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澈发现鱼缸里的水位在缓慢上升。
最初他只是觉得鱼缸壁上的水痕比昨天高了一指。
他以为是错觉,用手指比了比。
没错,那条模糊的印子,确实越过了他昨天画下的记号。鱼缸没有加水口,顶部是封闭的生态盖。他盯着看了一会儿,水似乎又涨了一点点,几乎要漫出缸沿。
他关掉了循环水泵。水位静止了。
第二天清晨,水位离缸沿只差半厘米。几条金鱼在狭窄的顶部拥挤地游动,嘴巴一张一合。余澈猛地打开盖子,用勺子舀出好几杯水。水位降下去了。他松了口气,觉得自己最近太累,出现了幻觉。
晚上回家时,他闻到了浓重的水腥味。
客厅的地板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水,刚没过脚背。鱼缸安然立在柜子上,盖子紧闭,但里面只剩下半缸水。多出来的水,正从缸壁的每一道接缝里,无声地渗出来,像在出汗。水流顺着柜子腿淌下,在地板上蔓延。
余澈冲过去想挪开鱼缸,手刚碰到玻璃,就触电般缩了回来!
玻璃是温的。不,是热的。像有什么东西在缸里缓慢地燃烧、蒸煮。他透过浑浊的水看进去,那几条金鱼不见了。水草间,漂浮着几缕细长的、像头发丝一样的东西,正随着水流缓缓舒展。
他拔掉了鱼缸所有的电源。渗水停止了。地上的积水也诡异地开始退去,仿佛被地板吸收,或者蒸发。
半小时后,地面恢复了干燥,只留下淡淡的水渍。鱼缸里的水又恢复到了正常水位,清澈见底,金鱼们好端端地游着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噩梦。
余澈把鱼缸扔进了楼下的垃圾站。
他以为事情结束了。
第三天,浴室的天花板开始滴水。
水滴很有节奏,嗒,嗒,嗒,落在瓷砖上,溅开小小的水花。余澈抬头看,雪白的天花板上,湿痕正从一个点向外扩散,形状像个扭曲的人形。他找来物业,楼上邻居一脸茫然,他家地板干燥得很,管道也没问题。
水滴越来越大,最后连成了细流。流下来的水是微温的,带着那股熟悉的、淡淡的水腥味。余澈站在水下,那水流过他头顶、脸颊,竟让他产生一种怪异的被抚摸的错觉。他猛地躲开!
当晚,他在卧室听到了水流声。
不是水管里的声音,而是像有一条河,在墙壁内部流淌。哗啦啦,浩浩荡荡。他贴墙去听,声音又消失了。但被褥摸起来有些潮。枕头下,居然压着一片湿透的、滑腻的苔藓!他确定自己从未带这种东西回家。
更可怕的是镜子。每次洗完脸,镜中的自己,眼角、嘴角都会挂着水珠。擦掉,立刻又渗出来。
不是从皮肤渗出,而是从镜面内部,慢慢“长”出来。他砸碎了浴室镜子。碎片落了一地,每一片上,都映出他湿漉漉的脸。
他开始频繁看到“水迹”。椅子上有一摊人形的湿印,仿佛刚刚有人坐过。电脑键盘按键之间,渗出细小的水泡。书架上的书,页缘卷曲发霉,水渍拼成难以辨认的字符。连喝的水杯,倒空后,杯底总会立刻蓄起一层水,怎么擦都擦不干。
他快疯了。找来懂风水的朋友。朋友一进门就打了个寒颤,说屋子里“水气”重得离谱,不像阳宅,倒像沉在水底的棺材。建议他立刻搬家,离开这“水煞”。
余澈开始找房子。奇怪的是,每次他约好看房,那天必然暴雨倾盆,交通瘫痪,看房总是不成。
手机导航在关键路口永远失灵,指引他开向河边、水库、废弃的游泳池。有两次,他甚至差点把车开进河里!仿佛有无形的力量,在阻止他离开。
一个闷热的夜晚,他被喉咙的窒息感憋醒。
睁眼,他发现整个房间弥漫着浓雾!不,不是雾,是极其细微的水珠,悬浮在空中。能见度不足一米。
他想起身,却发现被子沉重异常,浸满了水!他挣扎着坐起,发现自己头发、皮肤上都凝结着大量水珠,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。
房间中央,雾气最浓的地方,隐约立着一个人形轮廓。
轮廓缓缓转向他。没有五官,只有不断流淌的水构成的模糊面孔。它抬起由水凝聚的“手”,指了指余澈,又指了指地面。
余澈顺着望去,魂飞魄散!
地板上不再是木纹,而变成了荡漾的水面!他能看到水下深处,有昏暗的光,还有……许多直立着的、模糊的人影,都仰着头,张开手臂,像水草般缓缓摆动。他们的脸,正透过“水面”,死死地盯着他!
他想尖叫,却吸进一口冰冷的水汽,呛得剧烈咳嗽。那人形水影,正一步步向他“走”来,所过之处,地毯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。
余澈连滚带爬冲出卧室,冲向大门。门把手湿滑无比,怎么也拧不开。他回头,看见那水影已经穿过卧室门,流淌到了客厅。雾气更浓了,水声滔滔,仿佛置身瀑布之下。
绝望中,他冲向阳台,想从窗户逃生。推开玻璃门,外面不是夜空,而是一堵厚重、无边无际的水墙!
水墙安静地矗立在阳台外一尺的地方,微微荡漾,里面倒映着客厅的景象,还有他自己惊恐万状的脸。他伸手去碰,指尖轻易地穿过了“水面”,感到刺骨的冰凉和强大的吸力!
他猛地缩回手。水墙的表面,以他触碰的点为中心,漾开一圈圈涟漪。涟漪中,缓缓浮现出一张巨大的、由水流构成的、微笑的女人面孔。嘴巴的位置,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。
“回……来……”一种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的声音,混合着水流翻滚、气泡升腾的杂音。
余澈瘫倒在地。他终于想起来了。不是房子的问题。是他自己的问题。
一年前的那个暴雨夜,他开车经过水库大桥。撞到了什么?他没停车。后视镜里,只有漫天雨幕和桥下漆黑翻涌的水面。他安慰自己,也许只是撞到了栏杆,或者一条野狗。他很快忘记了。只是从那天起,他开始厌恶下雨,却又总忍不住买回那个巨大的鱼缸。
水影已经流到了他脚边。冰冷的水流缠上了他的脚踝,像无数只细小冰冷的手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堵水墙。墙里的倒影中,他的身后,不知何时已站满了湿淋淋的、肤色惨白的人影。他们都伸着手,抓向他的后背。而最近的那个,依稀有着长发,穿着他模糊记得的、那夜雨中被车灯一闪而过的碎花裙子。
水漫过了他的口鼻。
没有挣扎,没有气泡。他像一块终于吸饱了水的海绵,沉入了自家客厅的地板之下。地板在他消失后,迅速恢复了干燥。
第二天阳光明媚。
新房客来看这套急于低价出租的公寓。他们很喜欢,尤其满意客厅那个漂亮的生态鱼缸。
“奇怪,房东没说要留鱼缸啊。”中介嘀咕。
“留着吧,多好啊。”年轻女孩摸着光滑的缸壁,“水真清。就是这几条金鱼,眼睛好像太黑了点,一直盯着人看呢。”
鱼缸水位,正好停在缸沿下方一毫米处。
水面之下,一缕极细的、头发丝般的水草,轻轻摇曳,触碰着玻璃内壁。像在试探,又像在等待下一次的……满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