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卧室,顾文熙醒来时,身旁的妻子赵晓芸已经不在床上了。
他揉着惺忪睡眼走向女儿的儿童房,五岁的女儿小雅正坐在床上发呆,睡衣的领口微微敞开。
顾文熙的目光忽然定住了——小雅的锁骨下方,那个生来就有的浅褐色蝴蝶形胎记,竟然变深了。
不是错觉,那蝶翼的边缘甚至蔓出了一丝暗红色的纹路,像血管,又像某种神秘的符咒。
“小雅,你这里的胎记……”顾文熙蹲下身,手指轻轻触碰。
女儿转过头,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两秒,忽然咧嘴笑了:“爸爸,蝴蝶要飞出来了。”
顾文熙后背一凉,强笑着说:“瞎说什么呢,胎记怎么会飞出来?”
这时赵晓芸端着牛奶走进来,温柔地给小雅整理衣领,恰好遮住了那枚胎记。
“你眼花了。”赵晓芸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异常,“胎记一直都是这样。”
整整一天,顾文熙心神不宁。
他借口加班,提前回家,翻出了小雅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相册。
一页页,一年年,他死死盯着照片上女儿锁骨的位置。
不对……完全不对!
小雅周岁照上,胎记明明只有米粒大小;三岁生日照,已经蔓延成指甲盖大的浅斑;上个月的全家福,蝴蝶的形状已经清晰可见,翅膀末端甚至开始发红。
这根本不是胎记!这是某种在生长、在蔓延的东西!
深夜,顾文熙摇醒赵晓芸,把相册摊在她面前。
“晓芸,你看清楚,这东西在变大!在变色!我们得带小雅去医院!”
赵晓芸静静地看着照片,又抬头看他,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。
“文熙,胎记本来就是会变的呀。”她的声音轻飘飘的,“就像人,也是会变的。”
她掀开自己的睡衣下摆——在小腹右侧,一枚暗紫色的记,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,仿佛活物。
“你看,我也有。”赵晓芸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光,“而且我的……长得更快呢。”
顾文熙倒退两步,撞在衣柜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他想起三年前,赵晓芸出过一场车祸,昏迷了三天三夜。
醒来后,她有时会对着空气微笑,有时在深夜厨房里站着不动,问他“你听见蝴蝶的声音了吗”。
他一直以为那是脑震荡的后遗症。
“你们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顾文熙的声音在颤抖。
赵晓芸缓缓下床,赤脚走近,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。
“我们是你的家人呀。”她叹息般地说,“只是换了一种形式陪伴你。”
她的眼睛突然完全变成了黑色,没有眼白,只有两个深邃的空洞。
“而且文熙,你很快也会有了……。”
顾文熙疯了似的冲出卧室,撞开小雅的房门。
女儿坐在床上,睡衣的纽扣全部解开,那枚蝴蝶胎记已经变成了深红色,翅膀的纹路像脉搏一样跳动。
更可怕的是,胎记周围的皮肤开始龟裂,裂痕细密,仿佛蝴蝶正在破茧而出。
“爸爸,”小雅歪着头,声音里混着一种非人的回音,“妈妈没告诉你吗?得到的人,才能永远在一起。”
她抬起手,指尖渗出暗红色的黏液,“来,我帮你种一个。”
顾文熙连滚带爬逃下楼,抓起车钥匙冲向车库。
后视镜里,他看到赵晓芸站在二楼窗口,一动不动地望着他,嘴角咧开的笑容几乎扯到耳根。
车子发动时,他听见车窗被拍打的声音——小雅不知何时趴在车窗外,那张原本可爱的脸已经布满蛛网般的裂纹,蝴蝶的触须正从她眼眶里探出。
“爸爸,你要去哪?”她的声音直接钻进顾文熙的脑海,“你逃不掉的,蝴蝶认得路。”
顾文熙猛踩油门,车子冲出小区,在深夜的街道上狂飙。
他颤抖着拨打父母的电话,无人接听;拨打好友的号码,全是忙音。
这个世界好像突然被隔离开了,只剩他和那对“母女”。
路过跨江大桥时,他瞥见后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——是小雅的洋娃娃,但娃娃的脸上,多了一个用红线绣成的蝴蝶图案。
“啊啊啊——!”顾文熙抓起娃娃扔出窗外。
就在这时,他锁骨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
他扯开衣领,借着路灯看向车内后视镜——在他左侧锁骨下方,皮肤下正透出一抹淡红色的阴影,形状模糊,却分明是蝴蝶的轮廓。
它正在形成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顾文熙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我什么时候……”
记忆碎片猛地闪现:昨晚,赵晓芸吻过他那个位置,说“留下我的印记”;三天前,小雅玩耍时在他脖子上挠了一下,当时有细微的刺痛……
原来她们早就开始“播种”了!
绝望中,顾文熙将车开向城郊的青山寺,那是他奶奶常去的寺庙。
奶奶信佛,常说“脏东西怕佛门”。
寺庙在深夜紧闭大门,顾文熙拼命敲打门环,直到手掌渗血。
一个老和尚披着袈裟开门,看到他时,脸色骤变。
“施主,你身上……”老和尚后退半步,竟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。
“大师救我!”顾文熙跪倒在地,扯开衣领,“这东西,这东西在我身上长出来了!”
老和尚举起油灯细看,半晌,长长叹了口气。
“这不是邪祟。”老和尚的声音充满悲悯,“这是‘骨蝶印’,只会出现在血脉相连的人身上。”
顾文熙愣住:“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是,给你种下这印记的,必定是你的血亲。”老和尚闭目,“而且她……已经死了很久了。死者的执念太深,会化蝶寻亲,在活着的亲人身上留下印记,直到把活人也拉进那个世界。”
“不可能!我妻子和女儿都活着!她们就在我家!”顾文熙嘶吼。
老和尚摇头:“施主,你仔细想想,三年前那场车祸,真的只昏迷了你的妻子吗?”
这句话像一把冰锥,刺穿了顾文熙所有混乱的记忆。
画面涌来:刺眼的车灯、碎裂的挡风玻璃、小雅在儿童安全座椅里无声无息、赵晓芸被变形的车门贯穿胸口、而他自己……
他自己躺在血泊中,看着救援人员将白布盖在妻女身上。
“你也死了,施主。”老和尚的声音变得遥远,“只是你不肯走,执念让你留在人间,还‘创造’出了活着的她们。但这幻象撑不了多久,就是证据——当它完全成形时,就是你彻底消失的时候。”
顾文熙低头看自己的手,在油灯光下,他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。
锁骨处的记已经长出完整的翅膀,正在向心脏蔓延。
他想起这三年的点点滴滴:邻居从不跟他打招呼、同事总是绕过他的工位、父母家的钥匙永远打不开门……
原来他才是那个“不该存在”的人。
“那我……该怎么办?”顾文熙的声音已经虚浮。
老和尚双手合十:“尘归尘,土归土。”
顾文熙失魂落魄地回到山脚下,他的车还停在那里,但车里坐着两个人影。
赵晓芸和小雅,在月光下静静地看着他,她们的脸上没有裂纹,没有异样,只是皮肤白得像纸,衣服上还留着三年前车祸时的血迹。
“文熙,该回家了。”赵晓芸微笑着说。
小雅伸出手:“爸爸,我们等你好久啦。”
顾文熙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。
他坐进驾驶座,发动汽车,开向三年前出事的那段山路。
副驾上的赵晓芸轻声哼起歌,后座的小雅玩着那个脸上绣蝴蝶的洋娃娃。
远处传来警笛声和救援车的灯光,与三年前的事故现场重叠在一起。
车冲下山崖的瞬间,顾文熙看见后视镜里的自己——记终于完整了,一只血红色的、妖异的蝴蝶,在他皮肤下振翅欲飞。
而他的脸,正在迅速变得和妻女一样苍白。
坠毁、爆炸、火焰腾起。
但在火光中,有三道透明的影子手牵手站起来,他们身上的记闪闪发光,然后破碎成无数光点。
最后留在焦黑残骸里的,只有三具早已枯朽的骸骨,以及一枚从顾文熙骸骨锁骨处滚落的、蝴蝶形状的暗红色玉石——那是奶奶当年为他求的护身符,背面刻着小小的字:若有执念,化蝶寻归。
警车和救护车赶到时,救援人员看着现场,面面相觑。
“奇怪,这车祸现场怎么像是三年前的痕迹?连车牌都和档案里那起事故一样……”
一个年轻警察突然指着悬崖边的树下:“你们看,那是不是一个人?”
树下坐着个流浪汉,正痴痴地笑着,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。
照片上,顾文熙、赵晓芸和小雅幸福地依偎在一起,每个人的锁骨位置,都被红笔画上了一个小小的蝴蝶。
流浪汉喃喃自语:“蝴蝶飞呀飞,找到家人就不孤单了……”
他掀起自己破烂的衣领——锁骨处,一枚深紫色的记,正在月光下微微跳动。
远处,青山寺的钟声敲响了。
夜风中,仿佛真的有无数蝴蝶在振翅,寻找着那些不肯离开的魂灵,和那些尚未被发现的、活人身上的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