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啼郎(1 / 1)

婴儿的哭声又响起来了。

李维猛地睁开眼,心脏在死寂的深夜狂跳。

那哭声细细的,尖尖的,像一根冰冷的针,从墙壁的某个缝隙钻进来,直直刺入耳膜。

不是隔壁邻居家的孩子,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,孙子都在国外。

也不是楼上楼下,这哭声的方位很模糊,仿佛就在这间卧室里,又像是在极远处。

他打开手机,凌晨三点十七分。

这已经是连续第七个夜晚了。

起初他以为是幻听,或者太累了。可那哭声每晚准时出现,不早不晚,就在三点十五分左右开始,断断续续,哭到天将亮时才渐渐隐去。

白天去问物业,物业的人一脸茫然,说最近小区没有新搬来的住户,更没听说谁家有新生儿。

他甚至厚着脸皮去敲了左右邻居的门,旁敲侧击,得到的回答都是摇头和同样困扰的表情——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听见。

但别人的反应,似乎远没有他这么剧烈。

四楼的张婶只是抱怨睡不好,楼下的年轻夫妻说偶尔听见,像猫叫。

只有他,李维,感到一种莫名的、深入骨髓的寒意。那哭声响起时,他浑身汗毛倒竖,胃里像塞了冰块,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紧紧攥住他,仿佛那哭声是专门冲着他来的。

第八夜,他决定不睡了。

他泡了浓茶,坐在客厅沙发上,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。

三点十四分。

三点十五分。

来了!

那细细的哭声,准时在寂静中弥漫开来。

这一次,他屏住呼吸,仔细分辨。声音似乎……是从厨房的方向传来的?

他蹑手蹑脚走过去,推开厨房的门。里面一片漆黑,只有冰箱运行时极低的嗡嗡声。哭声在这里清晰了一点,但依然飘忽。

不是这里。

他顺着声音移动,像黑暗中摸索的盲人。声音引导着他,穿过客厅,来到紧闭的阳台门前。

哭声在门后变得真切起来,仿佛只隔着一层玻璃。

外面是沉沉的夜,零星几点灯火在远处闪烁。阳台上空空荡荡,只有他晾晒的几件衣服在夜风中轻轻晃动。

他颤抖着手,拉开了阳台门。

冰冷的夜风灌进来,哭声瞬间放大,变得无比清晰,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委屈和……饥饿感。

可阳台上,依然什么也没有。

他探出身子,朝楼下望去。小区的绿化带沉浸在黑暗里,路灯的光晕昏黄安静。

哭声就在耳边,可他什么也看不见。

这比看见什么更让人恐惧。

就在他几乎要崩溃时,哭声突然停了。

停得极其突兀,就像被一把掐断。

与此同时,他感到一道目光。

他霍然转身,面对室内。

客厅没有开灯,只有卧室门缝透出一点他刚才忘记关掉的床头灯微光。

就在那片昏昧的光影交界处,他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。

非常小,像一个蜷缩起来的婴儿,背对着他,坐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
影子微微颤动着,似乎在啜泣,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

李维的血液都要凝固了。他想喊,嗓子却像被堵住;想动,双腿如同灌了铅。

那小小的影子,慢慢地,慢慢地,转过了头。

没有五官。

本该是脸的地方,是一片更深的黑暗,平滑,空洞,仿佛能吸收周围所有的光。

然后,它“站”了起来——或者说,那团人形的黑暗膨胀、拉长,朝着他“走”来。

不是用脚,是贴着地面滑行。

李维终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,连滚带爬地退回阳台,反手拼命拉上玻璃门,用背死死抵住!

那黑影停在客厅中央,面对着他。

隔着玻璃,他能感觉到那没有眼睛的“注视”。

黑影抬起了一只“手”,那也是一团黑暗的轮廓,轻轻按在了玻璃门上。

玻璃以那只“手”为中心,迅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、浑浊的白霜,冰裂纹般蔓延开来!

刺骨的寒气穿透玻璃,侵染到他的背上。

要死了!要死在这里了!

就在他绝望之际,客厅里的老旧挂钟,突然“铛”地响了一声。

凌晨四点。

那黑影的动作顿住了。

它似乎……侧耳倾听了一下(尽管没有耳朵),然后,像烟雾一样,开始变淡,消散。

几秒钟内,就彻底消失在客厅的黑暗里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
只有玻璃门上那片狰狞的冰霜白痕,证明刚才的一切不是噩梦。

李维瘫软在地,浑身湿透,像刚从水里捞出来。

第二天,他发起了高烧,胡言乱语。

烧退之后,他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去找人。找懂这些“事情”的人。

经人介绍,他见到了一个住在城郊的老人。老人很瘦,眼睛浑浊,听了他的描述,特别是听到那哭声准时在三点十五分出现,在四点消失时,久久没有说话。

“……”老人缓缓吐出一口烟,“不是活物,也不是普通的鬼。”

“那……那是什么?”

“是一种‘念’。”老人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,“特别强烈的、关于‘未诞生’或‘早夭’的悲念、怨念,混着生者的遗憾和死寂,在特定的时辰,聚成了形。它哭,是因为它‘饿’,它想要‘存在’,想要被记住,又害怕被看清。”

“它为什么找上我?”李维声音发抖。

老人深深看了他一眼:“你仔细想想,你家,或者你血脉相连的至亲家里,很多年前,有没有过……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?或者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?特别是,如果这事情发生在夜里,和‘三’‘四’有关的时辰?”

李维如遭雷击。

他想起了母亲很久以前,一次酒后失言透出的懊悔。那时他还小,印象模糊。母亲说,在他之前,其实还有一个孩子,怀了七个多月,因为意外,夜里在家突然发作,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……据说孩子取出来时,已是凌晨三四点之间,是个成了形的男婴。

这事是家里的禁忌,再未被提起。连他自己都快忘了。

“它……它是我……”李维脸色惨白。

“不完全是。”老人摇头,“那只是个引子。它现在是个独立的‘东西’了,靠吸食附近生灵对它的‘注意’和‘恐惧’维持,并且会越来越强。你越是怕它,注意它,它就越清晰,越容易碰到你。挂钟报时,是一种‘规矩’的提醒,暂时惊退了它。但下次,它可能就不管用了。”

“我该怎么办?大师,求你救我!”李维几乎要跪下。

老人沉吟许久,从里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、黝黑的陶瓮,瓮口用暗红色的泥封着,上面画着扭曲的符号。

“这东西,叫‘纳寂瓮’。今晚,等它再出现,哭声最盛的时候,你打开泥封,对准它,叫三声它该有的名字。”

“它该有的名字?是什么?”

“就是家里人本来打算给那个未出生孩子取的名字。如果没有,就叫它‘孩儿’。”老人神色无比严肃,“记住,一定要在它最清晰、离你最近的时候叫。叫晚了,它散了,没用。叫早了,它没完全现形,也收不住。叫的时候,心里不能有恨,不能有厌,只能有悲悯和……送别的平静。把它当做一个真正的、该离去的亲人。把它‘引’进来,封住,然后立刻用我给你的新泥封好口。之后,把瓮埋在向南的、有老槐树的地下。”

李维捧着那冰冷的陶瓮,感觉重逾千斤。

是夜。

他盘腿坐在客厅中央,陶瓮放在面前。

时间一分一秒爬向三点十五分。

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。他知道,自己此刻的恐惧,正是那东西的食粮。

他拼命回想母亲提起那早夭兄长时,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和深切的悲伤。那不是对怪物的恐惧,是对无缘骨肉的痛惜。

三点十五分。

哭声准时响起。

这一次,声音不再飘忽,直接就从他对面的阴影里传来。

小小的黑影,逐渐凝聚,比昨夜更加清晰,甚至能看出婴儿襁褓的轮廓。

它面朝着他,那片空洞的黑暗,似乎也“望”着他。

没有立刻逼近。

李维按照老人所说,努力压抑恐惧,在心中勾勒一个从未谋面的、可怜的兄长形象。悲悯,酸楚,渐渐压过了纯粹的害怕。

哭声越来越响,越来越凄厉。

黑影开始移动,缓缓飘近。

客厅的温度急剧下降。

李维能看清黑影边缘细微的颤抖,那是一种本能的对“存在”的渴望和对“消亡”的抗拒交织的状态。

就是现在!

当黑影几乎飘到他面前一步之遥,那股冰寒刺骨的阴气已经触及他皮肤时,他猛地伸手,一把揭开陶瓮上的暗红泥封!

对准那团小小的黑影,用尽全部的复杂情愫,颤声喊道:

“宝生!宝生!宝生!”

这是他刚刚猛然记起的、母亲醉话里提过的、那个未及使用的乳名!

黑影剧烈地一震!

它脸上那片深沉的黑暗,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,隐约似乎要浮现出什么……

然后,它化作一道更加浓黑的烟尘,发出一声似解脱又似不甘的、极其轻微的低咽,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,倏地钻入了那只小小的陶瓮之中!

李维手忙脚乱,立刻拿起旁边准备好的、老人给的灰白色新泥,死死封住瓮口!

哭声戛然而止。

彻骨的寒意迅速消退。

客厅里死一般寂静,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如擂鼓的心跳。

他成功了!

巨大的虚脱感袭来,紧接着是劫后余生的狂喜。

他紧紧抱着被封住的陶瓮,一夜未眠,只等天亮。

第二天一早,他按照指示,在城南一处有百年老槐树的公园偏僻角落,挖了深坑,将陶瓮小心翼翼埋了进去,填平泥土,不留标记。

做完这一切,他感觉压在心口七天七夜的巨石终于搬开了。阳光照在身上,久违的温暖。

回到家,他蒙头大睡,从未有过的香甜。

直到深夜,他自然醒来,浑身舒畅。

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手机。

凌晨三点零五分。

还好,离那个时刻还早。他翻了个身,准备继续睡。

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睡眠的前一瞬……

他忽然听到,从自己卧室的衣橱深处,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、却异常清晰的——

婴儿的嘻笑声。

咯咯咯的。

清脆,欢快。

带着一种找到了玩伴般的天真喜悦。

李维的呼吸,彻底停了。

他僵硬地,一点一点地,转动脖颈,看向那紧闭的衣橱门。

月光下,他看见自己映在衣柜穿衣镜中的脸。

苍白,扭曲,充满了极致恐惧。

而镜子里的他,嘴角,却正不受控制地、一点一点地,向上弯起。

形成一个僵硬而陌生的、近乎欢愉的弧度。

仿佛在应和着那衣橱里的笑声。

衣橱内的嬉笑声,渐渐变了调子,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手掌,在轻轻拍打着橱门内侧。

啪,啪,啪。

不疾不徐,耐心十足。

像是在等待,又像是在邀请。

李维睁大着眼睛,望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、微笑着的自己,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,缓缓浮现在他空白的大脑里:

老人只告诉他,要“悲悯”,要“平静”,要像送别亲人一样……

却从未告诉他,当那“”被收进瓮中时,收进去的,究竟是他满怀的“悲悯送别之情”……

还是他内心深处,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对那“未诞生兄弟”所代表的,某种无形“空缺”的……

深切眷恋与召唤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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