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启明第一次注意到那本笔记,是在图书馆最角落的积灰书架顶上。
它没有书名,黑色封皮像是被水浸泡过又晾干,皱皱巴巴地蜷曲着。
他鬼使神差地踮脚取下它。
翻开扉页,纸上竟浮现出他刚才心里的念头:“这书真旧。”
墨迹淡灰,与他字迹一模一样。
周启明吓得差点把书扔出去。
可好奇心压过了恐惧,他颤抖着在第二页写下:“窗外有只黑鸟。”
字迹渗入纸张,消失了。
三秒后,图书馆紧闭的窗外当真传来乌鸦嘶哑的啼叫!
他连滚带爬逃回家,把笔记锁进抽屉最底层。
可深夜两点,抽屉自己滑开了。
笔记摊在桌上,新的一页有了字:“你锁不住我。”
那之后,周启明着了魔。
他开始试探——写“明天降雨”,凌晨便乌云密布;写“同事绊倒”,午间那人就摔下楼梯。
字迹总在实现后淡去,像从未存在过。
他渐渐胆大起来。
“彩票头奖”写不上去,笔尖打滑;“长生不老”墨迹化开。
笔记有自己的规则:只能实现具体、微小、近在眼前的事。
直到那晚,他醉酒后写下:“我想见见死去的母亲。”
字没有消失。
第二天清晨,电话响了。
殡仪馆通知他:母亲三年前火化的骨灰盒,昨夜莫名出现在接待台上。
盒盖上有个灰指印,正好是右手食指——母亲生前切菜伤过的那根。
周启明疯了似的冲去打开骨灰盒。
里面没有骨灰,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:五岁的他坐在母亲膝头,背后墙上挂历日期正是今天。
可母亲在三年前就去世了!
他尖叫着摔掉照片,背面有行小字:“儿子,笔记用完第七页,就会轮到你。”
周启明哆嗦着翻回笔记。
他从未数过——此刻一页页数去,竟正好用了六页!
每一页残留着极淡的印痕,像幽灵的指纹。
第七页是空白的。
而笔记不知何时多了条血色书签绳,绳尾系着片薄薄的东西……
他凑近看,是人的指甲,涂着母亲生前最爱的藕荷色。
“不!不!”他抓起笔想在第七页写“这笔记消失”,笔尖却划不破纸。
墨水聚成珠,滚落,在桌上溅出个歪扭的“晚”字。
当晚,他梦见母亲站在床头,嘴唇缝着黑线。
她伸手抚他额头,指尖冰凉。
醒来时,枕边放着那片指甲,下面压着张新照片:今天的他沉睡的模样,背后墙上挂历翻到了明天。
周启明崩溃了,抱着笔记冲到郊外荒地,浇上汽油点火。
火焰蹿起时,笔记里传来无数人窃窃私语的声音!
有老人咳嗽,有孩童啼哭,有女人哼歌……都是他这些天写下事件牵扯过的人。
火灭后,笔记焦黑却未毁。
风刮开脆页,第七页竟有了字——是他自己的笔迹:“周启明将死于今夜子时。”
落款是三年前的日期,母亲心脏病发那晚。
原来母亲当年也得到过这本笔记!
她用前六页换了丈夫康复、儿子平安、家庭和睦……
第七页,代价是她的命。
而现在,笔记选中了他。
子夜将近,周启明瘫坐家中,看钟针走向十二点。
忽然,笔记自动翻到扉页,原先空白处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名单:
张翠兰(母)、王志远(父)、李秀珍(姑)……
每个名字后都有日期,全是已故亲人!
最后一行墨迹新鲜潮湿:“周启明(子)。”
他惨笑着摸向脖颈,皮肤不知何时出现淡红勒痕,正缓缓凹陷。
像有根看不见的绳套在收紧。
窒息前最后一瞬,他瞥见笔记封底内侧有行极小字:
“欢迎成为书签。”
钟响十二下。
周启明瞳孔扩散,身体逐渐透明,最后化作一片薄薄剪影,飘进笔记夹层。
那剪影保持着死前挣扎的姿势,固定在第七页与封底之间。
笔记静静合拢。
封皮皱痕似乎多了几道,像人脸痛苦的纹路。
三个月后,图书馆清理仓库的义工从废纸堆里捡起它。
“这本子还挺厚。”她想着,随手塞进背包。
当晚加班时,她无聊翻开扉页,看见第一行淡灰字迹浮现:
“今晚电梯会故障。”
字迹和她的一模一样。
她惊讶地拿起笔,在第二页写下:“真的吗?”
墨迹,开始渗入纸张。
窗外,夜鸟惊飞。
笔记封皮下,所有曾成为“书签”的剪影微微颤动。
最外层那个新影子——周启明的轮廓——嘴角似乎弯了一下。
他在等。
等第七页再次被填满,等下一个名字出现在家族名单末尾,等绳索套上新的脖颈。
而图书馆地下室,堆积如山的旧籍深处,还有数十本一模一样的黑色笔记,静静等待着被某双手取下。
每一本第七页,都夹着家族最后一人化作的书签。
它们都在等。
等一个开始,等一个轮回,等一句无心写下的:“这书真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