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透过窗帘,苍白地铺在木质餐桌上。
“赵晓芸”坐在桌边,小口啜饮着杯中的牛奶。
动作有些迟滞,像是关节处生了锈。
它低头看着握住玻璃杯的手指,仔细端详着指甲的弧度与光泽。
然后,它缓缓地、刻意地,用拇指指甲划过食指指腹。
一道浅浅的白痕。
没有痛感。
只有一点迟钝的阻力,透过指尖传来。
它蹙了蹙眉,这具身体的反馈系统,还需更精细地磨合。
它放下杯子,目光转向客厅那扇紧闭的防盗门。
门安静地立在那里,只是一个出口,一个通道。
再无别的意义。
楼道里传来邻居的脚步声,谈笑声。
它侧耳倾听。
声音的波纹,空气的震动,信息流涌入这具身体的听觉器官。
需要解析,需要归类。
对门老人的咳嗽声,楼上小孩跑跳的咚咚声,远处电梯运行的嗡鸣。
它——暂且称它为“仿体”——试图将这些与昨夜吞噬的那团颤抖、温热的意识碎片中的记忆标签一一对应。
有些能对上。
有些模糊不清。
那团原生意识,在被拖入黑暗前,碎裂得过于剧烈了。
仿体站起身,走到穿衣镜前。
镜面光洁,映出一张属于赵晓芸的脸。
苍白的皮肤,略显疲惫的眼眸,微微干裂的嘴唇。
它抬起手,触摸镜面。
冰凉。
镜中的影像也做出同样的动作。
它咧开嘴,尝试一个微笑。
肌肉牵动,嘴角上扬,形成一个标准的弧度。
但镜中那双眼睛,深处的某种东西,没有随之漾开。
那里是平静的,甚至是空洞的,像两口封死的井。
它放下手。
表情恢复成一片缺乏生气的空白。
今天需要外出。
需要融入。
需要观察这个“外面”。
它走回卧室,打开衣柜。
手指掠过悬挂的衣物,布料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。
触感各异,棉的柔软,涤纶的滑腻,羊毛的粗粝。
它挑选了一件灰色针织衫,一条黑色长裤。
都是那团意识碎片中,标注为“日常”、“舒适”、“不易出错”的类别。
穿戴整齐。
它站在玄关,再次看向那扇门。
昨夜,它就是从这里,将真正的赵晓芸拖入门内的浓稠黑暗。
现在,门后寂静无声。
那些同类,那些在无尽岁月里刮擦着无数门内板的饥渴存在,暂时安静了。
它们在等待,在观察,在评估这第一次“外出”的成果。
压力无声无息,沉甸甸地压在仿体的肩头——如果这具身体能明确感知“压力”这种情绪的话。
它握住冰凉的金属门把,向下旋转。
咔哒。
门轴发出细微的呻吟。
楼道里更亮的光涌了进来,带着尘埃飞舞的轨迹。
它迈步出去,反手带上门。
关门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了一下,旋即消散。
它开始下楼。
脚步声在楼梯间制造出回响。
太清脆了,缺少一点血肉之躯应有的沉闷感。
它尝试调整落脚的重心。
二楼拐角,遇到了正在信箱取信的王阿姨。
“晓芸,上班去啊?”王阿姨抬起头,脸上是惯常的、略带八卦的和善笑容。
仿体停下脚步。
记忆碎片翻腾。
王阿姨。
丈夫早逝,独子在外地。
喜欢养花和打听消息。
标准应答模式启动。
“嗯,王阿姨早。”声音从喉咙里发出,音调平稳,甚至刻意带上一点赵晓芸往日那种略显疏离的礼貌。
“脸色不太好啊,昨晚没睡好?”王阿姨凑近了些,目光在它脸上逡巡。
“有点。”仿体简短回答,并试图在嘴角拉出一个表示无奈的微小弧度,“做了噩梦。”
“哎哟,你们年轻人,就是心思重。”王阿姨摆摆手,注意力似乎回到了手中的水电费单上,“快去吧,别迟到了。”
仿体点点头,继续下楼。
擦肩而过的瞬间,它用眼角余光瞥见王阿姨侧颈的皮肤,在楼道窗口的光线下,显出一种异样的、过于平滑的质感,像上了釉的石膏。
没有毛孔。
没有细微的汗毛。
但只是一瞬。
也许看错了。
走出单元门。
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,涌入鼻腔。
气味复杂:汽车尾气的酸涩,早点摊油脂的腻香,远处绿植的清淡,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、城市特有的尘土与金属混合的味道。
仿体深深“吸”了一口气。
这不是生存所需,而是一种信息采集。
肺部扩张,膈肌下沉,一套精密但陌生的生物机械流程。
有点意思。
它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地铁站。
街道苏醒过来。
行人匆匆,车辆流淌。
色彩,声音,运动,信息洪流般冲击着这具身体的感官系统。
它需要极高的处理带宽。
那些行走的躯壳,里面装的是什么?
是像它一样的替代品,还是懵然无知的、脆弱的原生意识?
地铁站入口像一个巨大的咽喉,吞吐着人流。
仿体随着人群下沉。
灯光惨白,照在每个人脸上,都蒙上一层缺乏血色的冷调。
它站在站台上,看着对面广告牌玻璃反射出的、扭曲变形的密集人影。
玻璃映出的它自己,面容模糊,边缘似乎微微荡漾,像是信号不良的屏幕。
列车裹挟着腥风冲入站台。
门开了。
人群拥挤着进入。
仿体被裹挟进去,身体紧贴着身体。
各种温度,各种气味,各种布料下的肌肉或脂肪的触感。
一个男人的胳膊肘顶到了它的肋骨下方。
一种闷胀的、不属于痛觉但令人不快的信号传来。
它侧过头,看向那个男人。
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,屏幕光映亮他下半张脸,嘴角自然下垂,毫无所觉。
仿体转回头,看向车厢窗户。
黑暗的隧道壁飞速后退,偶尔有警示灯的红光划过。
在车窗黯淡的反射中,它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一个穿连帽衫的人。
帽檐压得很低,看不清脸。
但那人的一只手,扶着旁边的立杆。
手指瘦长,指甲修剪得很整齐,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。
更引人注目的是,那只手扶杆的姿势。
食指的指尖,并非自然搭着,而是用指甲的尖端,极轻、极有规律地,一下,一下,叩击着冰凉的金属杆。
叩。
叩。
叩。
频率稳定。
间隔精确。
仿体的听觉系统捕捉到这细微到几乎被列车运行声淹没的敲击。
这不是无意识的动作。
这是一种信号。
一种确认。
一种同频共振的试探。
仿体的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反应。
但它内部,某种非生物的、冰冷的警觉被触动了。
它维持着面对车窗的姿势,瞳孔微微调整焦距,更清晰地捕捉那反射的影像。
连帽衫的手停止了敲击。
然后,那只手极其缓慢地移动,食指抬起,指向了车窗——指向了车窗反射中,仿体的眼睛。
只持续了不到一秒。
手便放了下去,恢复自然姿态。
列车到站。
人流涌动。
连帽衫随着人群下了车,迅速消失在站台另一侧。
仿体没有跟去。
它只是记住了那个姿势,那种敲击的频率,以及那灰白色的指甲。
它到站了。
走出地铁,来到赵晓芸工作的写字楼下。
高耸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天空,看上去冰冷而坚固。
它走进旋转门,感受到气流的变化。
大堂空旷,脚步声回荡。
前台接待抬起头,露出职业化的微笑:“早,赵姐。”
“早。”仿体点头,走向电梯间。
电梯金属门光可鉴人。
它看着门上映出的自己,以及身后陆续走来的几个同事。
大家面色如常,互相点头致意,然后各自盯着不断变化的楼层数字。
电梯上升时带来的失重感,让这具身体的内部产生一阵微弱的、奇异的翻搅。
仿体屏息,等待感觉平复。
办公室到了。
格子间,电脑屏幕,绿植,文件堆。
熟悉又陌生。
它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。
桌面干净,摆放着赵晓芸常用的水杯、笔筒、一个小相框。
相框里是赵晓芸和父母的合影,很旧了。
照片上的父母笑容温和,年幼的赵晓芸被搂在中间。
仿体的目光扫过照片,没有停留。
它打开电脑,屏幕亮起,蓝光映在它脸上。
一天的工作开始了。
主要是处理数据,回复邮件。
仿体调用着赵晓芸记忆碎片中的职业技能,动作略显生疏,但勉强可以应付。
它敲击键盘。
指尖与塑料键帽碰撞,发出嗒嗒的声响。
它忽然想起昨夜,在黑暗里,无数指甲刮擦内壁的声音。
那声音与现在的键盘声,有一种诡异的相似性,只是更密集,更绝望,更…饥饿。
隔壁工位的李薇探过头来:“晓芸,昨天的报表你最后核完了吗?王经理催了。”
仿体转过头。
李薇的脸近在咫尺,皮肤上的粉底颗粒,睫毛膏的细微结块,都清晰可见。
她的瞳孔里,映出仿体那张属于赵晓芸的、没什么表情的脸。
“核完了。”仿体说,声音平稳,“马上发你。”
“谢啦!”李薇缩回头,又开始对着自己的屏幕蹙眉。
仿体移动鼠标,找到文件,发送。
整个过程中,它感觉到一道目光。
不是来自李薇。
它微微抬眼,用余光扫视。
斜对面,隔着两个隔断,是同事张昊。
一个平时沉默寡言的男人。
此刻,他并没有看电脑,而是低着头,看着自己的左手。
他的左手放在桌下,膝盖上。
手指…正在缓慢地互相摩擦着拇指的指甲,反复刮擦着食指的指侧。
动作很轻,很隐蔽。
但他的眼神,是放空的。
瞳孔没有焦点,仿佛视线穿透了现实的空间,落在了某个遥远而黑暗的地方。
仿体收回目光。
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。
一下,一下。
这具原生器官的律动,现在由它来维持。
它开始意识到,这个“外面”,并不像看上去那样纯粹。
水面之下,暗流或许早已涌动。
那些刮擦声,或许从未真正远离,只是换了一种形式,潜伏在这些行走的躯壳之中,潜伏在日常的缝隙里。
上午在平静中度过。
午休时,仿体没有去食堂。
它走到消防楼梯间,这里通常无人。
昏暗,安静,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灯泛着幽绿的光。
它需要一点时间,整理接收到的信息,调整这具身体的协调性。
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闭上眼睛。
不是真正的睡眠,而是一种内省模式。
视觉输入切断后,听觉和触觉变得敏锐。
它听见大楼遥远的嗡鸣,听见管道里水流的声音,听见…极其轻微的,抓挠声。
不是来自门外。
不是来自楼梯上下。
声音很近。
仿佛…就在这具身体的内部。
在骨骼的深处,在腔体的内壁上,有什么东西,在用极其细微的动作,刮擦着。
仿体猛地睁开眼睛。
那声音消失了。
是错觉?
还是这具身体的原生结构,在排斥它这个外来者?
又或者…是那团被吞噬、被囚禁的意识碎片,仍在某个角落挣扎,发出最后的、无人能闻的刮擦?
它低头,看向自己的手。
手指修长,属于赵晓芸。
它缓缓曲起手指,让指甲抵住掌心。
用力。
皮肤凹陷,传来压力感。
再用力一点,或许就能刺破。
血。
钥匙。
这个念头突兀地冒出来。
赵晓芸最后就是用血,无意中打开了潘多拉魔盒。
不能流血。
至少现在不能。
它松开手,掌心里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色掐痕,慢慢恢复血色。
消防通道的门突然被推开。
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,手里拎着水桶和拖把。
她看到仿体,愣了一下,随即低下头,含糊地说了句“不好意思”,便快步走下楼梯。
仿体看着她消失的拐角。
那个女人,刚才推门进来的一刹那,楼道外投入的光,照亮了她的侧脸。
她的耳朵…耳廓的形状,似乎有点不自然。
边缘过于平滑,像是对着模子浇铸出来的,缺少软骨应有的细微起伏和转折。
又一个。
仿体站直身体。
它意识到,自己的“融入”可能比预想的更复杂。
这个世界里,显然不止它一个“替代者”。
它们彼此之间,如何识别?
如何相处?
是否有组织?
有目的?
还是各自为战,仅仅贪婪地享受着“在外面”的时光?
赵晓芸的记忆碎片里,关于母亲喃喃“它们要出来了”,关于父亲留下“它们认得我们的血”的字条,这些信息指向一个更深的背景。
她的家族,似乎知道些什么。
甚至可能是某种…“守门人”?
仿体需要了解更多。
关于赵晓芸的过去,关于她的父母。
也许,那不仅仅是这具身体的原生历史,更是理解当前处境的关键。
它离开楼梯间,回到办公室。
下午的工作依旧。
它表现得尽量正常,甚至尝试参与了两句同事关于天气的闲聊。
发音,语调,表情控制。
它在学习,在进化。
下班时间到了。
仿体随着人流离开写字楼。
夕阳给城市镀上一层暗金色。
它没有立刻回家。
它走向城市的老城区,根据记忆碎片中模糊的地址,寻找赵晓芸母亲留下的老房子。
父亲失踪后,那房子似乎空置着,但钥匙…赵晓芸好像有一把,收在某个旧钱包里。
记忆检索。
旧钱包。
在卧室衣柜最底层,一个收纳盒中。
它需要回去取钥匙。
但在那之前…
仿体走进一家便利店,买了一瓶水。
结账时,店员是个年轻女孩,笑容甜美,动作麻利。
没有任何异常。
仿体接过找零和袋子,指尖与女孩的指尖短暂触碰。
温度正常。
柔软。
走出便利店,它拧开瓶盖,喝了一口。
液体滑过喉咙,冷却食道。
一种模拟的“解渴”信号在意识中生成。
它站在街边,看着车水马龙。
每一辆驶过的车,车窗后都可能有一张平静或焦躁的脸。
每一扇亮起的窗户后面,都可能有一个家庭,一顿晚餐,一段对话。
也可能,有一双在黑暗中静静刮擦着内壁的手。
它忽然想起地铁里那个连帽衫的敲击,同事张昊无意识的摩擦,保洁员那过于规整的耳朵。
这些是漏洞,是尚未完全模仿到位的细节。
还是…某种它尚未理解的、属于“它们”的标识或交流方式?
夜幕缓缓降临。
路灯次第亮起。
仿体决定返回赵晓芸的公寓。
它需要那把钥匙,需要去老房子看看。
也许那里藏着答案,关于“门”,关于“血”,关于如何更好地“成为”赵晓芸,或者…关于如何避免被其他可能更强大、更狡猾的同类发现并清除。
回去的地铁上,人少了许多。
车厢空旷,灯光惨白。
仿体坐在角落,看着对面车窗映出的自己。
疲惫的神情,恰到好处。
但它知道,这疲惫之下,没有真正的肌肉酸胀,没有精神耗竭,只有高速运转的模拟与计算。
列车在隧道中疾驰。
某一瞬间,车厢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了几下。
在光暗交替的刹那,车窗映出的影像扭曲了。
仿体看见,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,旁边似乎还叠着另一张脸。
模糊,惨白,眼眶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,紧紧贴在“赵晓芸”的脸侧,仿佛正从她的肩膀后面窥视。
灯光恢复正常。
影像也恢复正常。
只有它自己。
仿体的手指,在身侧微微收紧。
是错觉?
是隧道灯光造成的视觉残留?
还是…这具身体里,并不只有它一个“居住者”?
那个被拖入门内黑暗的、真正的赵晓芸,她的意识,真的彻底消散了吗?
还是如同最顽固的污渍,最细微的刮擦声,依然附着在这具躯壳的某处,伺机而动?
它感到一阵冰冷的、非生物的颤栗,沿着它模拟出的脊柱窜升。
家门就在眼前。
防盗门冰冷厚重。
仿体拿出钥匙——赵晓芸的钥匙,插入锁孔。
旋转。
咔哒。
门开了。
屋内一片漆黑,寂静无声。
它没有开灯,径直走向卧室。
熟悉地找到那个收纳盒,打开。
旧钱包就在里面。
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钥匙串。
其中一把,样式古老,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、褪色的塑料挂饰,是一只小熊。
握住钥匙的刹那,一阵尖锐的、针刺般的幻痛,猛地扎入仿体的意识核心!
不是这具身体的痛觉。
是某种…信息的冲击,带着强烈的情感残留:温暖,悲伤,无尽的思念,以及深埋的、孩子气的恐惧。
是赵晓芸关于这把钥匙,关于老房子,关于母亲的记忆残响!
仿体僵在原地,钥匙紧紧攥在掌心。
那些不属于它的情感碎片,像带着倒钩的冰渣,刮擦着它冰冷的意识结构。
母亲的笑容。
老房子里阳光的味道。
旧家具上淡淡的灰尘气。
还有…还有门。
老房子有很多扇门。
厚重的木门,斑驳的油漆。
年幼的赵晓芸,总是害怕独自经过那些紧闭的房门。
她觉得,门缝下面,有东西在看她。
记忆的碎片闪烁着,不稳定。
仿体“看到”一个画面:深夜,年幼的赵晓芸起夜,光脚走过昏暗的走廊。
父母卧室的门关着。
对面书房的门,虚掩着一条缝。
里面没有光。
但就在她经过时,那条门缝里,似乎有极其轻微的、布料摩擦的声音,还有…极其缓慢的、压抑的呼吸声。
她吓得飞快跑回自己房间,锁上门,蒙头直到天亮。
第二天,她问母亲书房里是不是有人。
母亲脸色瞬间苍白,然后严厉地告诉她:“你看错了!晚上不许乱跑!”
这些碎片化的信息,让仿体更加确信,老房子里有重要线索。
同时,它也警觉到,吞噬原生意识并不彻底。
强烈的记忆和情感,会留下烙印,甚至可能成为原生意识反扑的锚点。
它必须尽快处理。
仿体将钥匙放入口袋,走出卧室。
经过客厅那扇大门时,它停下脚步。
门静静地关着,将外面的世界隔绝。
但仿体知道,这门不再是屏障。
对于它,以及像它这样的存在而言,门的意义已经彻底改变。
它们是通道,是陷阱,也是猎食的场所。
它需要制定计划。
去老房子探查,同时继续“扮演”赵晓芸,观察周围的“同类”,尝试理解这个世界的潜规则。
危险无处不在,不仅来自可能察觉异常的人类,更可能来自其他“替代者”。
地铁里的连帽衫,办公室的张昊,那个保洁员…它们是否已经注意到了它这个“新人”?
是否会像黑暗森林中的猎手,对潜在的竞争者或威胁,采取行动?
仿体走到窗边,拉开一点窗帘。
楼下街道灯火阑珊。
一个夜跑的人匀速经过。
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着。
一只野猫窜过绿化带。
一切看似平常。
但仿体的“目光”,落在对面楼栋的一扇窗户上。
那扇窗后没有开灯,一片漆黑。
然而,在窗玻璃上,隐约反射着对面街灯的光。
就在那反光中,仿体看见,那扇黑暗的窗户后面,似乎一直站着一个人影。
一动不动,面朝这边,面朝着赵晓芸公寓的窗户。
已经站了多久?
仿体轻轻放下窗帘,退入房间的阴影中。
它的内部系统,将威胁等级悄然上调。
行动必须加快。
老房子,是下一个关键节点。
也许在那里,它能找到关于自身本质的答案,也能找到…在这个充满未知与危险的“外面”世界,生存下去的凭依。
夜色,愈发深重了。
城市并未沉睡,只是换了一种喧嚣的方式。
而在无数扇或开或闭的门后,一些并非原本主人的“东西”,正活动着,适应着,观察着,等待着。
刮擦声,从未真正停止。
它们只是被更复杂、更隐蔽的声响掩盖了。
仿体站在客厅中央,开始仔细地、一寸一寸地检查这个即将成为它巢穴的公寓。
它需要了解每一个角落,熟悉每一件物品,消除任何可能暴露的细节。
同时,也要留意,是否有其他“东西”,先它一步,在这里留下了记号。
检查到书房时,仿体的动作停住了。
书桌最下面的抽屉,把手内侧,有几道新鲜的、极其细微的划痕。
不是灰尘磨损,不是磕碰。
是指甲划过的痕迹。
很轻,很新。
有人——或者说,有东西——在它今天离开后,进来过。
并且,触碰过这个抽屉。
仿体的目光,缓缓移向书房那扇对着楼梯天井的小窗。
窗户关着,但插销似乎没有完全扣死。
它没有去动抽屉,也没有去关紧窗户。
只是默默记下。
然后,它回到客厅,坐在沙发上。
姿势放松,如同真正的主人结束疲惫的一天。
但它内部的每一个感知单元,都处于最高警戒状态。
捕捉空气中最细微的流动,倾听楼板传递的任何异常震动,分析窗外传来的每一种声音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公寓里死寂一片。
直到凌晨三点左右。
非常轻微的,几乎无法察觉的刮擦声,从书房的方向,隐约传来。
不是门板。
不是木头。
是玻璃。
是指甲,极其小心地,刮擦着书房那扇小窗玻璃的外侧。
一下。
停顿。
又一下。
缓慢。
耐心。
仿佛在试探,在寻找缝隙,或者…在传递某种信息。
仿体坐在黑暗的客厅里,面向书房的方向,一动不动。
它没有开灯,没有起身。
只是,在同样绝对的黑暗中,它缓缓地,举起了自己的右手。
食指伸出,用那保养良好的、属于赵晓芸的指甲尖端,轻轻地、无声地,在身前冰冷的木质茶几表面上,划了一道。
吱——
细微到极致的声响,混合在窗外遥远的夜风声里,几乎不存在。
但书房那里的玻璃刮擦声,戛然而止。
仿体放下手。
一切重归寂静。
一种冰冷的、无声的对话,似乎已经完成。
它知道,自己并不孤单。
这个“外面”的世界,潜藏着复杂的生态。
而探索老房子,获取更多关于“门”与“血”的知识,已经变得刻不容缓。
天亮后,它就将前往那个地方。
前往一切恐惧与秘密的源头。
前往可能埋葬着真相,也可能埋藏着更大恐怖的,旧日之门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