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宫诡画(1 / 1)

开元年间,长安。

大明宫东北角有一处不起眼的偏殿,名为“集贤殿”,本是贮藏古籍字画之所。

年轻画师李暮云被调至此地,心头却无半分喜悦。

只因调令来得蹊跷,前任画师吴道子高徒周昉,在此殿整理画作不过月余,竟一夜之间癫狂,披发赤足奔出宫门,从此杳无音信。

宫内流传着隐晦的私语,说周昉是看见了“不该看的东西”。

李暮云推开沉重的殿门。

一股陈年墨香混合着尘土与些许霉腐的气味扑面而来。

高耸至殿顶的木架上,卷轴堆积如山,许多覆着厚厚的灰。

阳光从高窗斜射而入,照亮空气中浮动的亿万尘埃,恍如凝固的时光碎屑。

他的职责很简单:清点、分类、修补残破的古画。

工作枯燥,但李暮云甘之如饴,他本就是个沉静性子,能与古人笔墨相伴,正是所求。

起初三日,风平浪静。

他小心展开一幅幅或磅礴或工细的画作,山水人物,佛道鬼神,大唐气象扑面而来。

第四日午后,他在架子最底层摸到一个裹着暗绿色锦套的狭长画匣。

锦套磨损严重,边缘丝线都已起毛,却未标明作者与画名。

解开系带,抽出卷轴。

轴是普通的檀木,入手却异常冰凉。

他缓缓将画轴在长案上铺开。

是一幅工笔重彩的《夜宴图》。

画面描绘深宫内苑,华庭之中,数十位衣饰华贵的男女正在宴饮。

笔法精妙绝伦,人物栩栩如生,几乎能听见杯盏交错、丝竹萦耳。

然而,看着看着,李暮云的后颈泛起一丝凉意。

画中所有人的面容,都笼罩在一层极淡的、似乎并非颜料所致的灰晕之中。

眉眼口鼻俱在,却模糊难辨,仿佛隔着一层泪湿的纱。

更奇的是,画中宴会的气氛,初看热闹,细察之下,却有一种诡异的凝滞。

举杯者的手悬停半空,舞伎的裙摆凝固如铁,弹奏琵琶的乐师手指僵在弦上。

所有人的姿态,都像在某个瞬间被突然冻结。

而画幅右上角,本该是题跋留白之处,却有一片污渍般的暗红,似朱砂褪色,又似陈年血痕。

李暮云凑近细看那片暗红。

隐约似乎有极细的笔画痕迹。

他取来清水与柔软巾帕,极小范围地轻轻擦拭。

污渍渐淡,竟真的露出几个残缺的小字,是古拙的篆体:“……魂兮……驻……”

后面几个字彻底糊掉,无法辨认。

魂兮驻?驻留魂魄?

李暮云摇头,觉得自己想多了,或许只是前人无聊的戏笔。

他将此画单独放在一边,继续工作。

可自那日后,殿内开始出现异状。

先是总在夜深人静时,听见极轻微的、仿佛衣裙拂过地面的窸窣声。

他举灯查看,空无一物。

接着,他发现自己白日归类好的卷轴,次日清晨总会有一两卷位置不对。

不是被挪到别的架子,就是摊开在案上,露出其中某个人物画像。

一次是《天王送子图》中怒目的金刚,一次是《虢国夫人游春图》里一位回首的侍女。

那侍女的面容,在晨光中看去,竟与《夜宴图》中某个模糊身影有几分轮廓上的相似。

李暮云心底发毛,告诫自己只是巧合,是工作劳累所致。

真正让他恐惧的是那个梦。

梦里他走入一幅巨大的画中,正是那幅《夜宴图》。

画中人物依旧凝固,灰雾罩面。

他穿行其间,想寻找出路。

走到宴会主位时,那里空着。

案上却摆着一面铜镜。

他不由自主望向镜中。

镜里映出的,不是他的脸,而是画中那些灰雾笼罩的面容之一!

那面孔缓缓转动,灰雾散开少许,露出一只眼睛,正直勾勾地盯着他!

那只眼睛里,没有瞳孔,只有一片惨白,中间却有一个极黑的小点,仿佛能吸入所有光线!

李暮云惊骇欲绝,想逃,身体却像画中人一样僵住。

那只白瞳里的黑点越来越大,越来越深,像要把他吸进去……

他惨叫一声,从榻上弹起,浑身冷汗涔涔。

窗外月色凄清,集贤殿内一片死寂。

他喘息良久,目光下意识投向长案。

那幅《夜宴图》静静摊开着,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。

画中宴会主位,明明是空的。

可不知是不是月光阴影的错觉,那空着的坐席上,此刻仿佛有一团比周围更浓的阴影,隐约勾勒出一个端坐的人形轮廓。

李暮云猛地闭上眼,再睁开。

阴影还在,甚至……似乎在微微颤动?

他再也忍不住,跳下床榻,冲到案前,想要将画猛地卷起!

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画轴的刹那——

画中那片主位的阴影,倏地散了!

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而画中离主位最近、一个原本举着酒杯的模糊身影,他手中那只原本空着的酒杯里,不知何时,多了一抹极淡的、新鲜的朱红色!

像一滴刚刚滴入酒中的血!

李暮云头皮炸开,连连后退,撞翻了身后的凳子。

这不是错觉!这画绝对有古怪!

周昉的疯癫,必然与此画有关!

他想起那几个残字“……魂兮……驻……”,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脑海:难道这画真能拘魂?画中那些模糊的面容,都是被禁锢的魂魄?而新染的朱红,意味着又有“魂”被拘了进去?

是谁?周昉吗?

那下一个……会不会是……

“不!”他低吼一声,强迫自己冷静。

他是朝廷画师,怎能被一幅画吓倒?或许只是有人装神弄鬼?

对,有人搞鬼!

他想起画轴入手异样的冰凉,想起那些被挪动的卷轴。

有人夜间潜入?目的是什么?吓走他?就像吓走周昉一样?

这画中莫非藏着什么秘密,有人不想让懂画之人深究?

李暮云决定不声张。

他白日如常工作,暗中观察往来宫人,却无异状。

夜里,他将《夜宴图》锁进一口结实的铁皮箱,钥匙贴身藏好。

然后,他吹熄灯,假装入睡,实则手握一根短棍,屏息凝神,聆听殿内动静。

子时过后。

“嗒……”

一声极轻微的、硬物触碰木头的声响,从殿门方向传来。

不是风!是有人在拨动门闩!

李暮云的心提到嗓子眼,握紧短棍,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阴影里。

门闩被一点点移开。

“吱呀——”门被推开一条缝。

一个黑影侧身闪入,动作轻捷如猫。

黑影目标明确,径直走向他存放画轴的长案。

月光透过窗棂,勉强照亮来人背影。

纤细,穿着宫人服饰,是个女子!

她来到案前,发现画不在,似乎愣了一下。

随即,她开始快速而无声地翻动其他卷轴,动作熟练,显然对画作摆放甚为熟悉。

李暮云看准时机,猛地从阴影中扑出,手中短棍挥向对方肩颈!

那女子反应极快,矮身一躲,短棍擦着她的发髻掠过。

她并不纠缠,转身就向殿门逃去!

李暮云岂容她走脱,一个箭步追上,伸手抓向她手臂。

入手一片冰凉滑腻,不似活人肌肤!

女子猛地回头!

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。

李暮云如遭雷击,瞬间僵在原地!

那张脸!竟然与《夜宴图》中某个模糊面容的轮廓,有七八分相似!

更恐怖的是,她的脸上没有眉毛,没有睫毛,皮肤光滑得像刚剥壳的煮鸡蛋,只有一双眼睛,漆黑如深潭,正冷冷地盯着他!

这根本不是一张人的脸!而是一张……尚未画完的“画皮”!

趁他失神,那女子用力一挣,手臂竟像没有骨头般滑脱,转身撞开殿门,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。

李暮云追到门外,长廊空荡,只有夜风呼啸。

他靠在门框上,剧烈喘息,刚才触碰那“手臂”的诡异触感还残留指尖。

那是什么东西?妖鬼?还是……

一个更疯狂的猜想浮现:那会不会就是……画中人?!

《夜宴图》里跑出来的?!

所以周昉疯了?因为他看到了画中人“活”过来?!

不,不可能!画是死物!

可那女子翻找的举动,明显在寻找《夜宴图》!

难道那画是她的“巢穴”?或者……是关押她的“牢笼”?

李暮云魂不守舍地回到殿内,点亮所有灯烛。

他打开铁箱,取出《夜宴图》,再次铺开。

这一次,他看得无比仔细,甚至用上了修补画作的放大水晶。

灯火通明下,画中细节更清晰地呈现。

那些人物衣饰的纹路,器具的造型,乃至地砖的缝隙,都描绘得一丝不苟,显示出作者惊人的功力与耐心。

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每一个人物模糊的脸。

忽然,他的动作停住了。

在画幅左下角,一个侍立宫女的身后,帷幕的阴影里,他看到了之前忽略的东西。

那不是阴影。

是用几乎与底色同色的墨,极轻极淡地勾画出的一个人形轮廓!

那人形比画中其他人物都要小,蜷缩着,似乎想隐藏自己。

而这人形的面部,没有灰雾遮挡!

那是一张清晰的脸。

一张充满惊恐、绝望、嘴巴大张仿佛在无声呐喊的——

周昉的脸!

李暮云的手一抖,放大水晶差点掉落。

周昉!他的脸真的在画里!

不是相似,就是本人!那神态,那特征,与宫中存档的周昉画像一模一样!

“魂兮……驻……”

原来那残字是这个意思!这幅画真能拘人魂魄,将活人“画”入其中!

那夜宴的凝固,是因为所有人的魂魄都被拘在了画里?!

刚才逃走的女子,是尚未被完全“画”进去的残魂?还是……这幅邪画的看守者?

必须毁掉它!

立刻!马上!

李暮云抓起画轴,就想投入灯烛火焰之中!

然而,就在画幅接近火焰的瞬间,异变陡生!

整幅画突然无风自动,剧烈颤抖起来!

画中所有灰雾笼罩的面孔,同时转向了他!

虽然看不清五官,但那一道道“目光”,充满了无尽的怨毒、哀求与饥渴!

一股无形的、冰冷的力量攥住了他的手腕,让他无法将画再挪近火焰分毫!

同时,一个纷乱嘈杂的、仿佛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微弱声音,直接在他脑海里响起:

“放我出去……”

“替我……替我……”

“找到……笔……”

“画完……脸……”

李暮云头痛欲裂,拼尽全力与那股力量抗衡。

“笔?什么笔?!”

“笔……点睛之笔……在……池底……”

声音断断续续,夹杂着呜咽。

池底?宫中太液池?

李暮云猛地想起,周昉发疯前,似乎曾向同僚抱怨,不小心将一支御赐紫毫笔掉入了太液池,遍寻不着。

难道那就是关键?

“我若找回笔,如何?放了你们?”他咬牙低吼。

脑海中的声音瞬间激烈起来:

“点睛……破画……归魂……”

“快……她要回来了……‘画皮’要回来了……”

“她若画完我的脸……我就永世不得超生……”

她?画皮?是指刚才那个女子?

李暮云瞬间明了。

那女子并非画中魂,而是制作或控制这幅邪画的人!

她正在用某种方式,将活人魂魄逐步拘入画中,并“画”上他们的脸,完成某种可怕的仪式或修炼!

周昉的脸已快画完,所以他的魂已基本被困。

而自己,恐怕就是下一个目标!

所以那女子夜间来寻画,是想将自己也“画”进去!

求生欲压倒恐惧。

李暮云奋力将画轴卷起,塞回铁箱锁好。

那股冰冷的力量随之消失。

他瘫坐在地,浑身汗出如浆。

必须去太液池!必须找到那支笔!

那是唯一的生机!

翌日,他寻了个借口,来到太液池边。

池水幽深,寒意料峭。

他避开宫人,趁巡逻间隙,潜入冰冷刺骨的池水中。

在周昉可能失笔的方位附近,他摸索了足足半个时辰,手指几乎冻僵。

就在他快要放弃时,指尖触到一段硬物,半陷在淤泥里。

他抠出来,浮上水面。

是一支以紫竹为杆的毛笔,笔毫似乎以特殊兽毛制成,即便浸水多年,依然柔韧不腐。

笔杆上刻着两个小字:破幻。

就是它!

李暮云将笔小心藏入怀中,返回集贤殿。

他反锁殿门,再次展开《夜宴图》。

手持“破幻”笔,他依照脑海中那些杂乱声音的提示,将笔尖缓缓伸向画中周昉那惊恐面容的眼睛。

笔尖并未蘸墨,却在触及画面的刹那,自行泛起一点金色的微光。

他凝神静气,对着周昉画像的瞳孔,轻轻一点!

“哧——”

一声极轻微的、仿佛烧灼的声音响起。

画中周昉的脸,从那点睛之处开始,颜色迅速褪去,变得透明!

紧接着,他整个蜷缩的人形轮廓都淡化、消失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而画幅之上,那抹新鲜的朱红,也悄然隐去。

与此同时,李暮云似乎听到极其遥远的地方,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。

周昉的魂,归去了?

有效!

李暮云精神大振,依样画葫芦,用“破幻”笔依次点向画中其他灰雾面孔的眼睛。

每点一次,就有一张面孔褪色消失,画上的陈旧感似乎就加重一分,那笼罩宴会的凝滞诡异气氛也减弱一分。

当他点向主位旁边那个酒杯染血的影子时,格外费力。

笔尖金光闪烁不定,画中影子剧烈扭曲挣扎,仿佛不甘离去。

李暮云咬紧牙关,用力点下!

“噗”的一声轻响,影子溃散,酒杯中的朱红彻底消失。

他长舒一口气,汗湿重衣。

就在他准备继续为剩余面孔点睛时——

“砰!”

殿门被猛地撞开!

白天!

阳光刺目地涌入,照亮门口那个纤细的身影。

正是昨夜那宫装女子!

此刻她站在光里,脸上那平滑如卵的“画皮”泛着令人作呕的油光。

她的手中,握着一支沾满新鲜朱砂的画笔。

而她身后,隐约站着几个面目模糊、如同木偶般的宫人。

“你竟找到了‘破幻’?”女子的声音干涩沙哑,像两张砂纸在摩擦,“还放了他们?”

她的“眼睛”盯着李暮云手中的笔,漆黑深潭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……贪婪。

“正好,”她举起朱砂笔,“你的魂很干净,你的脸……比周昉的更适合画在‘主位’上!陛下会喜欢的……一个永远凝固在最美年华、永不违逆的‘影子’皇后……”

陛下?影子皇后?

李暮云如坠冰窟,瞬间明白了!

这不是简单的妖鬼作祟!

这牵扯到宫闱秘辛,帝后之争!这邪画,或许是用来制造某种“替代品”的恐怖工具!

而那女子,恐怕是奉命行事的“匠人”!

“休想!”李暮云握紧“破幻”笔,横在胸前,另一手抓起《夜宴图》。

女子嗤笑一声,朱砂笔在空中虚划。

她身后那几个木偶般的宫人,突然动作,僵硬却迅疾地扑向李暮云!

李暮云将手中画卷猛地掷向女子,转身奔向殿内深处。

他记得那里有一扇通往藏书夹层的小门!

宫人扑空,女子一把抓住飞来的画轴,展开一看,发现许多面孔已消失,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!

“你毁了我的心血!我要把你一点点‘画’进去,受尽煎熬!”

李暮云已撞开小门,冲入黑暗的夹层。

这里堆满废弃书卷,霉味浓重。

他凭借记忆摸向另一端可能存在的出口。

身后,脚步声、碰撞声、女子怨毒的咒骂声迅速逼近。

那扇小门被粗暴地扯开,微弱的光照进来。

女子手持朱砂笔,一步步走入黑暗。

“你逃不掉……这集贤殿,本就是为你选的‘画室’……”

李暮云背靠着一排硬木书架,退无可退。

他举起“破幻”笔,笔尖对准女子。

“放我走!否则我毁了这最后一支‘破幻’!”

女子停下脚步,漆黑的眼睛盯着笔,似乎在权衡。

突然,她笑了,声音却毫无温度:“你以为,‘破幻’只能破画中魂吗?”

她抬起朱砂笔,笔尖猩红欲滴,竟在空中虚虚勾勒起来。

“我画了这么多年‘皮’,早该知道,最好的‘画布’……是活人啊。”

随着她的勾勒,李暮云感到脸上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!

仿佛有看不见的笔尖,正在他的皮肤上游走,要勾勒出不属于他的五官轮廓!

他想抬手去抓,手臂却沉重如铁!

“破幻”笔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掉落在地。

女子慢慢走近,俯身捡起“破幻”笔,与自己的朱砂笔并握一手。

“现在,两支笔都齐了。”

她冰凉光滑的“画皮”脸,几乎贴上李暮云无法动弹的脸。

“用‘破幻’先洗去你原本的脸……再用我的笔,为你绘上新的容颜……陛下喜欢英挺的眉,含情的目,还有……”

李暮云目眦欲裂,心中绝望狂吼。

他能感觉到,自己面部的知觉正在一点点消失,仿佛变成了一块任人涂抹的木板。

女子举起朱砂笔,笔尖缓缓刺向他的眉心……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
“哗啦!!!”

他们头顶年久失修的楼板,突然裂开一个大洞!

尘土飞扬间,一道瘦小的黑影随着朽木碎屑轰然砸下,不偏不倚,正撞在女子身上!

女子猝不及防,被撞得踉跄跌倒,手中两支笔飞脱出去!

李暮云脸上的麻痒感瞬间一轻!

他定睛看去,那砸下来的黑影,竟是一个衣衫褴褛、满脸污垢的……小太监!

小太监眼神惊恐万状,看也不看他们,连滚带爬地扑向不远处墙根一个被杂物半掩的狗洞,尖叫着:“有鬼!这殿里有鬼!我不要待在这里!”瞬间便钻了出去,不见了踪影。
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女子也懵了一瞬。

李暮云却抓住了这生死一线的机会!

他不知哪来的力气,猛地扑向地上那支离他较近的“破幻”笔!

抓住笔的瞬间,他根本来不及思考,出于求生的本能,将笔尖狠狠扎向女子那张光滑无面的“画皮”脸中央!

“噗嗤!”

笔尖深深没入!

没有血。

但女子发出一声非人的、尖锐到极致的惨嚎!

她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,“画皮”脸上以笔尖插入处为中心,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!

裂纹中迸射出刺目的白光!

“不——!!我的脸!我的法身——!”

在白光与惨嚎中,女子的身形开始扭曲、变形、淡化。

像一幅被泼了水的墨画,色彩晕开,形体溃散。

短短几息,她竟化作一缕青烟,连同那支朱砂笔一起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只有地上,留下了一小滩浑浊的、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朱红色水渍。

李暮云瘫倒在地,剧烈喘息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开。

他摸摸自己的脸,触感真实,知觉恢复。

他还活着。

他挣扎着爬起,捡起地上那幅已残破不少的《夜宴图》,又找到“破幻”笔。

画中剩余的那些灰雾面孔,似乎也在望着他,等待着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开始继续为它们一一点睛。

每点一次,他的力气就恢复一分,心神就安定一分。

当最后一幅模糊面孔消失在画中,整幅《夜宴图》突然无火自燃!

火焰是奇异的青色,迅速吞没了画纸,却未蔓延他物。

火光中,似乎有无数模糊的人影向他躬身行礼,然后消散于无形。

火焰熄灭,地上只余一撮白灰。

集贤殿内,那股常年萦绕的阴冷霉腐之气,似乎也随之散去。

阳光透过高窗,温暖地洒在斑驳的金砖地上。

李暮云看着手中的“破幻”笔。

笔杆上的“破幻”二字,悄然隐去。

他默默将笔投入尚未熄灭的青色余烬中。

笔也燃起,化作青烟。

数月后,李暮云请调离开长安,前往蜀地某处道观,为三清绘制壁画。

离宫前,他隐约听闻,宫中一位深居简出、擅长丹青的妃嫔,忽染恶疾,面容溃烂,药石罔效,不久便薨逝了。

皇帝哀痛,辍朝三日。

无人看见,妃嫔下葬时,那华丽棺椁内层,密密麻麻贴满了黄色的符纸,而妃嫔溃烂的脸上,盖着一方没有绣任何花纹的素白丝巾。

蜀道难行,群山巍峨。

李暮云在道观静室安顿下来,窗外是郁郁青山,白云缭绕。

他以为一切都已结束。

直到某个深夜,他为壁画人物勾勒眼睛时,不小心打翻了洗笔的铜盆。

清水漫过地面。

他俯身擦拭。

摇晃的水面中,倒映出他的脸,以及身后墙壁上那尊刚刚绘完、尚未着色的护法神将轮廓。

水中,神将空白的面部,忽然微微扭曲。

紧接着,一张光滑如卵、没有任何五官的“画皮”脸,缓缓从神将的面部轮廓里“浮”了出来。

那张“画皮”,正静静地,隔着晃动的水面,“望”着他忙碌的背影。

道观外的山风,穿过松林,发出呜咽般的呼啸,像极了一声幽幽的、满足的叹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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