镇宅书(1 / 1)

梅雨季的黄昏,青石板路被雨水泡得发亮。

柳存义推开老宅吱呀作响的木门时,一股陈年霉味混着奇异的腥甜扑面而来。

这宅子空了三十年——从他祖父那辈举家迁往省城后就再没人住过,可堂屋正中那张八仙桌上,竟摊着一本泛黄的古籍。

书页被穿堂风吹得哗啦作响,像是什么人在急促地翻找。

柳存义是接到族叔公病危前的信才回来的。

信上只有八个颤抖的字:“老宅有变,速归镇之。”

他本以为是要处理祖产,可眼前这景象实在古怪。

他走近八仙桌,看见那古籍的封皮上,三个褪了金的字迹勉强可辨——。

翻开第一页,蝇头小楷密密麻麻,记载的竟是柳家七代人的生卒时辰、葬处方位,甚至还有死状描述。

“柳文渊,道光三年生,咸丰六年卒,溺毙于东厢井中,双目尽赤……”

柳存义的手抖了抖——柳文渊是他曾祖父,族谱上明明写着“寿终正寝”!

天色彻底暗了下来。

柳存义点上带来的煤油灯,继续往下翻。

越翻心越惊,这本书里记录的死亡,没有一个是正常的:坠梁、焚身、冻毙、食土而亡……每一桩都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。

而最后一页,赫然写着他父亲柳世安的名字,生辰八字齐全,卒年那栏却是空的,只在旁边批了一行朱红小字:“镇宅者,以身饲宅,魂永锢。”

“荒谬!”柳存义猛地合上书,可书页却自动弹开了,停在了中间某页。

那一页记载的是他姑祖母柳月娥,卒年光绪二十二年,死因只有两个字:“化纸。”

更诡异的是,这页的空白处,贴着一小片真正的、焦黄色的纸人残屑,触手阴冷,仿佛刚从坟里挖出来。

柳存义正要细看,煤油灯的火苗突然剧烈摇晃起来。

不是风——门窗都关着,那火苗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,忽明忽灭,最后缩成绿豆大的一点幽蓝。

黑暗如潮水般涌来。

柳存义听见了声音。

很轻,很碎,像很多人在同时低语,又像纸页被不断撕扯。

他举起煤油灯,蓝莹莹的光勉强照亮三尺之地,然后他看见了——

四面墙壁上,不知何时贴满了纸人。

不是寻常祭祀用的那种,这些纸人都有五官,画得惟妙惟肖,甚至能看出年龄、性别,它们保持着各种姿势:站着的、坐着的、蹲着的、趴着的……每一个纸人的眼睛,都朝着八仙桌的方向。

而最老的那个纸人,就贴在正堂祖宗牌位下方,穿着清代女子的袄裙,脸上两团胭脂红得刺眼。

柳存义盯着那张纸脸,浑身血液都凉了——那眉眼,竟与族谱里姑祖母柳月娥的画像一模一样!

“存义……”

一个极细的女声飘进耳朵,像是从很远的年代传来。

柳存义猛地转身,身后什么都没有,只有墙上那些纸人在煤油灯的光里微微晃动,投出扭曲拉长的影子。

可当他再转回来时,八仙桌旁多了个人。

是个穿藕色袄裙的少女,背对着他,正低头翻阅那本。

她的头发梳成旧式髻子,颈后的皮肤白得透明,能看见青色的血管。

“你是谁?”柳存义的声音干涩。

少女缓缓回头——是张年轻秀美的脸,可眼神却苍老得像看尽了百年沧桑。

“我是柳月娥。”她微笑,“按辈分,你该叫我一声姑祖母。”

柳存义连连后退,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:“不可能……姑祖母早就过世了……”

“是啊,过世了。”柳月娥轻轻抚摸书页,“所以我才在这里,永远在这里。”

她站起身,袄裙的下摆空荡荡的,柳存义惊恐地发现,她没有脚!裙下露出的是一截焦黄的纸边,正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。

“柳家每一代,都要选一个人‘化纸镇宅’。”柳月娥的声音变得幽怨,“把活人做成纸人,贴在老宅里,镇住那些不安分的亡魂。光绪二十二年,选中的是我。”

她伸出惨白的手,那手的边缘也开始显露出纸张的纹理:“可我不甘心啊……凭什么是我?凭什么柳家的人死了,还要被永远困在这破宅子里?”

她的脸突然裂开一道缝,从额头到下巴,裂缝里不是血肉,而是层层叠叠的、写满咒文的黄纸!

“所以我把他们都放出来了。”柳月娥咧开嘴,裂缝撕得更大了,“所有被镇在这里的柳家人,所有……包括你父亲。”

话音刚落,整座老宅开始震颤。

墙壁上的纸人一片片脱落,在空中翻飞,每片纸落地时都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影。

眨眼间,堂屋里站满了“人”。

男女老少,穿着不同时代的衣裳,个个脸色青白,眼神空洞。

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,穿着柳存义记忆里父亲的藏青色中山装,可那张脸却是一张平整的、画出来的纸脸!

“爹……”柳存义腿一软,跪倒在地。

纸人父亲缓缓抬起手,指向那本,喉咙里发出纸张摩擦般的声音:“该……你了……”

“不!”柳存义连滚带爬冲向大门,可门栓像是焊死了,纹丝不动。

回头看去,满屋的纸人正缓缓向他围拢,它们移动时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,像一场恐怖的暴雨。

柳月娥飘到他面前,几乎脸贴着脸:“傻孩子,你以为族叔公为什么叫你回来?不是让你镇宅,是这宅子……又该添新纸人了。”

她冰凉的手指按在柳存义额头上:“别怕,很快的,就像你爹当年一样——”

一段陌生的记忆猛地冲进柳存义脑海:

三十年前的雨夜,年轻的父亲被族老按在八仙桌前,朱砂笔在他脸上画下五官,黄纸一层层糊满身体,最后在眉心点下镇魂咒……而主持仪式的,正是当时还活着的族叔公!

原来父亲不是病逝,是“化纸”了!

原来族叔公信上说的“镇之”,不是镇宅,是镇他!

“啊——!”柳存义抱头惨叫。

可就在纸人们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,怀里突然掉出个东西——是临行前族叔公塞给他的护身符,用红布包着,他一直没打开。

此刻红布散开,里面不是什么符咒,而是一面巴掌大的铜镜。

镜面照向纸人的刹那,所有纸人同时发出尖锐的嘶鸣!

柳月娥的脸在镜子里扭曲变形,她厉声道:“你怎么会有‘破虚镜’?!这镜子早就被我毁了!”

柳存义愣住,旋即想起族叔公信里还有一句被他忽略的话:“若见纸人,以镜照之,切记!”

他连忙举起铜镜,对准满屋纸人横扫。

镜光所过之处,纸人纷纷蜷缩、冒烟,发出焦臭,那些幻化出的人影也如泡影般消散。

最后只剩柳月娥那个纸人还贴在墙上,可也焦黑了大半,画出来的眼睛死死瞪着柳存义,充满怨毒。

“你以为……这就完了?”纸人发出最后的声音,“不毁……柳家人……永远逃不掉……”

说罢,纸人彻底化为灰烬,簌簌落地。

老宅恢复了寂静,墙上的纸人都消失了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。

只有那本还摊在八仙桌上,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光。

柳存义颤抖着走过去,看见父亲那页的卒年栏,不知何时填上了日期——正是今天!

而下一页,已经缓缓浮现出新的字迹:“柳存义,庚子年生……”

后面的字还在不断显现,像有一只无形的笔正在书写他的死期!

柳存义抓起铜镜就往书上砸。

镜面接触书页的瞬间,爆发出刺目的白光,整本书猛烈燃烧起来,火焰却是诡异的青绿色。

火中传出无数人的哀嚎,有男有女,有老有少,全是柳家历代的声音。

书页在火焰里翻卷,每烧掉一页,就有一个淡淡的人影从火光中升起,朝柳存义作揖鞠躬,然后消散在空气中。

最后烧到父亲那页时,柳存义看见纸灰升腾成的虚影,朝他轻轻点了点头,嘴唇翕动,无声地说:“走……”

火焰熄灭了。

八仙桌上只剩一摊灰烬,灰烬里埋着那面铜镜,镜面已经裂成蛛网。

柳存义瘫坐在地,浑身冷汗,天旋地转。

不知过了多久,鸡叫声远远传来,天终于亮了。

晨光透过窗棂照进老宅,灰尘在光柱里飞舞,一切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
柳存义挣扎着爬起来,跌跌撞撞推开门。

门外站着几个早起的村民,看见他都吓了一跳。

“柳家小子?你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

“昨、昨天……”柳存义嗓子哑得厉害。

村民面面相觑,一个老者迟疑道:“可这宅子……不是昨儿晌午才失火烧没的吗?”

柳存义猛地回头——

身后哪还有什么老宅?只有一片焦黑的断壁残垣,还在冒着缕缕青烟。

废墟正中,那面裂了的铜镜半埋在灰烬里,镜面上映出他惨白惊愕的脸。

而更远处,村口的老槐树下,一个穿藕色袄裙的模糊身影正静静站着,朝他的方向,缓缓、缓缓地,鞠了一躬。

风吹过,那身影如烟散去,只剩树下一小堆焦黄的纸灰,被风卷起,扬了满天,像一场迟了百年的葬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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