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明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。
这种被窥视的感觉，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。
起初，他以为是工作压力大的缘故——作为一名会计，他每天面对堆积如山的账目，常常加班到深夜，眼睛花了、耳朵鸣了，都是常事。
可是，那种感觉越来越真切。
尤其是在他独处的时候，眼角余光总会瞥见一团模糊的黑影，悄无声息地滑过墙根或者柜角。
每当他猛地转头，黑影就消失了，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。
他尝试告诉自己，这只是疲劳产生的幻觉，直到那个雨夜。
那天晚上，李明照例沿着小区后的林荫道散步。
这条路上路灯稀疏，光线昏暗，两旁是茂密的梧桐树，夜晚几乎没有人迹。
他喜欢这里的安静，能让他暂时忘掉白天的烦闷。
然而，走着走着，他清晰地听见，自己的脚步声之外，还有另一个脚步声。
那声音不紧不慢，始终落在他身后两三步的位置。
他停，那声音也停；他加快，那声音也加快，节奏完全一致，就像一面活生生的回声壁！
李明的心跳骤然加速，他深吸一口气，突然转身——身后空荡荡的，只有被风吹动的树叶，在地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。
“谁在那儿？”他喊道，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尖锐而孤独。
没有任何回应。
只有一滴冰凉的雨水，顺着他的后颈滑进衣领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。
从那天起，那个多余的脚步声便如影随形。
不仅在林荫道，甚至在他家的走廊里、卧室外，都会毫无预兆地响起。
李明开始失眠，他睁着眼睛躺在黑暗中，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异响。
衣柜里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细微声音，嘶啦……嘶啦……很有规律。
他猛地拉开柜门，里面只有整齐悬挂的衣物，在黑暗中像一排垂头丧气的人偶。
可当他关上柜门，躺回床上，那抓挠声便又响起了，而且更急切、更清晰，仿佛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破柜而出！
李明打开灯，声音戛然而止。
一切安静得可怕，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。
他再也无法忍受，决定安装监控摄像头。
摄像头对准了他的床和房间的主要区域。
第二天查看录像时，李明的血液几乎冻结了。
录像显示，在他入睡后大约一小时，他的影子——从床上分离了出来！
那团人形的黑影先是坐在床边，然后缓缓起身，在房间里踱步，最后停在了穿衣镜前，一动不动地“凝视”着镜面。
整个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，然后影子才回到床上，与他的身体重新重叠。
李明反复看了三遍，冷汗浸透了睡衣。
影子是活的？这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。
他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传说：人的影子是魂魄的倒影，如果影子有了自己的意识，那意味着灵魂正在碎裂。
恐惧驱使他去看了心理医生。
医生诊断他为焦虑症伴随轻度幻觉，开了些镇静药物。
药片吃了，却像石沉大海，毫无作用。
黑影出现的频率反而更高了，它不再仅限于眼角余光，有时会直接出现在视野中央，像一团粘稠的墨渍，缓缓蠕动。
一天深夜，李明被一阵刺骨的冷风吹醒，发现卧室窗户洞开，窗帘狂乱地飞舞。
而窗外，赫然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形轮廓，轮廓的边缘在月光下微微波动——正是他的影子！
影子抬起手臂，向他缓缓招了招手，然后向后一仰，坠入了楼下的黑暗。
李明连滚带爬地冲到窗边，向下望去，楼下的空地什么都没有。
他惊魂未定地回到床边，却发现枕头上多了一张对折的纸条。
他用颤抖的手打开，上面用和他一模一样的笔迹写着：“我来取代你。”
五个字，像五根冰锥，扎进了他的心里。
李明请了长假。
他翻遍古籍和网络论坛，找到一个荒诞的民间秘法：盐能净化，铁能镇邪。
他买来大袋的食盐和一把沉重的铁锤，沿着房间墙壁撒上厚厚的盐线，然后紧握铁锤，坐在盐圈中央，死死盯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。
夜幕降临，房间里的光线逐渐暗淡。
忽然，墙壁上的盐粒开始轻微弹跳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。
紧接着，那团黑影直接从对面的白墙上浮现出来，如同水墨在宣纸上晕染，迅速凝聚成一个人的形状，五官的轮廓逐渐清晰，正是李明的脸！
黑影咧开嘴，发出一种摩擦般的沙哑声音：“你为什么抗拒？我就是你，你就是我。”
李明尖叫着抡起铁锤砸过去，铁锤却穿透黑影，重重砸在墙上，震得他虎口发麻。
黑影发出低沉的笑声，猛地扩散开来，像一张黑色的大网，将李明彻底笼罩。
李明醒来时，阳光刺眼。
他躺在自己的床上，身上盖着被子。
一切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“是梦……一场噩梦……”他喃喃自语，如释重负。
然而，当他下床走到穿衣镜前，准备洗漱时，整个人僵住了。
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，穿着睡衣，脸色苍白。
但是，镜中人的脚下，空空如也——没有影子！
他惊恐地低头看向地板，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，照亮了木地板，可他的脚下，确实没有任何阴影，仿佛光线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！
他的影子，不见了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李明感到一种诡异的“轻松”。
身体似乎轻飘飘的，但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。
同事私下议论他眼神呆滞，反应迟钝；老朋友约他吃饭，说他言行举止透着一股陌生的疏离感，甚至忘记了一些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往事。
李明自己也察觉到了记忆的缺失，仿佛生命中的某些片段被凭空挖走，只留下模糊的残影。
直到一个傍晚，他路过一家关闭的珠宝店，橱窗的深色玻璃像一面巨大的镜子。
他瞥了一眼，浑身血液瞬间倒流。
橱窗倒影里，他的肩膀上，趴着另一个“他”！
那个“他”脸色青黑，双手亲昵地环抱着李明的脖子，正把下巴搁在李明的头顶，对着玻璃倒影，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、无比诡异的笑容！
李明魂飞魄散，猛地转身回头，身后只有匆匆走过的陌生行人。
可当他再看向橱窗，那黑影仍然趴在他背上，而且眼睛正死死盯着他，嘴唇开合，无声地说：“抓到你了。”
李明发疯似的跑回家，锁死所有门窗，拉上每一面窗帘，躲进了没有镜子的卫生间。
但恐惧无孔不入。
他打开水龙头想洗把脸，不锈钢水槽的光滑表面，映出了黑影贴在他后背的轮廓；他偶然瞥见黑屏的电视机屏幕，里面有两个重叠的人影；甚至光滑的瓷砖墙面，都隐隐约约折射出那附骨之疽般的存在！
黑影不再隐藏，它开始低声说话，声音直接在他脑海里回荡，诉说着他的秘密，他的恐惧，他内心最阴暗的念头。
“承认吧，你恨你的同事，你嫉妒你的朋友，你巴不得那个总是刁难你的主管消失……这些念头，都是我最好的食粮。”黑影的声音充满诱惑，“我们本是一体，让我出来，我们可以做到一切你想做而不敢做的事。”
在极度的崩溃和一种扭曲的渴望中，李明动摇了。
也许，接受它才是唯一的出路？
他再次站到浴室镜子前，看着镜中那个眼眶深陷、形销骨立的自己。
“你……到底想要什么？”他嘶哑地问。
镜中的影像嘴唇未动，但那个重叠的黑影却清晰地回答：“自由。你把我囚禁在光与暗的夹缝里太久了。你的压抑、愤怒、贪婪，造就了我。现在，是时候让我们完整了。”
李明闭上眼睛，放弃了最后的抵抗。
他感到一股冰凉的、滑腻的触感从脚底升起，迅速蔓延全身，最后汇聚到心脏的位置。
没有痛苦，只有一种奇怪的充盈感。
当他再次睁眼，镜中的自己脚下，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影子。
影子仿佛有生命般，微微扭动，然后朝着镜外的他，鞠了一躬。
李明笑了，一种从未有过的“完整”和“力量”感充斥着他。
反转来得悄无声息。
几天后，李明“处理”掉了那个总是找茬的主管，手法干净利落，没有留下任何证据。
他感到畅快，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。
因为他发现，当他想对路边哭泣的孩子伸出援手时，他的身体却径直走开了；当他想拒绝一份不合理的合约时，他的手却自动签下了名字。
他的身体，正在被另一个意志主导！
他试图挣扎，在脑海中呐喊，但就像隔着厚厚的玻璃观看世界，他能看、能听，却无法控制一丝一毫。
他成了自己身体里的囚徒。
他拼尽残留的意识，试图在日记本上写下求救信号，但握笔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撕掉了那页纸，并写下：“安静点，我才是李明。”
最后的反转，发生在又一个雨夜。
被禁锢的李明“意识”，突然被拉入一段清晰的“回忆”：一个月前，那条林荫道上，真正的李明因为加班过度，心脏病突发，倒在了路边，雨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身体。
在他生命最后的模糊视线里，他看到自己身下的影子，像活过来的黑色沥青，缓缓从地面“站”了起来，俯视着他，然后模仿着他的姿态，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领带。
原来，他早就死了。
现在的“李明”，不过是依托他残存记忆和肉体而活动的“影魅”。
而他真正的灵魂，被剥离出来，困在了那片永恒的阴影里，每晚重复着死亡前散步的路径，听着那个由影魅发出的、模仿他的脚步声，永无休止。
所以，当你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漫步，忽然听到身后多了一个完全同步的脚步声，请你务必记得——不要轻易回头。
因为那可能不是你紧张产生的幻听，而是另一个“你”，正踏着你的影子，一步一步，等着与你合二为一。
或者，它只是在确认，你是否还有可以被取代的价值。
别忘了看看脚下，你的影子，是否还老老实实地跟着你……
哦，或者，它正在看着你呢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