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雅确信,她在半夜听到了咀嚼声。
声音很轻,从儿子晓星的房间里传来。像是什么小动物在偷偷啃食饼干,窸窸窣窣,却带着一种黏腻的、啃噬肉质般的诡异节奏。
她轻轻推开儿子的房门。月光下,七岁的晓星背对着她躺在床上,被子盖得严严实实,似乎睡得很熟。那声音消失了。也许只是听错了。陆雅安慰自己,轻轻带上了门。
第二天早餐时,晓星吃得很少。
“妈妈,我不饿。”他低着头,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煎蛋。他的脸色有些苍白,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。
“昨晚没睡好吗?”陆雅伸手想摸他的额头。
晓星猛地向后一缩,避开了她的手。这个动作让陆雅心里一颤。儿子最近变得有些……疏远。
“我做了个梦。”晓星小声说,眼睛盯着桌布,“梦里我在吃东西。一直吃,一直吃,可还是好饿。”
陆雅勉强笑了笑:“梦都是反的。晚上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排骨。”
晓星抬起头,看了她一眼。那眼神空空的,不像个孩子。“哦。”他应了一声,跳下椅子,背起书包,“我上学去了。”
陆雅开始更仔细地观察儿子。她发现晓星放学后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待很久。有一次,她借口送水果推开房门,看见晓星面对墙壁坐着,肩膀一耸一耸。
“晓星?”
儿子迅速转过身,嘴角似乎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。他用手背狠狠擦掉。“妈妈,你怎么不敲门!”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恼怒。
“你……在吃什么?”陆雅的心跳加快了。
“没什么!番茄酱!”晓星跳起来,把她往外推,“我要写作业了!”
门在她面前关上。陆雅站在门外,手心里全是冷汗。她记得很清楚,家里最近根本没有买番茄酱。
夜里,咀嚼声又出现了。
这一次,声音更清晰,更持续。嘎吱……嘎吱……还混杂着细微的、满足的叹息。陆雅赤脚走到晓星房门口,耳朵贴在冰凉的木板上。是的,就在里面!她不再犹豫,猛地拧开门把,按亮了顶灯!
“晓星!”
床上,晓星惊慌失措地坐起来,嘴角干干净净。“妈妈?”他揉着眼睛,一脸被吵醒的不悦,“你又怎么了?”
房间里一切正常。书桌整齐,书包放在椅子上,地上没有任何可疑的东西。只有窗户开了一条缝,夜风吹动着窗帘。
“我……我好像又听到声音了。”陆雅感到一阵虚脱。
“是老鼠吧。”晓星拉起被子躺下,背对着她,“明天买点老鼠药就好了。妈妈,我要睡觉。”
陆雅呆呆地退出来,关上门。就在灯光熄灭的刹那,她似乎看到晓星的被子,不自然地鼓胀了一下。好像下面藏着什么东西,迅速平复了下去。
第二天是周六,丈夫出差未归。陆雅决定彻底打扫晓星的房间。趁儿子在客厅看电视,她挪开了床,掀起了地毯。在地板与墙壁相接的缝隙里,她看到了一些东西。
几根细小的、扭曲的骨头。像是鸟类的。骨头上干干净净,没有一丝肉屑,像是被舔舐过无数遍。还有几撮灰黑色的、硬硬的毛。
陆雅胃里一阵翻搅。她冲到客厅,抓住晓星的手臂:“你房间里那些骨头是怎么回事?!”
晓星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开,平静地看着她。“哦,那是隔壁死掉的野猫。我埋了一部分在花坛,捡了几根干净的放在房间里。我们自然课要研究骨骼。”他的解释天衣无缝,甚至有些责备地看着她,“妈妈,你翻我东西?”
陆雅松开了手。是这样吗?野猫?也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。晓星一直是个喜欢小动物、对自然科学感兴趣的孩子。
晚上,陆雅睡不着。她鬼使神差地走到晓星房门口。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。晓星在跟谁说话?
她屏住呼吸,透过门缝看去。晓星坐在床上,抱着他的旧枕头,声音轻柔得可怕。
“再忍一忍……明天就有新鲜的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饿……我也饿……”
“妈妈?她很快就会明白了……她会加入我们的……”
陆雅的血都凉了!她正要冲进去,晓星忽然转过头,直直地“看”向门缝!他的眼睛在黑暗里,竟泛着两点极微弱的、绿莹莹的光,像夜间活动的动物!
“妈妈,”他甜甜地笑着,“你在偷听吗?”
陆雅吓得倒退一步,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。
“进来呀,”晓星的声音带着诱惑,“给你看看我的‘朋友’。”
陆雅转身就跑!她冲回自己卧室,反锁上门,用全身力气抵住门板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!那不是她的儿子!那绝对不是她的晓星!
一夜无眠。天快亮时,陆雅做出了决定。她要带晓星去看医生,心理医生,甚至……驱魔人!不管那是什么,必须把它从儿子身体里弄出去!
她鼓起勇气,打开卧室门。家里静悄悄的。她走到晓星房间,床上空无一人。厨房、卫生间、客厅……都没有!
最后,她站在了那扇从不允许她进入的、晓星私人小储物间的门前。门锁着。她找来工具,颤抖着撬开了锁。
门开了。一股浓烈的、难以形容的腥甜腐烂气味扑面而来!
储物间没有窗。借着走廊的光,陆雅看见地上用粉笔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,像是某种仪式图案。圈中央,摆着几个小小的、干瘪发黑的东西——那分明是风干的、老鼠的头颅!还有死鸟,昆虫躯壳,被啃得精光的排骨……
而最让她魂飞魄散的,是墙壁上贴满了照片。全是她的照片!睡觉的,做饭的,看电视的……每一张照片上,她的脖子、手腕、脸颊,都被红笔画上了一个大大的“叉”!
“啊——!”陆雅的尖叫堵在喉咙里。
“找到了?”晓星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。
陆雅猛地转身!晓星不知何时站在走廊阴影里,嘴角咧开一个巨大到不自然的笑容,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饥饿。
“妈妈,”他慢慢走过来,手里拿着一把削水果的小刀,“你发现了。那没办法了。”
“你……你想干什么?!晓星,我是妈妈啊!”陆雅瘫软在地,向后缩去。
“妈妈?”晓星歪着头,笑容不变,“我的‘妈妈’在墙里面呀。它好饿,它需要真正的‘养分’才能长大。爸爸的出差,是我建议的呢。下一个,就轮到你了。”
他举起刀。陆雅绝望地闭上眼睛。
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。她睁开眼,看见晓星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,小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“不……不是现在……还没成熟……”晓星呻吟着,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。他的肚子……竟然在肉眼可见地蠕动!仿佛里面有什么活物,正在翻腾,挣扎!
趁此机会,陆雅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家门!她跑到楼道里,拼命拍打邻居的门,语无伦次地喊着“救命”、“怪物”!
邻居报警了。警察来了,医护人员也来了。他们冲进陆雅家,却只看到昏倒在地上的晓星。储物间里干干净净,什么都没有。墙壁雪白,地上只有散乱的儿童玩具。
“陆女士,您是不是压力太大了?”警察委婉地问。晓星被送往医院检查,结果一切正常,除了轻度营养不良和受惊。
所有人都用同情又怀疑的眼神看着陆雅。丈夫匆匆赶回,抱着儿子,对陆雅第一次露出了失望和恐惧的神情。“你需要休息,陆雅。也许……该去看看医生。”
陆雅被孤立了。她的话成了臆想,她的恐惧成了病症。晓星出院回家后,变得异常沉默乖巧,只是看她的眼神,总带着一丝冰冷的、嘲弄的笑意。
一周后的深夜,咀嚼声再次响起。这一次,声音是从主卧室的墙壁里传来的。
嘎吱……嘎吱……
厚重,有力。
陆雅颤抖着推醒丈夫。“听……你听!”
丈夫睡眼惺忪地听了一会儿,不耐烦地翻了个身:“是老鼠!明天我就找人来抓!睡吧!”
不!那不是老鼠!陆雅睁大眼睛,死死盯着那面墙。借着月光,她看到光洁的墙纸上,渐渐渗出了一小片、一小片潮湿的深色痕迹。痕迹慢慢扩大,连成一片……那形状,像一个蜷缩着的、巨大婴儿的轮廓!
它长大了。
它就在墙里。
而她的儿子晓星,此刻正安静地站在卧室门口,微笑着看着她。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,做着口型:
“它说……谢谢你一直‘喂养’我。”
“现在……”
“轮到我们喂养它了。”
晓星的手,缓缓指向熟睡的丈夫。他的眼睛,在黑暗中,再次泛起了那贪婪的绿光。
墙里的咀嚼声,停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缓慢的、沉重的……吞咽声。
陆雅终于明白了。从来没有什么东西“附身”了她的儿子。她的晓星,从某个时刻起,就已经成了“它”的一部分。而她,这个母亲,日夜的恐惧与关注,正是最美味的催化剂,让墙里那东西,彻底成熟了。
晓星走进来,爬上床,依偎进父亲怀里,像个真正天真无邪的孩子。丈夫在睡梦中,习惯性地搂住了儿子。
陆雅看着这温馨的一幕,浑身血液冻结。她知道,明天早上,或者后天早上,家里就会多出一面需要重新粉刷的墙。
而她和“儿子”,会继续等待,等待下一个“养分”的到来。
墙里,传来了满足的、细微的鼾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