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下得毫无征兆。赵川拉起货物帆布，看了一眼送货单：槐荫路十七号。
这地址有点怪，这条老街，他记得门牌只到十五号就断了。可客户催得急，报酬丰厚得不像话。
三轮车压过湿漉漉的石板路。十六号是间紧闭的杂货铺，再往前，果然该是尽头了。可迷雾般的雨帘后面，赫然立着一栋灰墙小楼。门牌锈蚀，但数字分明：槐荫路十七号。
他停下车，搬起那口沉重的木箱。箱子没贴封条，入手冰凉，轻得反常。扣响门环，里面传来脚步声，不急不缓。门开了条缝，一只苍白的手伸出来，指甲修剪整齐。“放门口。”是个男人的声音，干涩平滑。
赵川照做了。转身时，眼角瞥见门缝里的客厅——空荡荡，只有一张椅子，正对着大门。椅子上，好像坐着个人形轮廓。他心头发毛，快步离开。
回到车上，他下意识看了眼后视镜。十七号的门已经关上，那口木箱不见了。雨似乎小了，天空却更阴沉。他发动车子，想赶紧离开这古怪地方。
拐过街角，他愣住了。前方石板路延伸，两侧是熟悉的旧楼。可门牌号……槐荫路十八号、十九号……一直排了下去！这条路，他跑了三年，明明只有十五户！冷汗混着雨水，滑进衣领。
他不敢停车，硬着头皮往前骑。二十号、二十一号……每栋楼都门窗紧闭，死气沉沉。路过二十四号时，他猛然刹车！那门口，赫然放着一口一模一样的木箱！颜色、大小、甚至边角的磨损，都和他刚送出的箱子毫无二致。
鬼使神差地，他走过去，碰了碰箱子。一样的冰凉，一样的轻。他弯腰，想试试能不能搬动。
“别看。”
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几乎贴着他的耳朵。赵川吓得魂飞魄散，猛地转身！身后空无一人，只有湿漉漉的街道和无声的楼宇。刚才那声音，分明就是十七号门里那个男人的！
他连滚带爬冲回三轮车，心脏撞得肋骨生疼。必须离开！他拧紧油门，三轮车在空旷的街道上颠簸疾驰。二十五号、二十六号……数字不断增加，街道仿佛没有尽头。两侧楼房像复制粘贴的怪物，沉默地矗立。
终于，他看到了拐角！拐过去，应该就是大路。他冲了过去。
三轮车戛然而止。赵川的血液瞬间冻住了。眼前，还是那条石板路。灰墙小楼静静立在前方。门牌上，锈蚀的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：槐荫路十七号。
那口木箱，又出现在门口。和他离开时，一模一样的位置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！”他嘶哑地低吼，调转车头，朝着来的方向疯狂骑去。车轮碾过水洼，溅起浑浊的水花。一栋栋楼房向后飞掠，门牌数字飞速递减：三十号、二十九号……十五号！
前面就是街口！他狂喜，加速冲去。
三轮车冲出了迷雾般的雨帘。赵川刹住车，喘息着回头。身后，是熟悉的槐荫路入口，那块锈迹斑斑的“槐荫路1-15号”路牌歪斜地挂着。他出来了！
可没等他缓过气，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。他低头，看向自己握着的车把。手上皮肤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松弛了？手背上，几点老人斑清晰可见。他颤抖着抬手摸脸，触到的是粗糙的、布满沟壑的皮肤！
他慌忙掏出手机，用黑屏当镜子照。屏幕上倒映出一张苍老、惊恐的脸！花白的头发，深陷的眼窝——这至少是二十年后的自己！
“啊——！”他扔开手机，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炭。恐惧淹没了他。他再次看向槐荫路里面，那迷雾似乎淡了些。隐约能看到，十六号、十七号……那些多出来的房子，依旧沉默地排列着。
一个疯狂的念头击中了他。他跌跌撞撞，重新冲向十七号。必须回去！也许回去才能变回来！
他跑到十七号门前，那口木箱还在。他不再犹豫，用力拍打门板！“开门！让我进去！怎么回事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！”
门，悄无声息地开了。还是那条缝，那只苍白的手伸出来，指了指地上的木箱。“搬进来。”声音依旧干涩。
赵川像抓住救命稻草，立刻搬起箱子。箱子依然轻得诡异。他侧身挤进门，屋内景象让他窒息。空荡荡的客厅中央，只有那张椅子。此刻，椅子上坐着一个人。
正是那个声音的主人。他穿着老旧的灰色中山装，坐得笔直。但他的脸……他的脸年轻而平静，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左右，与那身老气的衣服极不相称。最恐怖的是，他的面容，竟与赵川手机里自己年轻时的照片，有七八分相似！
“你……你是谁？”赵川的声音苍老沙哑。
灰衣人没回答，只是盯着他怀里的箱子。“打开它。”
赵川手抖得厉害，放下箱子。没有锁扣，箱盖轻轻一掀就开了。里面没有货物，只有厚厚一摞泛黄的纸，最上面是几张照片。他拿起最上面的照片，只看一眼，就觉天旋地转！
照片上，是他自己！背景就是这条槐荫路，他正从三轮车上搬下一个木箱，送往一栋灰墙小楼。照片里的他，正是现在这副苍老的模样！而照片角落显示的日期，是三十年前！
他疯了一样翻看下面的纸张。全是日记，字迹是他的！记录着送货，迷路，发现无尽的门牌，衰老，然后回到十七号……每一次循环的细节，都详尽得可怕！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，是昨天。上面只有一行颤抖的字：“这次，轮到‘我’坐在椅子上了吗？”
纸页从他手中滑落。他缓缓抬头，看向椅子上的灰衣人。灰衣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是慢慢抬起手，指向客厅角落一面空白的墙。
赵川顺着他手指看去。墙上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行字迹，像是用指甲深深抠出来的，密密麻麻：
第1次回归-完成
第2次回归-完成
……
第41次回归-进行中
而在最下面，一行新的字迹正在缓缓浮现，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刻画：
送货员赵川-认知覆盖准备……
灰衣人站了起来，动作有些僵硬。他走向赵川，伸出手。那只手冰凉刺骨，按在赵川苍老的额头上。
“休息吧。”灰衣人说，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，那是深深的疲惫，“现在，轮到我去‘送货’了。”
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席卷了赵川。他视线模糊，看到灰衣人走向门口，搬起了那个空木箱，走了出去，轻轻带上了门。
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，他最后听到的，是门外三轮车发动的声音。那声音渐渐远去，驶向迷雾和无穷无尽的门牌号。
而他，正慢慢地、不由自主地，走向客厅中央那张唯一的椅子。身体变得轻快，皮肤下的衰老感正在褪去。他坐了下来，背脊不由自主地挺直。
面前空无一物。但他知道，很快，就会有一个苍老的送货员，搬着箱子，来敲这扇门。
他需要练习一下，那个干涩平滑的声音。
窗外，雨又下了起来。淅淅沥沥，永无休止。这条街，还在静静地等待下一个迷失的轮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