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钦天监秘档(1 / 1)

事由:嘉靖九年庚寅朔日夜,皇城东南隅异响案

勘验:文华殿东侧铜壶滴漏,寅时三刻自鸣七声,与司辰房所载刻度不符。铜壶内清水尽赤,有铁锈气。

处置:换内侍三人守夜,添灯油十二盏,以朱砂画辟邪符于漏壶四壁。

备注:自永乐十九年迁都以来,此漏凡自鸣七次:永乐二十二、正统十四、景泰八、成化十三、弘治十八、正德十六、今。间隔无定,然皆应大灾异。监正张云崖私录:七声毕,必有七人失其“刻”。何为“失刻”,未载。

封存:嘉靖九年三月初九。钤“秘”字印。

嘉靖四十五年冬,腊月十七。

雪是从酉时开始下的,细盐似的,落在皇城万千片琉璃瓦上,悄没声息。司辰官赵无眠从挈壶堂出来时,天色已沉得似砚底残墨。他拎着鎏金灯笼,羊皮靴踩在刚积起的雪上,发出咯吱轻响。袖袋里,新誊抄的《大统历》散页还带着墨香,可他的心却像被这雪浸透了,又冷又重。

三天前,挈壶堂正堂那座高一丈七尺的铜壶滴漏,在寅时三刻,突然自己响了。

不是水满浮箭的磕碰声,是真正的、洪亮的、仿佛有人用力敲击铜壶壁的鸣响——铛!铛!铛!……整整七声,在寂静的冬夜里传出去老远。当夜值守的两个漏刻博士连滚带爬来拍他房门时,赵无眠还以为走了水。

他赶到时,壶中“夜天池”的清水已变得暗红如铁锈,水面浮着一层极细的、灰白色的沫子。更奇的是,象征十二时辰的“浮箭”停在“寅”与“卯”之间,箭尾的铜刻尺上,却凭空多了一道深深的、新鲜的划痕,不偏不倚,压在“四十五”这个数字上——正是当今圣上的年号!

监正周云瀚天不亮就被惊动了。老头儿围着漏壶转了十几圈,脸色比雪还白,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封堂。今夜起,加双岗。任何人不得外传。”

可哪封得住?宫里流言一夜之间就起来了。有说这是“天泣”,主国丧;有说是前朝枉死的太监阴魂不散,借铜壶喊冤;还有更邪门的,说那铜壶里养着“刻精”,每几十年就要吃几个活人的“时辰”才能安生。

赵无眠不信这些。他是举人出身,因精于算学被选入钦天监,最重实证。可眼前这红水、这刻痕、这诡谲的七声自鸣,却像一根冰冷的针,扎破了他所有笃信。

他今晚不当值,却怎么也睡不着。鬼使神差地,他又绕回了挈壶堂附近。雪更密了,灯笼的光晕只能照出几步远。堂门紧闭,窗纸透出微弱烛光,隐约可见两个守夜宦官蜷缩的身影。

正要转身离开,一阵极轻的“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”声,钻进了耳朵。

像是水珠,滴在空铜盆里。缓慢,清晰,带着一种黏腻的质感。

声音来自挈壶堂后身——那里是存放备用漏壶和废旧仪器的库房,常年上锁。

赵无眠屏住呼吸,踩着墙根的阴影,小心翼翼绕过去。库房的小窗破了一角,用草纸潦草地糊着。他凑近那破洞,眯起眼往里看。

黑暗中,隐约可见大大小小废弃铜器的轮廓,像一群蹲伏的兽。那“嗒嗒”声正是从深处传来。借着雪地反光,他勉强看见,库房最里侧的墙角,似乎立着一个人。

那人背对着窗,身形佝偻,穿着一件看不清颜色的旧袍子,正对着墙壁,一动不动。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,在缓慢地、一下一下地,划着墙。

嗒。嗒。嗒。

不是划,更像是在……刻。

赵无眠的心脏猛地一缩。他想看得更清楚些,脚下一滑,踩断了一根枯枝。

“咔嚓!”

库房里的“嗒嗒”声戛然而止。

那人影的头,以一种极其僵硬、缓慢的速度,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。

赵无眠的血瞬间凉了!他看见了一张脸——或者说,是脸的轮廓。在极度昏暗的光线下,那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一片模糊的、平板的白!但赵无眠能感觉到,两道冰冷的目光,正从那空白处投射出来,钉在他身上!

跑!

他脑中只剩这个念头。转身,跌跌撞撞冲进风雪,灯笼灭了也顾不得,深一脚浅一脚,直到撞开自己值房的门,拴死门闩,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,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涌出,浸透了中衣。

库房里是谁?那个没有脸的人?他在刻什么?

还有,那“嗒嗒”声……怎么那么像……水滴,又像更漏里浮箭上升时,轻微的磕绊声?

第二天,赵无眠是被急促的砸门声惊醒的。

来的是监副许汝贤,脸色铁青,身后跟着两个面色惶恐的漏刻博士。

“赵司辰,昨夜库房可有人进去过?”许汝贤劈头就问。

赵无眠心里咯噔一下,强自镇定:“下官昨夜不曾当值,早早歇了。库房钥匙不是由刘公公掌管么?”

许汝贤盯着他看了几息,眼神复杂:“刘瑾……不见了。”

“不见了?”

“昨夜他与王德一起守挈壶堂。子时交班时还好好的,王德去解手,回来就找不到他了。堂里堂外寻遍,连根头发都没有。”许汝贤压低声音,“窗门紧闭,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,走到堂中央那座大漏壶边上……就没了。”

赵无眠想起昨夜库房那个无脸人,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:“监正大人可知……”

“周监正一早被急召进宫了。”许汝贤打断他,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圣体欠安,龙颜震怒……为铜壶自鸣之事。宫里现在风声鹤唳。”

许汝贤走后,赵无眠坐立不安。他想起秘档残卷里那句“七声毕,必有七人失其‘刻’”。“失刻”……难道就是指刘瑾这样凭空消失?

午时,他借口核对旧历,去了档库。管理档库的老宦官孙瘸子,是宫里真正的“老人”,永乐朝就在了。赵无眠递过去一小锭银子,压低声音:“孙公公,请教一事。永乐二十二、正统十四……这些年份,铜壶自鸣之后,宫里可曾……丢过人?”

孙瘸子浑浊的眼珠转了一下,慢吞吞收起银子,嘎声道:“赵大人问这个作甚?”

“只为解惑。近日堂内不安,下官心中忐忑。”

孙瘸子沉默了许久,久到赵无眠以为他不会说了。他才用枯枝般的手指,蘸了蘸茶杯里的水,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,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:

刻、时、魂。

“壶里滴的,不是水。”孙瘸子声音嘶哑,像破风箱,“是‘刻’。人的‘刻’。时辰到了,壶要满,就得添‘刻’。”他抬起眼皮,那眼里有一种让赵无眠毛骨悚然的东西,“添不满……它自己会‘取’。”

“怎么取?取谁的?”赵无眠追问。

孙瘸子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,只是低头擦拭一块不知哪朝的旧日晷,喃喃道:“快了……就快了……四十五……到头了……”

赵无眠失魂落魄地离开档库。走到文华殿侧廊时,迎面遇见一队宦官抬着软轿匆匆而过。轿帘被风吹起一角,他瞥见里面坐着的人——是监正周云瀚。老头儿双目紧闭,脸色蜡黄,仿佛一夜之间被抽干了精气,怀里紧紧抱着一卷杏黄色的东西,像是圣旨。

抬轿的宦官们个个垂着眼,脚步飞快,仿佛在躲避什么。

赵无眠的心,直往下沉。

下午,噩耗接连传来。

先是发现刘瑾失踪的王德,在住处悬梁自尽了,什么都没留下。接着,负责记录昨夜漏刻的博士陈昂,在核对档案时突然发了疯,用牙啃自己的手指,嚎叫着“刻完了!我的刻完了!”,被捆起来拖走了。

然后,是赵无眠值房隔壁的同僚,一个姓吴的司晨官,在去茅房的路上,凭空消失在一条不足十步长的窄巷里。目击的小宦官说他走着走着,身影就“淡了”,像墨迹化在水里,眨眼就没了踪影,只剩地上一双鞋。

宫里彻底炸了锅。各种禁忌和规矩都顾不上了,宦官宫女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。侍卫增加了三倍,可那种无形的、诡异的“消失”,仍在继续。

傍晚时分,赵无眠被许汝贤叫去。许汝贤屏退左右,关紧门窗,眼窝深陷,死死抓住赵无眠的手臂:“无眠,你是我最看重的后辈,有些事……我必须告诉你。”

他的手冰冷,抖得厉害。

“周监正从宫里带回话……圣上……龙驭宾天了!”许汝贤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像惊雷炸在赵无眠耳边,“但秘不发丧!宫里现在做主的是……是那边!”他指了指司礼监的方向。

“铜壶自鸣,应的是国丧!可这‘失刻’……还没完!”许汝贤眼中充满血丝,“秘档记载,自鸣七声,必要‘满七刻’!刘瑾、王德、陈昂、吴大人……这才四个!还有三个!必须要再‘失’三个人,壶才能‘满’,这劫才算过去!这是……这是宫里几百年的‘规矩’!用活人的‘时辰’,去补天的‘缺口’!”

赵无眠浑身发冷:“所以……刘公公他们,是被‘献祭’了?”

“不是献祭!是被‘刻’走了!”许汝贤惨笑,“他们的‘时间’,被收进壶里了!你昨晚是不是去了库房?是不是看见了什么?”

赵无眠一震,知道瞒不过,便把昨夜所见说了。

许汝贤听罢,脸色更加灰败:“库房……那是放‘旧刻’的地方……里面那些废弃的漏壶,每一座,都‘吃’过人……你看见的那个‘人’,恐怕就是上一个被‘刻’走,却还没化尽的……‘刻影’!”

他猛地揪住赵无眠的前襟:“听着!壶上那道‘四十五’的刻痕是关键!那是‘量刻’!它在量还缺多少‘时辰’!也在量……谁最‘合适’!你碰见过‘刻影’,身上可能已经沾了‘旧刻’的气,你很危险!我也……”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,松开手,摊开掌心。

掌心纹路里,不知何时,渗出了一道极淡的、暗红色的水渍,带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。

像极了那夜铜壶里变红的水。

许汝贤看着自己的手,眼中露出极度的恐惧:“来不及了……我也……被‘量’到了……”

许汝贤当夜就“病”了,被隔离在自己房中。说是病,可送饭的小宦官战战兢兢地回来禀报:许监副的屋里,一直响着“嗒……嗒……嗒……”的声音,像是手指在抠木头,又像是水漏。叫门也不应,从门缝看,只看见他背对着门,坐在黑暗里,一动不动,肩膀微微耸动,好像在刻什么东西。

没人敢进去。

赵无眠被临时指派管理挈壶堂。堂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。剩下的漏刻博士和宦官,走路都踮着脚,说话像耳语,眼睛却不住地瞟向堂中央那座沉默的、巨大的铜壶滴漏。壶里的水早已换过,清澈见底,浮箭无声上升,可每个人都觉得,那清澈的水面下,隐藏着令人窒息的暗红。

赵无眠强迫自己冷静。他仔细检查铜壶,尤其是那道多出来的“四十五”刻痕。痕很深,边缘整齐,不像是自然磨损或锈蚀。他用手摸了摸,触感冰凉。忽然,指尖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动,仿佛铜壶内部,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颤动,与浮箭下滴的水珠频率隐隐相合。

他想起了孙瘸子写的三个字:刻、时、魂。

如果人的时间可以被“刻”走,那魂魄呢?是否也一并被囚禁在这铜铁之中?

还有库房里那个“刻影”。它在刻什么?墙上有什么?

入夜,风雪更急。挈壶堂内烛火通明,四个宦官分守四方,眼睛瞪得溜圆,不时惊恐地扫视周围。赵无眠坐在案后,面前摊着历书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
子时过半。

嗒。

很轻的一声,从铜壶方向传来。

守夜的宦官们猛地一颤,齐刷刷看向漏壶。

浮箭正常,水滴正常。

嗒。

又是一声。这次更清晰,像是……指甲轻轻弹在铜皮上。

声音不是来自大漏壶,而是来自——库房方向!与那夜听到的“刻”墙声一模一样!

一个年轻宦官腿一软,跌坐在地,指着通往库房的那扇小门,牙齿咯咯打颤:“有……有……”

小门虚掩着,门缝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
赵无眠抓起一盏油灯,拔出随身携带的裁纸刀——刀薄而利,是他唯一能找到的“武器”。“你们守在这里,不要动!”他低声命令,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。

他一步步挪向小门。油灯的光晕摇曳,将他自己的影子投在门板上,扭曲变形。那“嗒……嗒……”声,果然从门后传来,缓慢,执着。

他深吸一口气,猛地推开门!

油灯的光刺破库房的黑暗。

那个佝偻的“人”,果然还在原地,背对着他,面朝墙壁。它手里的东西,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金属的寒光——像是一把生了锈的刻刀。

它依旧在刻。刻的不是墙,赵无眠这次看清了——它面前,立着一座半人高的、废弃的旧漏壶。它正用那把锈刻刀,在壶身的铜壁上,一下,一下,缓慢地刻着。

刻痕已经很深,组成了两个字。

借着摇晃的灯光,赵无眠辨认出那笔画扭曲、却无比熟悉的两个字:

许、汝、贤。

是许监副的名字!

仿佛感应到灯光和目光,那“刻影”的动作停了下来。它那颗没有五官、一片空白的头,再次开始缓缓转动。

赵无眠想退,双脚却像钉在地上。

空白的面孔转向他。依旧没有眼睛,没有口鼻。但在油灯昏暗的光线下,赵无眠似乎看到,那片空白上,隐隐浮现出一点极其黯淡的、灰白色的轮廓,像是……一张脸的雏形,正在艰难地、一点点地“长”出来。

然后,它举起了拿着锈刻刀的“手”。

那手也不是实体的手,更像是一团凝聚的、灰暗的影子,勉强维持着手的形状。刻刀的尖端,对准了赵无眠。

接着,它空白的“脸”朝向的那面墙壁上——赵无眠刚才没注意——浮现出几行歪斜的、仿佛用血锈写就的字迹,墨色暗红,正是铜壶里那种颜色:

一更,人定,刘瑾。

二更,夜半,王德。

三更,鸡鸣,陈昂。

四更,平旦,吴庸。

这是前四个“失刻”者的名字和时辰!

而下面,还有两行空着,只在时辰后留着位置:

第七行,只有两个字,墨迹最新,仿佛还在往下渗着暗红的“锈”:

满刻。

而在这两个字后面,跟着一个名字。

那个名字是——

油灯的光,剧烈地晃动起来。赵无眠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冻结在四肢百骸。他看清了那第七行的名字。

那是他自己的名字。

赵、无、眠。

“嗒。”

“刻影”手中的锈刻刀,轻轻在它面前的旧漏壶上,许汝贤的名字旁边,点了一下。仿佛在做一个标记,又像是在……催促。

然后,它那空白面孔上正在浮现的模糊五官,突然清晰了一瞬——赵无眠看到了许汝贤的脸!痛苦、扭曲、充满了无声的呐喊,随即又化入那片空白,只剩下一点残影。

许汝贤的“刻”,正在被转移到这座旧壶上!而他自己,就是名单上的第七个!是“满刻”之人!

为什么?凭什么?

就在他心神俱震之时,身后挈壶堂正堂,突然传来惊恐的尖叫和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巨响!

“壶!壶又响了——!”

赵无眠猛地回头,又霍然转回,却见库房内空空如也。那个“刻影”消失了,连同那把锈刻刀。只有墙上暗红的字迹,和旧漏壶上“许汝贤”三个深深的刻痕,证明刚才并非幻觉。

他冲回正堂。

眼前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。

那座巨大的铜壶滴漏,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,从底部向上,变成暗红色!不是水红,是整个铜质壶身,像是在渗血!浮箭疯狂地上下跳动,早已不是正常的时辰刻度。而最骇人的是,铜壶的四个接水壶——“平壶”、“万分壶”、“水海”的表面,各自浮现出一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浮雕,轮廓依稀能辨,正是刘瑾、王德、陈昂、吴庸!

他们大张着嘴,像是在无声惨叫,铜质的“眼睛”里,缓缓流出暗红色的、粘稠的液体,滴答落下,汇入下方壶中。

而壶身那道“四十五”的刻痕,正发出微弱的、暗红色的光,像一道丑陋的伤口。

守夜的宦官们早已吓瘫在地,瑟缩在角落,屎尿齐流。

“五更……日出……”赵无眠喃喃念着墙上的字,猛地看向窗外。离天亮,离日出,还有一个多时辰!

许汝贤是第五个?他自己是第七个?那第六个是谁?必须找到那个人!必须阻止“满刻”!这根本不是补天,是邪恶的仪轨!

他脑中飞快运转。孙瘸子!那老宦官知道内情!他一定还知道更多!

赵无眠不顾一切地冲进风雪,直奔档库。档库的门竟然虚掩着,里面一片漆黑。他冲进去,点燃火折。

孙瘸子不在他常坐的位置。

而在那张积灰的桌面上,用茶碗压着一张皱巴巴的、发黄的旧纸。

纸上写满了字,墨迹深浅不一,像是多年间断断续续写下的。赵无眠颤抖着手拿起,就着火光看去。越看,心越沉,寒意越彻骨。

那不是普通的记录。是孙瘸子的“自述”!

“……余,孙进忠,永乐十九年入宫,侍奉挈壶堂。永乐二十二年,铜壶初自鸣,夜值同僚三人,尽‘失刻’无踪。余幸免,然自彼时起,渐觉身异。偶见镜中己影,面目时有模糊,如蒙薄雾。且常闻‘嗒嗒’刻木之声,源自体内……”

“……后逢铜壶自鸣之年,必有‘失刻’。余察之,凡‘失刻’者,皆于自鸣前,曾以手触壶身刻痕,或于壶边久立,神思恍惚。其‘时辰’似被壶‘标记’。待‘量刻’满,则循标记‘取刻’……”

“……‘刻影’乃前度‘失刻’者残魂,困于壶器之间,为新刻引路。待新魂满,旧魂方得解脱,然其形已蚀,其名已刻于废器,永为壶奴……”

“……今上‘四十五’年,刻痕再现,深逾往昔。盖因圣体久病,国运衰微,所需‘刻’多且急。然‘满七刻’之法,恐已非止于‘失时’,更欲‘夺命祭器’,以镇国祚……”

看到这里,赵无眠如坠冰窟。夺命祭器?难道不仅仅是拿走时间,还要将人的性命魂魄,彻底炼入这铜壶,作为镇压物?

他继续往下看,最后几行字,墨迹尤新,笔画颤抖:

“……余自知,吾名亦在‘量刻’之列。多年浸淫壶气,残喘至今,已成‘半刻影’。今感应,‘满刻’将至,第六刻……恐为余。墙字显现时,吾将赴库房旧壶,自刻己名,或可稍缓其凶,为后来者示警……”

“……切记:壶刻之痕,非天意,乃人为!历代监正掌‘刻刀’,知秘法,以活人‘时辰’饲壶,求窥天机,或固权位!周云瀚……不可信!其怀中圣旨,恐非诏书,乃‘祭刻’之契!第七刻……慎之!慎之!”

纸的末尾,是一幅简陋的图示:一座铜壶,壶身刻痕处,画了一把小小的、插入壶身的钥匙形状。旁边注:“钥在壶中,刻尽方显。碎钥,或可破局。”

孙瘸子就是第六个!他已经去库房“自刻己名”了!而那把能破局的“钥匙”,就藏在这座大铜壶里,要等“满刻”(也就是自己死掉)之后才会出现?

不!绝不能等!

赵无眠看向那座正在变得通红、浮现四张痛苦面孔的铜壶。那四张脸,是不是就是四把“锁”?“满七刻”才能打开最后藏着钥匙的“锁”?

许汝贤的名字被刻在旧壶上,他此刻恐怕正在变成新的“刻影”。孙瘸子去自刻己名,延缓进程。那么现在,唯一剩下的、还没被“刻”的活人祭品,就是自己这个“第七刻”!

周云瀚!一切都是历代监正,包括周云瀚的阴谋!用活人饲壶,换取某种力量或秘密!那道圣旨,是祭刻的契约,还是皇帝也被蒙蔽、甚至参与的凭证?

他必须在自己被“刻”掉之前,找到不用“满刻”就能让钥匙出现,或者直接毁掉这邪门铜壶的方法!

就在这时,铜壶的鸣响再次响起!

不是七声,是连续不断的、越来越急促的铛铛声!整个壶身剧烈震动,暗红色的光芒从刻痕处迸发出来!那四张人脸浮雕仿佛活了过来,发出无声的嘶吼!浮箭炸裂,铜壶的各个接缝处,开始渗出大量暗红粘稠的液体,顺着壶身流下,在地面汇聚,竟然向着赵无眠站立的方向缓缓蔓延过来!

而他的胸口,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、被灼烧般的疼痛!

他扯开衣襟,只见心脏位置的皮肤上,不知何时,浮现出一个淡淡的、暗红色的印记——正是铜壶上那道“四十五”刻痕的缩小版!印记正在变得清晰,变得滚烫!

壶在“标记”他!在“召唤”他!

墙上的字迹说,他是“满刻”。是不是意味着,只要他被“刻”进去,壶就“满”了,钥匙就会出现?可那时他都已经死了,还要钥匙何用?给后来者?不,孙瘸子暗示周云瀚不可信,恐怕钥匙出现,也不是为了破局,而是为了完成仪轨的最后一环!

怎么办?等死?还是……

一个疯狂的念头,伴随着胸口刻痕的灼痛,猛地撞进赵无眠的脑海。

他低头,看向手中那把锋利的裁纸刀。

刀身雪亮,映出他因恐惧和决绝而扭曲的脸,也映出身后铜壶上,那四张越来越清晰、越来越痛苦的“人脸”。

他缓缓举起了刀。

不是对着铜壶。

而是对准了自己胸口,那个滚烫的、暗红色的“四十五”刻痕印记。

既然这刻痕是“标记”,是壶与他之间的“连接”……

那么,毁掉这个标记,会怎样?

阻断这个连接,会怎样?

是立刻被“刻”走,还是……

“噗嗤!”

刀锋毫不犹豫地,深深刺入了自己胸口的皮肉,精准地划过了那个暗红色的刻痕印记!

剧痛!难以想象的剧痛!仿佛不是划在肉上,而是划在了灵魂与时间的连接点上!

与此同时——

“铛——!!!!!”

一声无法形容的、仿佛千万面铜锣同时炸裂、又夹杂着无数人濒死哀嚎的恐怖巨响,从铜壶内部猛然爆发!

整个挈壶堂的窗纸在瞬间全部震碎!屋瓦簌簌落下!

那正在变红、渗液的铜壶,表面猛地炸开无数道细密的裂纹!暗红的光芒从裂缝中疯狂涌出!壶身上那四张人脸浮雕,同时发出凄厉到极点的尖啸——这一次,竟然有了声音!那是混合了刘瑾、王德、陈昂、吴庸四人声线的、充满无垠痛苦与绝望的嚎叫!

“咔嚓!”

铜壶正中央,那道发光的“四十五”刻痕处,裂开了一道最大的缝隙!

一道微弱但纯净的、银白色的光芒,从裂缝深处透了出来。

隐约可见,光芒中,似乎包裹着一件东西。

形状,正如孙瘸子图示中所画。

一把钥匙。

赵无眠满手是血,裁纸刀当啷落地。他踉跄着,忍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种奇异的、仿佛某种东西正从体内被强行抽离的眩晕感,扑向那裂缝中的银光。

就在他的指尖,即将触碰到那银色钥匙的刹那——

“砰!”

挈壶堂的大门被猛地撞开!

风雪裹挟着一个人影冲了进来。

是监正周云瀚!

他早已不是白天那副病入膏肓的模样,此刻面色潮红,双眼射出狂热到近乎疯狂的光芒,怀里紧紧抱着那卷杏黄色的“圣旨”!他的官袍下摆,沾满了暗红色的、尚未干涸的粘液,滴滴答答落在雪地上。

“成了!终于成了!四十五年!终于等到‘刻痕入魂’者自戕断连!‘逆刻’已成!‘时钥’现世!”周云瀚狂笑着,看也不看地上痛苦翻滚的四个“壶奴”脸孔,贪婪的目光死死锁定裂缝中的银光,以及扑在铜壶前的赵无眠。

“赵无眠!多谢你这一刀!若非你身负‘量刻’最深,又以凡铁自毁‘刻印’,引发壶器反噬,这时钥还需再等一人性命方能凝聚!”周云瀚一步步逼近,展开手中杏黄卷轴,那上面果然不是诏书文字,而是一片密密麻麻、用暗红色朱砂写就的诡异符咒和……七个名字的空位!其中六个已经黯淡填满(刘、王、陈、吴、许、孙),唯有第七个,正在微微发光,墨迹游移,似乎即将成形!

“现在,将你的名字,彻底刻上去吧!用你的‘满刻’之魂,为老夫打开这‘时壶’,让老夫看看,永乐大帝藏在里面的……长生秘法到底是什么模样!”

周云瀚一手持卷,另一只手从袖中抽出一把细长的、非金非玉、通体漆黑、尖端却萦绕着淡淡灰白光晕的刻刀,朝着赵无眠的后心,狠狠刺下!

赵无眠趴在地上,胸口鲜血汩汩涌出,染红了身下蔓延的暗红壶液。指尖离银色钥匙只有寸许。背后杀气凛然。

他眼中倒映着裂缝中越来越盛的银光,耳中充斥着铜壶崩裂的巨响、壶奴的惨嚎、周云瀚疯狂的叫喊,还有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。
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,被拉长,又被压缩。

原来,自己从来就不是祭品。

而是……钥匙的最后一个“祭炼环节”。

而那把即将到手的银色“时钥”,打开的,又会是什么?

是解脱,还是更深的地狱?

他沾满鲜血的手指,用尽最后力气,向前探去。

指尖,终于触碰到了一抹沁入骨髓的冰凉。

那是钥匙的触感。

与此同时,背后那柄漆黑刻刀的尖端,冰冷的刺痛,已经抵住了他的后心皮肤。

雪,从震碎的窗外,狂暴地卷进来,落在滚烫的铜壶上,发出滋滋的声响,迅速化成苍白的雾气。

雾气弥漫。

遮住了一切。

只余下铜壶裂缝中,银光骤然大放。

以及,周云瀚那混合着极致贪婪与期盼的、扭曲的狂笑尾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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