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宇搬进这间老旧公寓纯粹是因为租金便宜。
中介搓着手解释,上一任租客合约未满就匆忙退租,押金都没要,所以价格才能低到这种程度。
张宇签了合同,接过钥匙,心里只想着一件事:至少有个地方住了。
搬进来的头三天,一切正常。
第四天夜里,他第一次听见了声音。
那声音很轻,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挠什么东西。沙沙、沙沙,从卧室的墙壁里传出来。张宇起初以为是老鼠,老房子有这些不速之客也算正常。他敲了敲墙,声音停了。但等他躺回床上,闭上眼,那声音又出现了。这次更清晰些,带着一种粘稠的节奏,仿佛不是挠,而是在抠挖什么柔软的东西。
张宇坐起身,打开手机的手电筒,仔细检查那面墙。墙面刷着普通的白漆,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泛黄,有几处细小的裂缝,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。他把耳朵贴上去。
声音戛然而止。
接下来的几天,那声音成了夜晚固定的背景音。它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长,从最初的几分钟,延长到几乎一整夜。更让张宇不安的是,他开始做噩梦。梦里他总是被困在一个狭窄、黑暗、空气污浊的空间里,双手拼命地抠挖面前粗糙的墙壁,指甲劈裂,指尖流血,却怎么也挖不穿。每次惊醒,他都大汗淋漓,而那墙中的挠挖声,仿佛正与他的梦境同步。
第七天,张宇再也受不了了。他决定弄个明白。下午,他去五金店买了一把小锤子和一把凿子。晚上,等到那声音再次响起时,他赤着脚走到墙前,深吸一口气,将凿子对准声音最密集的地方,举起了锤子。
第一下敲击,声音停了。
第二下,石灰簌簌落下。
第三下,凿子尖端没入了墙体。
他连续敲击,凿开了一个碗口大的洞。洞里黑黢黢的,什么也看不见。他凑近,用手电筒往里照。
光柱照亮了狭窄的夹层空间,灰尘在光束中飞舞。然后,他看见了。
一只眼睛。
一只圆睁着的、布满血丝、凝固着巨大惊恐的人眼,正透过那个破洞,直勾勾地瞪着他!
张宇惨叫一声,连滚带爬地摔倒在地,后背重重撞在床沿上。他心脏狂跳,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。手机摔在地上,灯光朝上,正好照向那个墙洞。那只眼睛还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不是活人的眼睛。是死人的。
墙里有一具尸体!
张宇颤抖着爬起来,抓起手机,几乎是凭着本能按下110。他语无伦次地对接线员说清楚了地址和情况。等待警察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。他缩在客厅的角落,远远盯着卧室那面墙,破洞像一张黑色的嘴,而那只眼睛就是它恶毒的舌头。
警察来得很快,来了两个人,一老一少。年长的姓王,表情严肃;年轻的拿着记录本。张宇像看到救星一样扑过去,结结巴巴地讲述经过,把他们带到卧室墙前。
王警官用手电照了照墙洞,又看了看那只眼睛。他皱起眉,示意年轻警察帮忙。两人用工具扩大了墙洞,足够将手臂伸进去探查。
然而,当王警官戴上手套,小心翼翼地探手进去,摸索了一阵后,他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。他抽回手,手里空空如也。
“里面什么也没有。”王警官说,语气平淡。
“不可能!”张宇尖叫,“那只眼睛!我明明看见了!”
年轻警察也凑过去仔细看,用手电反复照射夹层。“警官,确实什么都没有。就是空的,有些建筑废料和灰尘。”
王警官转过身,看着脸色惨白的张宇:“张先生,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?睡眠不好?这种老房子,有时候管道热胀冷缩,或者有动物,都会发出怪声。产生幻觉也……”
“不是幻觉!”张宇冲过去,几乎要把头塞进墙洞里,“我亲眼看见的!一只眼睛!就在这里!”他指着洞内某个位置。
但洞内只有粗糙的红砖和黑灰色的水泥痕迹,除此之外,空无一物。没有眼睛,没有尸体,甚至连一点像有机物的东西都没有。只有灰尘,和一种淡淡的、若有似无的霉味。
两位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。那眼神张宇很熟悉,是看麻烦人物或者精神病人的眼神。王警官例行公事地检查了其他房间,简单询问了张宇的个人情况,留下几句“好好休息,必要时去看看医生”的劝慰,便离开了。
门关上的那一刻,张宇瘫坐在地上。
难道真的是幻觉?是压力导致的?他失业已经三个月,积蓄耗尽,女友分手……或许,他的精神真的出了问题?
那一晚,墙里寂静无声。
张宇却失眠了。他瞪着天花板,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。那么真实,那么清晰……绝不可能是幻觉!
第二天,他去社区诊所开了点安眠药。医生听他含糊地说起睡眠问题和压力,也委婉地建议他可以咨询心理医生。张宇含糊地应着,心里却愈发冰冷。
药效让他昏沉沉睡去。然而,半夜,他又被惊醒了。
不是声音。
是一种感觉。一种被凝视的感觉。冰冷、粘稠、充满恶意的凝视,就从那面墙的方向传来。
他猛地睁开眼,看向墙壁。
墙洞还在那里,黑乎乎的。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。他慢慢坐起来,打开床头灯。
墙洞的边缘,似乎……沾着一点暗红色的东西。他下床,凑近去看。是污渍,已经半干了,颜色暗红发褐。
是血渍吗?还是铁锈?他不敢确定。
而那股凝视感,不仅没有消失,反而更加强烈了。他甚至能感觉到视线的移动,从上到下,扫过他的全身,最后,定格在他的脸上。
“谁?!”张宇对着墙洞嘶吼,“出来!你给我出来!”
没有回应。只有那无声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凝视。
张宇崩溃了。他冲进厨房,拿了一把更大的锤子。回到卧室,他像疯了一样挥锤砸向那面墙。石灰、砖块碎片四处飞溅。他砸开了一个更大的缺口,足够他探头进去。
夹层空间比他想象的要深一些,大约有二十公分,贯穿整面墙的长度。里面堆积着厚厚的灰尘、蜘蛛网,还有一些水泥块和碎砖。手电光柱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。
什么都没有。
没有尸体,没有眼睛,甚至没有疑似血迹的大片污渍。只有灰尘,无穷无尽的灰尘。
张宇呆住了。锤子从手中滑落,砸在地板上。难道这一切,从声音到眼睛到凝视感,全都是他脑子里的虚构?他真的疯了?
就在这时,他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堆较大的碎砖旁。那里,灰尘的覆盖似乎不太均匀。他伸出手,颤抖着拨开那堆碎砖和浮灰。
下面露出了一小片布料。暗红色的,绒布材质。
他记得这件衣服。他有一件几乎一模一样的暗红色绒布衬衫,是他去年生日时女友送的。他搬进来后还穿过一次,后来因为天气转热就收起来了。应该还在衣柜里。
张宇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慢慢地将那片布料完全抽出来。
不是一片。是一件完整的、叠放着的暗红色绒布衬衫。款式、颜色、甚至领口那处他不小心烫出的细微焦痕,都和他那件一模一样。
但这不是最恐怖的。
最恐怖的是,这件从墙里挖出来的衬衫,穿在一个“人”的身上。
或者说,一个形状像人的东西上。那东西被包裹在厚厚的灰尘和蛛网里,蜷缩在夹层最深的角落,之前被碎砖挡着。张宇刚才疯狂的砸墙,震开了遮挡。
手电光颤抖着移过去。
灰尘下,露出一张脸。
一张张宇每天在镜子里看到的脸。
是他的脸!
脸色青白,双眼紧闭,嘴唇发紫,毫无生气。但那五官,那轮廓,分明就是他自已!
“啊——!!!”一声非人的嚎叫从张宇喉咙里迸发出来。他猛地向后跌倒,后脑勺磕在床脚,眼前一黑,几乎晕厥。无边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,冻结了他的血液和思维。
墙里那个……是他自己?
那他……是谁?
他挣扎着爬起来,连滚带爬地冲向衣柜,猛地拉开柜门。他那件暗红色绒布衬衫,好端端地挂在衣架上。他抓出来,疯狂地对比。
一样。完全一样。连那处细微的焦痕都分毫不差。
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件完全一样的衣服,还带有同样的偶然损伤。
除非……
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,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:除非,墙里那件才是“原件”。而他衣柜里这件,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复制品。就像墙里那个“他”一样。
他是什么时候被“复制”的?搬进来以后?还是更早?那个在墙里抠挖的声音……难道就是被困在里面的“他”,在试图出来?在试图回到本该属于他的生活?
那现在的“他”,又是什么东西?
张宇瘫软在地,背靠着冰冷的衣柜门,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。他看向卧室墙壁上那个被他砸开的大洞,黑黝黝的,像通往地狱的入口。而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尸体,就躺在里面。
不,不能这样。要处理掉。必须处理掉!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。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,爬起来,找出一卷厚重的黑色垃圾袋。他不敢再看墙洞里那张脸,闭着眼,摸索着将那具穿着红衬衫的“尸体”往外拖。
尸体比他想象的要轻,要僵硬。拖出墙洞时,发出与砖石摩擦的咯咯声。张宇牙关打颤,用尽全身力气将它塞进垃圾袋,一层,两层,三层……直到完全裹严实,看不出人形。
然后呢?然后怎么办?
报警?怎么解释一具和自己的尸体?谁会相信?
他看向窗外,夜色深沉。只能自己处理。必须丢得远远的,丢到一个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。
他住的是老式公寓,没有电梯。他扛起那个鼓囊囊的黑色大袋子,感觉轻得异乎寻常,仿佛里面不是一具成年男子的躯体,而是一副空空的骨架和填充物。他踉踉跄跄地下楼,尽量不发出声音。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,每一次灯光闪烁,都让他觉得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。
终于到了楼下,他扛着袋子,拐进楼后那条偏僻的小巷,朝远处的河边走去。夜风吹在他汗湿的背上,凉飕飕的。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扔掉它,一切就结束了。他还是张宇,还能继续生活。
河边寂静无人,只有流水声和虫鸣。他找到一个水流比较湍急的地方,将黑色袋子奋力推向河中央。袋子在水面沉浮了几下,缓缓被河水吞没,向下游漂去。
张宇脱力地跪倒在河滩上,大口喘着气,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,反而被一种更大的空虚和恐惧攫住。他杀死了“自己”?还是处理掉了“真相”?
不知道在原地呆了多久,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,他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回走。回到公寓楼下时,天已微亮。几个早起的老人在楼下空地锻炼。他们看见张宇,眼神都有些奇怪,低声交谈着什么。
张宇没有理会,径直上楼。回到那个噩梦开始的房间,他反锁上门,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。结束了。都结束了。墙洞还在,但他明天就找东西把它封起来。不,他今天就搬走,这地方一刻也不能待了。
他需要休息,需要忘记这一切。
他走进卧室,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那个墙洞,和衣倒在床上。极度的精神和体力透支,让他很快沉入一种昏睡状态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又被惊醒了。
还是那种感觉。被凝视的感觉。
而且,更近了。仿佛就在床边。
张宇浑身僵硬,一点一点地,极其缓慢地转过头。
床边空空如也。
但那股视线……来自下方。
他的目光,缓缓下移,落到床底与地板的缝隙。
黑暗中,有一双圆睁着的、布满血丝、凝固着巨大惊恐的眼睛,正透过那条缝隙,直勾勾地瞪着他。
眼睛下面,是半张他无比熟悉的、青白色的脸。
而那张脸的嘴角,正在极其缓慢地、一点一点地向上扯动,形成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。
沙沙……沙沙……
轻微的抠挖声,从床板下方传来。
这一次,声音不在墙里。
就在他的床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