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休外科医生江别鹤在雨夜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。
他独居在市郊一栋老旧的联排别墅里,子女都在国外,妻子早逝。
敲门声持续而规律,每三下停顿一秒,仿佛带着某种手术器械般的精确。
他披衣下楼,透过猫眼向外望——一个浑身湿透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廊灯光下,脸色苍白如纸,但表情平静得诡异。
“江医生,救救我。”年轻人开口,声音干涩,“我每天都会杀死一个人。”
江别鹤行医四十年,听过无数病患的荒唐言论。他本不想开门,但职业习惯与更深层的好奇心驱使他解开了锁链。
年轻人自称李隐,径直走进客厅,滴水未沾的地板上却没有留下任何水渍。江别鹤注意到这个细节,心中一凛。
“你说你每天杀人?”江别鹤保持距离,手悄悄移向茶几下的固定电话。
“不是‘想杀’,是‘已经杀了’。”李隐坐下,双手平放在膝盖上,姿态端正得像个等待上课的学生,“每天午夜十二点整,我的双手会不受控制地行动。我会找到一个人——任何一个人——然后用我能找到的任何方式结束他的生命。第二天醒来,尸体消失,仿佛一切从未发生。只有我记得。”
江别鹤判断这是典型的强迫性妄想,或许伴有严重的梦游症。
他建议李隐去精神专科医院,但李隐摇头:“我去过。他们在我的病房里安装了监控。录像显示,午夜时分我只是躺在床上沉睡。但值班的保安死了,死在走廊里,被一支圆珠笔刺穿了颈动脉。监控里没有我,可我记得每一个细节。”
“证据呢?”江别鹤问。
李隐缓缓卷起左袖。小臂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疤痕,排列成诡异的计数符号。“每一条疤,代表一个我记得的‘夜晚’。三百六十五条,整整一年。”
江别鹤凑近细看,后背猛然窜起一股寒意——那些疤痕的切割角度、深度,绝非自残所能形成,更像是……专业的外科手术痕迹,甚至有些手法让他想起自己早年的技术特点。他直起身,语气严肃:“你需要立即住院观察。”
“来不及了。”李隐抬起手腕,露出电子表盘:23:47。“还有十三分钟。今晚,我‘来’到了这里。”
客厅里的空气骤然凝固。江别鹤猛地冲向电话,却发现听筒里一片死寂。手机也没有信号。
他转身,看见李隐依旧坐在沙发上,但头颅低垂,肩膀开始不自然地抽搐。
“快……锁住我……”李隐从牙缝里挤出话语,“厨房……储物间……有铁链……”
江别鹤犹豫了一秒,随即冲向厨房。储物间里果然堆着一些废弃的装修材料,其中有一卷粗重的铁链和一把挂锁。他拖着铁链返回客厅时,时间已过23:55。
李隐的姿态变了。他依然坐着,但脊背挺得笔直,头颅以一个非人的角度歪向右侧,双眼圆睁,瞳孔扩散得几乎看不见虹膜。
他的双手平放在膝盖上,十指微微弯曲,指尖轻轻敲击着布料,发出“嗒、嗒、嗒”的节拍声,与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完全同步。
“李隐?”江别鹤试探着呼唤。
没有回应。只有指尖的敲击声,越来越响,越来越快。
江别鹤不再犹豫,他迅速用铁链缠绕李隐的身体和沙发椅,最后用挂锁锁紧。铁链沉重,足以束缚一头熊。
做完这一切,他退到五步之外,手中紧握着一把从厨房取来的剁骨刀,汗水浸湿了掌心。
挂钟的时针与分针缓缓重叠。
午夜十二点整。
“嗒”声戛然而止。
李隐被铁链锁住的身体,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!不是挣脱,而是连同沉重的实木沙发一起,平稳地、笔直地升离地面十厘米,悬浮在空中!铁链哗哗作响,却丝毫无法限制他的动作。
他的头颅机械地转向江别鹤,嘴角向两侧咧开,露出一个完全不符合人体结构的笑容,整张脸的皮肤仿佛被无形的线向后拉扯。
江别鹤惊骇得无法动弹,他行医一生,见过无数尸体,却从未见过如此违背物理法则的景象。
“李隐”开口了,声音却不是李隐的,而是无数男女老少声音的叠加,混着嘶嘶的杂音:“江……医……生……你……锁……错……人……了……”
悬浮的身体开始向江别鹤平移。铁链摩擦地板,发出刺耳的尖叫。江别鹤转身想逃,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地上。
他低头,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膨胀变形,从地面立起,漆黑的手影正紧紧攥着他的脚踝!
“第一个夜晚,”那重叠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,冰冷的气息钻进耳道,“你让一个女孩死在了手术台上。不是意外,是你故意切错了血管。因为她父亲拒绝支付额外的‘专家费’。”
江别鹤如遭雷击。那桩往事被他深埋了三十年,从未对任何人提及!手术记录早已销毁,当事人皆已离世!
“你……”他牙齿打颤。
“第二个夜晚,你篡改了死亡证明。那个老人本可以活,但你急需他的床位安置一位付高额病房费的富豪。”
悬浮的“李隐”已经贴到他面前,瞳孔里倒映出江别鹤扭曲惊恐的脸。“第三百六十五个夜晚,一年前的今晚,你做了什么?”
江别鹤浑身发抖。一年前的雨夜,他的妻子“意外”溺亡在自家浴缸。巨额人身保险金让他还清了赌债。
“不……不是……那是意外……”他嘶声辩解。
“李隐”笑了,那叠加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。“你看我的手臂。”
江别鹤的目光被迫移向那些疤痕。在昏暗的光线下,疤痕的排列组合突然变得熟悉——那根本不是计数符号,而是一个个微缩的人名缩写!他看到了妻子的名字缩写,看到了那个女孩的,看到了老人的……所有被他刻意遗忘的“过失”与“巧合”,全都在这里!
“尸体为什么会消失?”重叠的声音渐弱,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女声,像极了他亡妻,“因为‘夜晚’需要清空舞台,等待下一个演员。”‘李隐’的身体突然瘫软,连同沙发一起轰然落地。铁链松垮地垂落。
客厅恢复死寂。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江别鹤粗重的喘息。他踉跄后退,撞到书柜。一本厚重的相册跌落,散开。他看见自己的家庭照片,每一张里,站在他身边的妻子,笑容都逐渐变得僵硬、诡异,最后几张,她的眼睛似乎在直视镜头外的他,嘴角带着与刚才“李隐”脸上如出一辙的弧度!
他发疯般冲上二楼卧室,反锁房门,背靠门板滑坐在地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也许几分钟,也许几小时。楼下毫无动静。他鼓起勇气,从门缝向外望。
客厅空无一人。铁链散落在地,挂锁完好。“李隐”消失了,仿佛从未到来。
是噩梦?是精神崩溃?但地上未干的水渍(这次出现了),散落的铁链,还有自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血痕,都证实着刚才的真实。江别鹤崩溃了,他冲到书桌前,颤抖着手写下今晚发生的一切,每一个细节,包括那些被揭穿的罪行。他需要记录,需要证明自己sanity尚存。
写完最后一笔,他抬头看向桌面日历。
冷汗瞬间浸透全身。
日历显示的日期,是昨天。
他分明记得,入睡前,他撕掉了昨天的那一页。他猛然抓起桌角的手机——屏幕熄灭。他按亮,日期清晰显示:确实是他记忆中的“昨天”。但时间……是午夜十一点三十分。
离“刚才”经历的午夜,还有半小时。
敲门声,在此刻,再次响起。
缓慢、规律、精确。
每三下,停顿一秒。
江别鹤僵直地转动脖颈,看向卧室门板下方的缝隙。走廊的灯光被遮住,一双脚的阴影静静地停在门外。
“江医生。”门外传来李隐干涩平静的声音,与“第一次”敲门时一模一样,“救救我。我每天都会杀死一个人。”
江别鹤的目光,绝望地落在自己刚刚写满罪行的日记本上。墨迹未干。
他突然明白了“尸体为何会消失”。
也明白了“李隐”手臂上那三百六十五条疤痕的真正含义。
更明白了,为什么一年前的今晚,妻子溺亡时,浴缸边缘会留下与李隐敲击节奏完全一致的、三下一顿的、湿漉漉的手指叩击痕迹。
敲门声,再次响起。这次,更加急促。
仿佛在催促他,去完成某个尚未开始的“夜晚”。
而桌面的日历,在这一刻,无声地自动翻过一页。
崭新的日期下方,印着一行小字,他从未注意过的小字:
“今日宜:清偿旧债。”
窗外的雨,下得更急了。每一滴雨声,都像是微弱的叩门声,从四面八方传来,越来越密,越来越响,最终汇成一片淹没一切的、永恒的嘈杂。
在那嘈杂深处,他依稀分辨出了一个熟悉的、冰冷的、带着水声的轻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