悔意收容(1 / 1)

常安在值夜班时,接到了仓库区的紧急呼叫。对讲机里的声音扭曲变形,像是被人掐着脖子喊出来的:“第七区……货架……在动!”

他赶到时,第七仓储区安静得异常。惨白的灯光下,只有一排排高耸的货架,上面堆满了贴着黄色标签的箱子。标签上没写品名,只有一串数字编码。

地面有一道拖痕。新鲜的,在灰尘上特别显眼。

拖痕延伸到货架深处。常安跟着痕迹走,手电筒的光束在箱体间切割出晃动的光斑。他在这家大型仓储超市工作三年,从未见过第七区开启。新来的主管说,这里存放的是“特殊客户”寄存的“特殊商品”。

气味突然变了。不是超市里常见的清洁剂或纸箱味,而是一种……旧书房的味道。发黄的纸张,干涸的墨水瓶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像老人叹息般的气息。

“有人吗?”常安问。声音在货架间撞来撞去,传回空洞的回响。

拖痕在一只箱子前消失了。这只箱子被打开了,封口的胶带像肠子一样垂下来。箱子里没有商品,只有一叠厚厚的、写满字的纸。

不,不是纸。

常安凑近看,头皮瞬间发麻。那是人皮。纹理清晰,甚至能看见细微的毛孔。上面的字不是写的,是烙上去的,焦褐色的笔画深深陷进皮肤组织里。

第一行写着:我该拦住她的。那天雨那么大,她穿着红裙子跑出去,我为什么没追?

字迹在颤抖。不,是整张皮在轻微抽搐,像还有生命。

常安猛地后退,后背撞上货架。一个东西从上层掉下来,落在他脚边。

是个布偶。手工缝制的,针脚歪歪扭扭。布偶的脸上用红线绣着笑脸,但右眼处的线松了,垂下来,像在流泪。

布偶的肚子里有东西在动。

常安用鞋尖轻轻碰了碰。布偶的布缝突然裂开,几十颗乳牙滚了出来,散了一地。每颗牙上都刻着小小的字:妈妈。

对讲机又响了,这次是主管的声音:“常安,离开第七区。立刻!”

“这些东西是什么?”常安对着对讲机吼,“箱子里装的是……”

“是‘悔意’。”主管的声音冰冷,“客户的悔意。我们只负责保管。”

“活的?这些是活的!”

“离开那里。现在。”

常安转身就跑。但货架开始移动了。它们像有生命的巨人,缓慢地交换位置,封堵了来时的路。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,黑暗从四面合拢。

只有那只打开的箱子周围还有光。箱子里的皮纸哗啦啦地翻动起来,像被无形的风吹着。

新的字迹正在浮现。不是烙上去的,是渗出来的——血从皮纸的毛孔里渗出,组成句子:

你看了我。现在你也会想起最后悔的事。

常安的脑子里突然炸开一个画面。不是记忆,比记忆更清晰,像正在眼前发生:

十岁那年夏天,他养的小狗掉进下水道。他听见它在下面呜咽,却因为害怕黑暗和臭味,跑回家假装没听见。三天后,清理工挖出了小狗肿胀的尸体。它的眼睛还睁着。

这个记忆他早就忘了。不,是他强迫自己忘掉的。

可现在每个细节都涌回来了。下水道口的青苔是什么形状,小狗最后的叫声有多微弱,还有那天晚饭时他装作一切正常,却把最爱的鸡腿扔进了垃圾桶。

“不……”常安捂住头,指甲抠进头皮。

皮纸上的血字继续蔓延:

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的洞。我们的工作,就是把洞挖出来,存好。

货架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。是主管。他穿着笔挺的制服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

“第七区存放的,是客户付费让我们保管的‘悔意实体’。”主管说,“有人无法承受愧疚的重量,就把它剥离出来,寄存在这里。按立方厘米收费,越具体的悔意越贵。”

“剥离?怎么剥离?”

“仪式。细节我不能说。”主管走近那只箱子,“但有时,悔意太强,会产生自我意识。它会想被看见,想传染。就像现在。”

常安发现主管的眼睛不对劲。瞳孔太散了,像个黑洞。

“你也被感染了?”常安颤抖着问。

“我是这里的看守。”主管说,“看守时间长了,就会变成容器。公司说,等我的悔意也满了,就帮我存起来。”

他掀起制服下摆。腰侧有一道长长的缝合口,针脚粗糙,像随便缝起来的布袋。缝合处周围的皮肤是半透明的,能看见里面不是内脏,而是翻滚的、灰白色的絮状物。

“那是什么?”常安的声音已经变调。

“前一个看守的悔意。他没撑到轮换。”主管放下衣服,“现在,你看见了不该看的。按照规定,你有两个选择。”

黑暗已经完全包围了他们。只有箱子周围三米半径还有光,像个孤岛。

“第一,签署协议,成为预备看守。你的悔意会被暂时封存,直到你正式接替我的位置。”

“第二呢?”

主管笑了。这是常安第一次见他笑,嘴角咧开的弧度极其不自然,像有人用线在扯他的脸。

“第二,把你的悔意也存进来。永久性的。”

布偶突然坐了起来。那些散落的乳牙跳动着,滚回它裂开的肚子里。红线缝的嘴巴一张一合,发出孩童的声音:

“妈妈,别丢下我。”

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。不是布偶在说,是所有的箱子都在共鸣。货架上,成千上万个贴着黄色标签的箱子开始震动,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,想要出来。

“它们醒了。”主管轻声说,“因为你强烈的悔意,唤醒了这一区的所有存货。”

常安想起了更多的事。不只是小狗。还有去年冬天,他没借给重病同事那笔救命钱,因为怕对方还不上。同事一个月后死了。还有更早的,他篡改了弟弟的高考志愿,因为嫉妒弟弟可能考得更好。弟弟后来去了野鸡大学,酗酒,失踪。

每一个记忆都变成实体。他看见小狗湿漉漉的尸体从阴影里爬出来,同事青紫的脸在货架间一闪而过,弟弟穿着破旧的外套,站在远处盯着他。

“签!”常安崩溃地大喊,“我签!”

主管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。不是普通的纸,材质和箱子里的人皮一样。上面已经写好了条款,只缺签名。

笔递过来。笔杆是骨头做的,笔尖在渗血。

常安签下名字。最后一笔落下时,所有幻象瞬间消失了。货架安静了,箱子不动了,地上的布偶变回了普通的破布和牙齿。

只有腰侧传来冰冷的刺痛。他掀开衣服,看见皮肤上多了一道淡淡的红印,像即将裂开的缝。

“欢迎入职。”主管拍拍他的肩,“你的第一个任务:去把刚才打开的箱子封好。记得戴手套,别直接接触皮纸。”

常安麻木地走向那只箱子。皮纸上的血字已经干了,但新的一行正在浮现:

又一个看守来了。真好。悔意需要新鲜的温床。

他封好箱子,贴上新的黄色标签。主管在旁边监督,眼神恢复了那种空洞的平静。

“习惯就好。”主管说,“至少在这里,你的悔意不会折磨你。它被妥善保管着,等你轮换时,会有新的人来承受。”

“轮换是什么时候?”

“当你的悔意装满身体的时候。”主管指了指自己腰侧的缝合口,“会有人来取走,存进箱子。然后你就自由了,可以带着干净的心离开。”

“有人成功轮换过吗?”

主管没有回答。他只是转身走向出口,示意常安跟上。

走出第七区时,常安回头看了一眼。货架在荧光灯下投出长长的阴影,那些黄色标签像无数只眼睛,静静地注视着他。

第二天上班时,超市如常营业。顾客推着购物车穿梭在货架间,孩子们在玩具区吵闹,收银机的叮咚声此起彼伏。

没人知道,在地下三层的第七区,存放着人类最深的悔意。

也没人知道,新来的夜班看守常安,正在慢慢变成容器。他感觉记忆在流失,那些让他痛苦的内疚感越来越淡,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别人的故事。

但腰侧的红印越来越明显。有时他摸上去,能感觉到里面有东西在轻轻蠕动,像在呼吸。

主管今天没来上班。同事说,他轮换了。

常安被正式任命为第七区的主管。拿到新制服时,他发现内侧缝着一个标签,和货架上的箱子用的一样。

标签上有一行小字:

收容物编号:h-774

内容:常安的悔意(待灌装)

状态:孵化中

下班前,常安去第七区做例行检查。货架最深处,多了一只新箱子。标签是新鲜的,墨迹未干。

上面写着他的名字。

箱盖微微翘起一角,像在邀请他打开,看看里面已经存了多少。

他没有打开。他只是站在那里,听着超市隐约传来的、属于活人世界的喧闹声。

然后他整理好制服,转身锁上了第七区沉重的铁门。

门合拢前,他听见里面传来布偶的哭声,还有皮纸翻动的哗啦声。

像在说:欢迎回家。

常安摸了摸腰侧。缝合的痕迹已经凸起,像有什么东西,快要破皮而出。

他深吸一口气,走向员工电梯。

电梯镜子里,他的脸正在慢慢变得空洞。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消散,取而代之的,是看守特有的那种平静的虚无。

电梯门关上时,他对着镜子轻声说:

“这就是我的工作。”

镜子里的人点了点头,嘴角扯出一个和前任主管一模一样的不自然微笑。

而在第七区深处,那只写着常安名字的新箱子,箱盖轻轻地、轻轻地,又弹开了一毫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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