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凯第一次来到,是在一个阴沉的午后。
镇上的雾气终年不散,仿佛有生命般缠绕着每一栋建筑。
人们的眼神空洞,行走时如同梦游,连脚步声都被雾气吞噬得无声无息。
他本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妹妹而来,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宁静。
雾气不是白色,而是泛着淡淡的灰蓝,像淤青一样覆盖着天空和大地。
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腥味,却不像是泥土或植物的气息,反倒像某种陈旧的血。
镇里唯一的旅馆老板是个佝偻的老人,递给他钥匙时,手指冰凉得如同死人。老人的嘴角咧开一个笑,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,只有雾气从口腔里缓缓涌出。赵凯接过钥匙,金属上沾着黏腻的水珠,他擦不掉,那些水珠像有意识般渗进他的皮肤。
夜晚降临后,雾气更浓了,几乎贴着脸流动。赵凯从窗口望出去,看见几个居民站在街角,一动不动,他们的轮廓在雾中逐渐模糊,仿佛正在融化。突然,其中一人转过头,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,没有眼球,只有雾气旋转着涌出!
赵凯猛地后退,心脏狂跳。他告诉自己这只是错觉,但那双黑洞般的眼睛却烙印在脑海里。第二天,他去找镇上的医生刘薇,她是外来者中唯一留下的人,据说在这里住了三年。刘薇的诊所很干净,与镇上的破败格格不入,她的笑容温暖,但眼底总有一丝躲闪的阴影。
“雾是镇子的一部分,”刘薇轻声说,递给他一杯热茶,“它保护着我们,也束缚着我们。”赵凯追问妹妹的下落,刘薇却沉默良久,最后只吐出一句:“离开这里,趁你还能走。”但她的手指微微颤抖,仿佛在抗拒什么无形的东西。
那天下午,赵凯在镇东的旧仓库发现了一本日记。日记的主人是另一个外来者,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癫狂。最后一页写着:“雾不是自然现象,它是活的!它在模仿我们,学习我们,然后取代我们!”日记戛然而止,纸页上沾着干涸的褐色污渍,像血。
赵凯感到脊背发凉,他冲出仓库,却看见雾中浮现出妹妹的身影。她微笑着招手,但身影透明,仿佛由雾气凝聚而成。他追上去,身影却消散了,只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,延伸向镇外的墓地。墓地的墓碑大多没有名字,只有日期,所有的日期都停在同一天:三年前的今天。
刘薇突然出现在他身后,脸色苍白如纸。“你看见了?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那是雾的陷阱,它读取你的记忆,制造幻象!”她抓住赵凯的手,掌心冰冷,“你妹妹早就死了,被雾吃掉了,连骨头都没剩下!”赵凯如坠冰窟,但他甩开刘薇,怒吼道:“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?”
刘薇的眼泪滑落,却瞬间化为雾气飘散。“因为我逃不掉,”她低声说,“我的身体里……已经有了雾的种子。”她掀开衣袖,手臂上布满灰色的脉络,像树根一样蠕动,皮肤下隐约有东西在游走。赵凯倒退一步,刘薇却苦笑起来:“它需要宿主,才能扩散到镇外,而你,是它选中的新容器。”
雾突然翻滚起来,像沸水般涌动,从中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,抓向赵凯。他连滚带爬地逃跑,但雾气如影随形,耳边响起窃窃私语,模仿着妹妹的声音:“哥哥,留下陪我……”他冲回旅馆,锁上门,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正缓缓咧嘴笑,眼睛逐渐变成灰色。不!那是雾在侵入他的意识!
他砸碎镜子,碎片划伤手掌,流出的血竟是淡灰色的,带着雾气的腥甜。赵凯崩溃地跪倒在地,这时刘薇破门而入,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。“对不起,”她哭着说,“只有杀了你,雾的种子才会暂时休眠,我才能多活几天!”她举刀刺来,赵凯侧身躲开,夺过刀,反手刺进她的胸口。
但刘薇没有流血,她的身体像沙雕般崩塌,化为一大团翻滚的雾气。雾气中传出她的笑声,尖锐而疯狂:“你终于明白了!我们都是雾,从始至终!”赵凯看向自己的手,皮肤正逐渐透明,露出底下灰色的雾气脉络。记忆如潮水般涌来——他根本不是外来者,他是三年前第一批被吞噬的居民,他的意识早已死亡,现在的他只是雾模仿出的傀儡!
雾通过他吸引更多外来者,不断扩张。妹妹的失踪、日记、所有线索,都是雾精心编织的谎言。赵凯尖叫着冲向镇外,但雾气凝聚成墙,将他弹回。天空中的雾凝聚成一张巨脸,俯瞰着他,那张脸竟是刘薇、妹妹和他自己的融合体。“欢迎回家,”巨脸开口,声音轰隆如雷,“你从未离开过。”
镇上的居民们从雾中走出,他们的身体开始融化,与雾气合为一体。赵凯感到自己的思维在消散,化为无数碎片,融入雾的集体意识。最后一刻,他看见远方有车灯闪烁,又一个外来者驶入镇口。雾欢呼着涌去,而他,成为雾的一部分,永远困在这片贪婪的灰色之中。
但就在意识即将湮灭时,一个反转浮现:那驶入的车里,坐着真正的赵凯——他从未进入过镇子,这一切只是雾通过精神投射制造的幻境,为了捕获他的灵魂。雾窃取了他的记忆,编织噩梦,而真实的他正停在镇外,疑惑地看着导航失灵。然而,车窗上缓缓凝结出水珠,形成一行字:“你已在雾中。”
雾气漫过车身,像无数只手将他拖入深渊。
真实与虚幻的边界彻底崩溃,因为雾本身就是边界。
最终,连尖叫都被吞噬,只剩下永恒的呢喃,在灰色中回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