“那是楼上!”程海几乎在吼,“楼上那对夫妇上个月刚生了孩子!顾瑶,我们没孩子!从来没有!”
顾瑶缓缓转过头,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微笑:“现在还没有。”
第二天下午,程海下班回家时,屋子里飘着一股甜腻的香气。不是饭菜香,更像是……庙宇里烧香的味道,混着某种腐烂的甜。
“你点了什么?”他皱着眉问。
顾瑶从厨房走出来,手里捧着一个陶瓷小碗,碗里盛着深红色的糊状物。“安神的药。”她说,但眼神飘忽,“我找了偏方。”
程海瞥见垃圾桶里露出一角包装盒,上面印着他不认识的文字,扭曲得像虫子在爬。他没再追问,疲惫让他选择沉默。
深夜,程海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。
不是哭声,是更轻的声音,像指甲在木头上抓挠。他睁开眼,看见顾瑶背对着他,站在边。她弯着腰,正轻轻摇晃着空床,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。
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那影子的手臂……似乎抱着什么东西。
程海的血液瞬间凉了。
“瑶瑶?”他轻声唤道。
顾瑶没有回应。摇篮曲停了,抓挠声也停了。她缓缓直起身,转过来面对他。她的脸上满是泪水,却在笑:“他睡了。小声点。”
程海打开灯。
里空空如也,但床单上有一小片凹陷,仿佛刚刚有什么东西躺在那里。床沿的木头上,有几道新鲜的、细小的抓痕。
“我们必须谈谈。”程海说,声音在颤抖。
顾瑶却绕过他,从床头柜抽屉里取出一个褪色的红色锦囊。她倒出里面的东西——是一撮细细的、淡金色的绒毛,和一小片干枯的、暗红色的东西,像风干的皮。
“这是什么?”程海后退一步。
“信物。”顾瑶的眼睛亮得吓人,“群主给的。她说,只要心诚,再配上完整的仪式,就能得到我们想要的。”
“什么群?什么仪式?”程海感到一阵眩晕,“顾瑶,你最近到底在接触什么?”
顾瑶没有回答。她虔诚地将那些东西放回锦囊,贴在胸口,走回边,继续哼起歌来。
程海偷偷翻看了顾瑶的手机。在一个加密的聊天群里,他看到了令他头皮发麻的对话。
“心要诚,血要亲。”
“午夜子时,面朝北方。”
“呼唤祂的名,献上你的愿。”
“祂会回应,以你渴望的形态。”
最后是一条私聊,来自一个头像全黑的联系人:“材料备齐了?记住,一旦开始,不能回头。祂给的,永远是‘你想要’的,但不一定是‘你能承受’的。”
程海的手在抖。他查了转账记录——顾瑶三天前向一个海外账户转了整整二十万。留言是:“购买仪式用品,完全自愿。”
他冲进卧室,顾瑶正在往上挂一串风铃。风铃是用兽骨和牙齿做的,碰撞的声音尖锐刺耳。
“停下!”程海夺过风铃,“这是邪教!是骗钱的!”
顾瑶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:“程海,你不想当爸爸吗?你母亲上个月怎么说的?‘程家不能绝后’。”她模仿着婆婆尖刻的语气,一字不差。
程海如坠冰窟。争吵、压力、医院的诊断书、亲戚的闲话……这一切原来早已把她逼到了悬崖边。
“我们可以领养,可以再做尝试……”
“我不想了。”顾瑶打断他,声音很轻,“我累了。群主说了,这是最快的方法。祂能满足最深切的渴望,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。”
“代价是什么?”程海抓住她的肩膀,“告诉我代价是什么!”
顾瑶笑了,笑容里有一种天真的残忍:“群主没说。她说,每个人的代价都不一样。但为了孩子,什么代价我都能付。”
仪式在周五午夜进行。
顾瑶按照要求,清空了客厅所有家具,只在地板中央用暗红色的粉末画了一个复杂的图案,像子宫,又像一张咧开的嘴。她换上纯白的衣服,赤脚站在图案中心。程海被反锁在卧室里,他能听见她的吟诵声,音调怪异,绝不是人类的语言。
空气变得越来越稠,甜腻的腐臭味浓到令人作呕。
的方向,传来了响亮的、欢快的咯咯笑声。
程海疯了似的砸门。门开了,他冲进客厅。
顾瑶跪在图案里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白布包裹的襁褓。她低着头,脸贴在襁褓上,身体轻轻摇晃,全身散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母性光辉。
“瑶瑶……”程海的声音卡在喉咙里。
顾瑶抬起头,脸上洋溢着幸福到极致的笑容:“看,我们的儿子。他多漂亮。”
程海一步步走近。他看见襁褓里露出一只小手,胖乎乎的,手指蜷缩着。一切看起来那么正常,那么完美。
直到他看见那只小手的指甲——是深黑色的,尖利得像钩子。
而地板上,那个暗红色的图案边缘,正慢慢渗出粘稠的、黑色的液体,顺着地板缝隙蔓延开来,像活物一样扭动。
“给我看看。”程海伸出手,声音干涩。
顾瑶犹豫了一下,将襁褓递过去,眼神充满戒备,仿佛怕他抢走。
程海接过那个“婴儿”。入手冰冷,沉得不像一个新生儿。他颤抖着手,轻轻揭开蒙住脸的白布一角。
襁褓里,一张肿胀发青的婴儿脸露了出来。眼睛紧闭,嘴唇是紫色的。
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。
最恐怖的是,这张脸……和程海去世多年的祖父,那张挂在老宅客厅里的遗像,一模一样。
程海尖叫起来,想把襁褓扔出去,但那东西却紧紧吸附在他的手臂上!白布滑落更多,他看到“婴儿”的胸口没有起伏,肚脐处没有脐带,只有一团不断蠕动的、肉红色的触须状物!
“这不是婴儿!”程海嘶吼着,用力撕扯。
“他是!他是我们的孩子!”顾瑶扑上来抢夺,力气大得惊人。她的眼睛完全变成了浑浊的白色,“把他还给我!你吓到他了!”
襁褓里的“东西”突然睁开了眼睛。
没有瞳孔,只有两团浑浊的、布满血丝的乳白色。它咧开嘴,嘴里没有牙齿,只有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。
咯咯的笑声再次响起,直接从程海的脑海里炸开!
程海终于扯掉了那东西,它摔在地板上,发出湿漉漉的闷响。白布散开,那根本不是婴儿的形状!而是一团不断变化、试图凝聚成人形的肉块,表面布满血管和不断开合的眼睛!
顾瑶发出一声非人的哀嚎,扑向那团肉块,紧紧抱住:“宝宝不哭!妈妈在这里!爸爸坏!我们不要爸爸了!”
肉块伸出触须,缠绕住顾瑶的手臂、脖颈,开始往她皮肤里钻。
程海想拉开她,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撞飞,摔在墙上。他眼睁睁看着顾瑶抱着那团东西,脸上带着痴迷的笑,任由触须钻进她的身体。她的皮肤下,有东西在蠕动、隆起。
甜腻的腐臭达到了顶点。
然后,一切突然静止了。
肉块停止了蠕动,触须缩回。顾瑶怀里的,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完全正常的、熟睡的婴儿。粉嫩的脸蛋,均匀的呼吸,小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。
连地上恶心的图案和黑色液体都消失了。
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只是一场幻觉。
顾瑶温柔地抱着婴儿,走到角落的白色旁,轻轻将他放进去,盖好小被子。她转过身,对瘫坐在地上的程海微笑,笑容温婉一如往常:“老公,你看,他多乖。我们有儿子了。”
程海看向。
那个“婴儿”在熟睡。
但在程海的眼里,它偶尔会微微抽搐一下,皮肤下闪过一抹不属于人类的、蠕动着的阴影。而它闭着的眼皮底下,眼珠在剧烈地转动,仿佛在做一个漫长而恐怖的梦。
顾瑶哼着歌,开始收拾客厅,把一切都恢复原样。她看起来那么正常,那么快乐。
程海知道,有些东西永远无法恢复原样了。
他得到了“孩子”。
代价是,他的妻子,和这个家,已经成了某个“东西”的温床。而他,将是下一个养育者。
窗外的月光,依旧冷冷地照着那架白色的。
床轻轻摇晃起来,吱呀,吱呀。
像是有看不见的手,在推。
第二天早上,程海在边醒来,浑身酸痛。他发现自己手里拿着一个奶瓶。
顾瑶在厨房准备早餐,哼着歌。
里,那个“婴儿”睁着眼睛,安静地看着天花板。它的眼睛现在是正常的深棕色,清澈无辜。
程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,碰了碰它的小手。
小手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指。温暖,柔软,充满生命的力量。
一瞬间,程海心里涌起一股汹涌的、陌生的父爱。这么真实,这么强烈,冲刷掉了他所有的恐惧和怀疑。昨晚的一切,一定是他压力太大产生的噩梦。
这是他的儿子。他血脉的延续。
他笑了,轻轻摇晃着手指。
婴儿也咧开嘴,对他露出了第一个“笑容”。
程海没看见,在婴儿咧开的牙龈上,细细密密的、针尖般的黑色牙齿,正悄悄冒头。也没看见,婴儿清澈瞳孔的最深处,一丝非人的、狡黠的幽光,一闪而过。
顾瑶端着早餐走出来,看到父子互动的温馨一幕,幸福地笑了。
“给他起个名字吧。”她说。
程海沉吟片刻:“就叫‘程愿’吧。如愿以偿的愿。”
婴儿咯咯笑了起来,声音清脆悦耳。
就在这时,程海的手机响了。是一条新的私聊信息,来自那个全黑头像:
“恭喜。第一阶段适应期结束。祂很满意这个‘家’。接下来,请按照《养育须知》悉心照料。记住:永远不要试图抛弃、伤害或揭露祂。否则,收回的将不止是‘恩赐’。附:《养育须知》已发送至邮箱。第一条:每天需以血亲之血喂养,初为三滴,随其生长递增。祝您家庭美满。”
程海盯着手机屏幕,那股温暖的父爱瞬间冻结。他缓缓抬头,看向。
“程愿”正看着他,脸上的笑容扩大,嘴角几乎咧到耳根,露出下面那排越来越清晰的、密密麻麻的黑色尖牙。
咯咯的笑声,再次充满了房间。
这一次,程海听清楚了。
那笑声里,夹杂着细微的、满足的咀嚼声。
电话在这时突兀地响起,尖锐的铃声划破室内的死寂。顾瑶拿起听筒,听了几句,脸色骤变。
她看向程海,嘴唇颤抖:“是医院……他们找到了新的捐赠者。匹配度……百分之九十九。手术可以排期了。”
程海如遭重击,猛地看向。
床上空空如也。
只有那串兽骨风铃,在无风的空气中,自己疯狂地摇晃、撞击,发出庆祝般的、刺耳的嘶鸣。
顾瑶手里的听筒滑落,砸在地上,里面传来护士困惑的“喂?喂?”声。
她慢慢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头,看向客厅的角落。
那个白色的襁褓,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那里。裹得严严实实,安静地躺着。
但在襁褓头部的位置,白布被顶起了一个清晰的、扭曲的轮廓。那绝不是婴儿头部的形状。
更像是什么东西,正在布料底下,慢慢地、慢慢地转过身来。
“咯咯……”
笑声从襁褓内部闷闷地传来。
同时,也清晰地、从他们两人的脑后传来。
程海和顾瑶,僵硬地,一点一点地,扭动脖颈。
电话听筒里,护士的声音变成了滋滋的电流杂音,然后,一个稚嫩却异常苍老的混合声音,断断续续地传出来:
“爸……爸……妈……妈……”
“永远……照顾……我……”
“否则……”
风铃炸裂,骨片四溅。
襁褓的白布,无声滑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