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唐天宝七载,我从陇西调任洛州司马。
上任不满三日,便撞上了一桩诡事。
城东永宁坊有座荒废多年的裴氏旧宅,夜夜传出女子歌声。
曲调婉转,却无人能辨歌词,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琉璃在唱。
坊正上报说,半月前有个更夫醉倒在那宅子外墙根。
子时过半,他被歌声惊醒,抬眼看见二楼的轩窗竟透着光。
窗纸上映出一个梳着高髻的女子身影,正对镜梳妆。
动作缓慢,一下,又一下。
那更夫看得入神,却见那女子忽然停住,慢慢转过头——
不是转向屋内,而是那窗纸上的剪影,脖颈硬生生扭了整整一百八十度!
正脸对着窗外!
更夫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带爬逃回家,大病一场。
我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。
但翌日清晨,裴宅门前石阶上,赫然出现了一行湿漉漉的脚印。
脚印小巧,是女子的绣鞋,从宅门内走出,沿着坊间青石路,一直延伸到三百步外的枯柳树下,消失不见。
而那天,洛州并未下雨。
我带着两名衙役,午后叩响了裴宅斑驳的朱漆大门。
门并未锁,一推便开,吱呀声拖得老长,惊起院中荒草里的飞虫。
宅院是标准的四进格局,虽荒废多年,梁柱彩绘剥落,仍能看出昔日显赫。
我们循着那歌声传闻,径直走向据说亮过灯的二层小楼。
木楼梯早已朽坏,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。
二楼闺房的门虚掩着。
推开门,尘埃在斜射的阳光中飞舞。
屋内陈设竟意外地整齐:雕花拔步床、梳妆台、绣架、书案……俱蒙着厚厚的白布。
但白布一尘不染,与满屋积灰格格不入。
最扎眼的,是梳妆台上那面铜镜。
镜身约二尺高,边缘螺钿镶嵌的缠枝花纹已有些脱落,镜面却光可鉴人,毫无锈迹。
镜前整整齐齐摆着象牙梳、胭脂盒、花钿,还有一支金步摇。
一切都像是主人刚刚离去,随时会回来。
“大人,您看这地面。”一个衙役低声道。
我低头,只见梳妆台前的方砖地上,脚印杂乱。
有新有旧,层层叠叠。
最上面那层,正是小巧的女子绣鞋印,鞋尖正对铜镜。
仿佛有人夜夜于此,对镜梳妆。
我走近铜镜,镜面清晰地映出我的面容,以及身后荒凉的房间。
不知为何,盯着那镜面久了,竟有些恍惚。
镜中的我,嘴角似乎……比现实中的我,多弯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?
我移开视线,命令衙役掀开房间各处的白布查看。
拔步床里被褥整齐,却冰凉刺骨。
绣架上绷着一幅未完成的并蒂莲,丝线颜色鲜亮如新。
书案上有本摊开的诗集,页角停在一首《春闺怨》上。
而最让我背后发凉的,是在一个紫檀木箱里,发现了一叠画像。
全是同一个女子的肖像。
柳叶眉,丹凤眼,面容姣好,却毫无生气。
每张画像的落款,都是“裴清梧”,日期从天宝元年到天宝六载,每年一张。
笔触、技法、乃至纸张新旧,都完全一致。
就像同一天画成的。
“裴清梧……”我沉吟,这个名字有些耳熟。
回到府衙,我连夜翻查卷宗。
终于在故纸堆里找到一条简短的记录:
“天宝六载秋,永宁坊裴氏女清梧,年十九,投井自尽,疑为情所困。家道遂败,宅院空置。”
死了?
那夜夜梳妆的,是谁?
我决定夜探裴宅。
子时,我孤身一人,提着一盏气死风灯,再次踏入那荒宅。
月光清冷,将庭中残破的影子拉得奇形怪状。
登上二楼时,果然听见了那歌声!
幽幽咽咽,似有似无,真如隔水传来。
闺房门缝下,透出昏黄的光。
我屏住呼吸,凑近门缝向内窥视。
梳妆台前,真的坐着一个女子!
她背对着门,身着天青色襦裙,长发如瀑,正对镜缓缓梳头。
铜镜映出她半张侧脸,正是画像上的裴清梧!
只是面色惨白如纸,眼神空洞。
我握紧刀柄,手心沁汗。
忽然,她梳头的动作停下了。
她慢慢抬起手,将金步摇插入发髻。
然后,她对着镜子,极其缓慢地,露出了一个笑容。
镜中的她,也在笑。
可随即,我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!
因为我看见——
镜中她的倒影,在笑完之后,竟然没有停止!
那镜中人,继续咧开嘴,越笑越开,嘴角几乎扯到耳根!
而现实中坐在镜前的“裴清梧”,脸上却毫无表情,依旧惨白呆滞!
镜中人笑了足足十息,才缓缓收起笑容,恢复成与镜前女子一样的呆滞表情。
而整个过程,镜前的“裴清梧”浑然未觉,又开始慢慢梳理另一侧头发。
我头皮发麻,猛地推开门!
“何人装神弄鬼!”
门撞在墙上,发出巨响。
梳妆台前的女子身影,连同那昏黄的光,瞬间消失了!
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只有铜镜,依旧静静地立在桌上,映出我惊疑不定的脸,以及身后空荡荡的房门。
我冲过去检查梳妆台,座椅冰凉,胭脂盒紧闭。
一切如旧。
唯有那铜镜的镜面,在我靠近时,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,像投入石子的水面。
我死死盯住镜中的自己。
镜中的“我”,也死死盯着我。
然后,我看见“他”的眼中,极快地掠过一丝……嘲讽?
我逃也似的离开了裴宅。
第二日,我广寻城中老者,打听裴家旧事。
一位曾在裴家帮佣多年的老妪,颤巍巍地道出一段隐秘:
“清梧小姐……不是投井。老爷夫人对外那么说,是怕丢人。”
“那她究竟怎么死的?”
老妪眼神躲闪,压低声音:“是‘进去’了。”
“进去?进哪里?”
老妪指着裴宅的方向,嘴唇哆嗦:“进那面镜子里了!”
据她说,那面螺钿铜镜是裴家祖传之物,据说来自前朝宫中,颇有灵异。
裴清梧自幼爱对镜自照,有时一坐便是半日。
及笄后,越发痴迷,常对镜自语,仿佛镜中另有一人陪她说话。
父母忧心,请过道士法师,皆说无碍,只道小姐心思重。
直到天宝六载中秋夜,丫鬟听见小姐房中传来激烈争吵声!
似是两个女子在争执。
推门一看,只见清梧小姐独自坐在镜前,面红耳赤,对着镜中的自己厉声呵斥:“你休想!那是我的!”
见丫鬟进来,小姐忽然惊恐万状,指着镜子尖叫:“她要出来了!她要出来了!”
然后,在丫鬟眼睁睁的注视下,清梧小姐的身体,竟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向后猛地一拽!
整个人向后跌坐,而后僵直不动。
再探鼻息,已然气绝。
而镜中,清梧小姐的倒影,却还活着,正对着外界,露出一个诡异的、满足的微笑,缓缓抬手,理了理根本不存在的鬓发。
裴家不敢声张,谎称投井,匆匆下葬。
而那面铜镜,不知为何并未随葬,反而一直留在闺房中。
宅子也很快败落,无人敢住。
我听罢,只觉荒诞不经。
但夜里的见闻,却又让我不得不疑。
我第三次进入裴宅,目标明确——那面铜镜。
我要将它带回府衙,封存起来,再请真正的高人看看。
正午阳气最盛时,我踏入闺房。
铜镜静静立在梳妆台上,反射着窗棂透进的日光,竟有些刺眼。
我取出一块早已准备好的黑布,小心罩向镜面。
就在黑布即将盖住镜面的刹那!
镜中我的倒影,突然动了!
“他”没有模仿我的动作,而是猛地向前一扑,双手按在镜面内侧,脸几乎要贴上来,张嘴似在呐喊!
可镜外毫无声响。
我惊得后退一步。
镜中“我”的脸上,露出焦急、恐惧、乃至哀求的神色!
“他”拼命摇头,手指疯狂指向我身后,又指向镜子本身,最后指向窗外。
然后,“他”的嘴巴一张一合,反复说着三个字的口型。
我死死盯着,辨认出来:
“别……盖……住……”
别盖住?
为什么?
镜中“我”的焦急不似作伪,那种恐惧几乎要溢出镜面。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
我犹豫了。
而就在这犹豫的瞬间,镜中“我”的神情忽然变了。
从焦急恐惧,瞬间变成一种极致的怨毒和阴冷!
“他”的嘴角再次咧开,露出一个与那夜镜中“裴清梧”一模一样的、非人的笑容。
然后,“他”缓缓抬起手,对着我,做了个“过来”的手势。
我猛地将黑布盖上镜面!
镜框剧烈震动起来,仿佛有东西在里面冲撞!
黑布下传来沉闷的、指甲刮擦镜面的声音,嗤啦——嗤啦——
我抱起被黑布裹紧的铜镜,头也不回冲下楼,冲出宅院,一路狂奔回府衙。
我将铜镜锁进库房最深处一个铁皮柜中,贴上封条,派两人日夜看守。
是夜,我辗转难眠。
子时前后,恍惚间,我似乎又听到了那幽怨的歌声。
这次,歌声很近,仿佛就在窗外。
我猛地坐起,推开窗户。
窗外月色如霜,庭院寂静。
可当我转身回到床边时,浑身血液骤然冰凉!
我的床榻上,不知何时,多了一样东西。
是那支金步摇。
裴清梧梳妆台上的那支金步摇!
它怎么会在这里?!
库房离我的寝屋隔了三重院落,且有守卫!
我抓起金步摇,触手冰凉。
借着月光细看,金丝缠绕的风凰口中,衔着一颗小小的珍珠。
而珍珠光滑的表面上,隐约映出一点影像。
我凑近细看。
珍珠里,映出的不是我的脸。
而是一间屋子——正是我此刻所在的寝屋!
视角是从床榻上方俯视。
画面中,我正背对床榻,站在窗边。
而在我的床榻阴影里,分明还坐着一个人!
一个长发披散、身着天青襦裙的女子!
她低着头,一动不动。
可我明明就站在窗前!床上根本没人!
我骇然回头!
床榻上空空如也。
但刚才珍珠映出的画面……
我低头再看珍珠,里面的影像已经变了。
变成了梳妆台的景象。
铜镜被黑布蒙着。
而镜前,坐着一个人。
穿着我的官服,身形与我一般无二。
但“他”缓缓转过头来——
那根本不是我的脸!
那是一张空白的面孔,没有五官,只有平滑的皮肤!
“它”对着珍珠外的我,抬起手指,轻轻点了点自己的“脸”。
然后,手指下滑,指向了“它”身上的官服。
接着,“它”的手,穿过了官服,直接“伸进”了自己的胸膛,做了一个“掏出”什么东西的动作。
最后,“它”将那虚无的“东西”,朝着珍珠外的我,轻轻一递。
我手一抖,金步摇掉落在地。
珍珠滚落出来,滴溜溜转到墙角,停住。
我惊魂未定,忽听库房方向传来急促的铜锣声和呼喊:“走水了!走水了!”
我冲出去,只见库房方向浓烟滚滚,火光冲天!
救火的衙役慌乱一片。
我抓住一个满脸烟灰的守卫:“怎么回事?铜镜呢?!”
守卫咳嗽着,满脸惊恐:“大人!不是走水!是、是那柜子自己烧起来的!封条完好,铁皮都烧红了!里面……里面还有声音!像、像好多人在哭,又在笑!”
等我赶到,铁皮柜已烧得变形,封条化作灰烬。
柜门洞开,里面焦黑一片。
那面铜镜,完好无损地立在灰烬中。
黑布早已烧光,镜面光洁如新,映照着跳动的火光和周围救火人群惶惑的脸。
它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了。
我让人泼水,将残火彻底熄灭。
铜镜被冷水浇过,镜面蒙上一层水汽。
水汽缓缓汇聚,流下,在镜面上画出几道蜿蜒的痕迹。
像泪痕。
也像……字迹。
我凑近,借着火把的光,辨认那水痕构成的、若隐若现的字:
“子……时……北……邙……山……巅……”
北邙山?那是洛阳城外的坟山!
镜面映出我惊疑的脸。
而这一次,镜中的“我”,没有做任何诡异动作。
只是静静地看着我,眼神中充满了……悲哀?
我决定赴约。
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。
我隐隐感到,这面镜子隐藏的秘密,远比鬼怪作祟更加骇人。
子时,北邙山巅,荒坟累累,磷火飘忽。
我独自一人,抱着那面铜镜,站在一片乱石之中。
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。
镜面在月光下,泛起幽幽的青光。
时辰到了。
镜面忽然荡漾起来,像水面被风吹皱。
波纹中心,慢慢浮现出影像。
不是我的倒影,而是一个陌生的场景:一间昏暗的密室,四壁无窗,只有一盏油灯。
密室中央,坐着一个人。
正是画像上的裴清梧!
但她是活的,面色虽然苍白,眼神却清澈,带着深切的恐惧和急切。
她面前摆着一面小铜镜,镜中映出的,赫然是此刻北邙山巅、手捧大铜镜的我!
她能看见我!
她张嘴说话,声音竟直接从我的铜镜中传出,微弱而清晰:“救我……求你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我震惊:“裴小姐?你没死?你在哪里?!”
“我在镜子里!不,是‘镜界’!”她语速飞快,充满绝望,“这面祖传铜镜,能映照并‘收容’人的‘倒影’!倒影在镜中世界活得越久,就越渴望取代真人!它们会蛊惑真人,引诱真人沉迷镜中,最终……偷换!”
“偷换?”
“对!我的倒影,在镜中模仿了我十九年!它学我的一切,伺机而动!中秋那夜,它趁我心神恍惚,将我拖入镜中,它自己则穿上了我的‘皮囊’,出去了!现在外面那个游荡的‘裴清梧’,是它!是那个镜像!”
我如遭雷击:“那为何它还夜夜在镜前梳妆?”
“因为它还不完整!”裴清梧哭道,“它只偷走了我的形,还没完全偷走我的‘神’!我的魂魄还在镜中挣扎,它就无法真正稳固!它需要彻底磨灭我,或者……找到一个更合适的‘新皮囊’!”
她猛地抬头,死死盯着镜外的我,眼神充满愧疚和恐惧:“它看中了你!你阳气足,身份贵重,是新皮囊的上上之选!它夜夜梳妆,是在练习,也是在引诱你好奇、探究,最后……像当年的我一样,被它拉进来!”
“那镜中哀求我的‘我’,又是谁?”我急问。
“是你的倒影!”裴清梧喊道,“它刚被分离出来,还不甘被控制!它提醒你,是因为它不想被那邪物吞噬,变成它的一部分!但现在晚了……它已经被同化了……你感觉不到吗?你的影子……”
我下意识低头看脚下。
月光下,我的影子拖在乱石上。
可那影子的轮廓……似乎在微微蠕动?
而且,它抬手的动作,似乎比我慢了半拍?
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!
裴清梧的声音变得凄厉:“快!砸碎镜子!趁它还没完全掌控你的影子!砸碎它,镜界会崩塌,我和那些被困的倒影会消散,但至少外面的邪物也会失去依凭,变回无主的影子!快啊!”
“那你……”
“别管我!快!”
镜中影像开始剧烈晃动,裴清梧的面容变得扭曲,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。
她最后喊出一句:“它……来了!”
铜镜猛地变得滚烫!
我几乎脱手。
镜面里,裴清梧的影像消失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那个身着天青襦裙、面色惨白的“裴清梧”——不,是占据了裴清梧皮囊的镜像!
它对着我,露出甜蜜而怨毒的笑容。
然后,它伸手,竟然一点点将裴清梧的脸皮,从自己脸上“撕”了下来!
下面露出的,是一张光滑的、空白的面孔。
它用那没有五官的“脸”对着我,然后将撕下的“裴清梧脸皮”,轻轻贴在了镜面上。
脸皮紧紧吸附在镜面内侧,裴清梧空洞的眼睛正对着我。
而空白脸的镜像,抬起手,手指穿过了镜面!
不是映照,是真的穿透!
冰冷、滑腻的指尖,触到了我的脸颊!
它在把我往镜子里拉!
与此同时,我脚下的影子猛地立了起来!
像一张黑色的薄皮,从地面剥离,扑向我的后背!
前有镜像拉扯,后有影子扑袭!
千钧一发!
我怒吼一声,用尽全身力气,将滚烫的铜镜狠狠砸向旁边的嶙峋山石!
“铛——!!!”
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!
铜镜碎裂!
无数碎片映着月光,四散飞溅!
穿透镜面的冰冷手指瞬间缩回,发出尖利非人的嘶叫!
扑向我后背的影子,在空中僵住,随即像被戳破的泡沫般溃散、消失。
镜面碎片里,映出无数个破碎的“我”,无数个破碎的空白脸镜像,无数个裴清梧绝望的眼神……
一切都在崩塌、旋转、归于黑暗和寂静。
我瘫倒在地,大汗淋漓,手中只剩下一片锋利的铜镜碎片。
碎片里,映着我惊魂未定的脸。
我盯着那张脸,看了许久,许久。
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。
我挣扎着爬起来,踉跄下山。
回到府衙,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。
说我脸色苍白得吓人,眼神直勾勾的。
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。
第四天,我照常升堂理事。
处理公文时,毛笔不慎掉落。
我自然而然地,伸出左手去接。
稳稳接住。
旁边的书吏惊讶道:“大人……您原来是左利手?之前从未见您用过左手。”
我愣了一下,看着自己握笔的左手。
是啊,我惯用右手。
为何刚才……
我笑了笑,对书吏道:“或许是吧,以前没留意。”
心中却是一片冰冷。
因为我想起,那夜北邙山,月光下。
我举起铜镜砸向山石时,用的……就是左手。
而镜中那个空白的镜像,当时抬起来想要拉我的……
也是左手。
我慢慢走到院中水缸边,俯身看去。
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,和我的脸。
那张我看了三十多年的、熟悉的脸。
我对着水面,试着笑了笑。
水中的“我”,也笑了笑。
嘴角弯起的弧度,分毫不差。
只是,水中的影子,在那笑容即将结束时,左眼的眼角,极其轻微地、快速地……眨了一下。
而我,并没有眨左眼。
风吹过,水面涟漪泛起。
倒影模糊了。
我直起身,整理了一下官服的衣领,动作一丝不苟。
然后转身,走向大堂。
阳光将我的影子投在地上,稳稳地跟着我。
一切如常。
只是从此以后,洛州再也没有了夜半歌声的传闻。
而裴氏旧宅,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,轰然倒塌,化为一片彻底的废墟。
奇怪的是,废墟的格局,竟与那面碎裂的铜镜边缘的螺钿纹路,惊人地相似。
仿佛那宅子,本就是照着镜框花纹建的。
对称,工整,完美。
却毫无生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