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唯总在深夜闻到一股铁锈味。
起初很淡,像水管老旧渗出的气息。她检查了厨房与卫生间,一切正常。
但气味越来越浓,浓到像有人在她枕边放了一块生锈的铁。
她失眠了,眼窝深陷。
向朋友提起,朋友嗅了嗅空气:“什么也没有啊,你神经太紧张了。”
可那味道真实地卡在喉咙里,带着腥甜。
一天早上,她刷牙时吐出水,竟带着淡淡的红。
不是血,是锈色的水渍。
她盯着洗手池,浑身发冷。水管里流出的明明是清水!
从那天起,怪事接连发生。
她独居,却总在屋内找到不属于自己的痕迹:沙发垫上的轻微凹陷、杯沿上多出的指纹、电视遥控器换了位置。
最恐怖的是那铁锈味,开始有了温度。
像贴近什么正在呼吸的、温热的东西。
赵唯安装了摄像头,对准客厅。
第一夜,录像显示她在凌晨三点忽然坐起,闭着眼走进厨房,打开水龙头,呆呆站了十分钟。
然后低头,对着空无一物的水池说:“快了,就快了。”
声音嘶哑,完全不像她自己!
她完全不记得这件事。
恐惧如冰水浇透全身。她去看医生,医生建议看心理科。
心理医生问她:“最近有没有遭遇创伤?或者,闻到特别的气味是否与你过去的记忆有关?”
赵唯摇头。她记忆里没有这种铁锈味。
直到某天,她在信箱里发现一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。
正面是陌生城市的街景,背面用蓝墨水写着一行字:“你闻到我的时候,我也闻到你。”
字迹工整,却透着说不出的僵硬。
赵唯颤抖着将明信片扔进垃圾桶。
当晚,铁锈味浓得令人作呕。
她蜷缩在床上,用被子死死捂住口鼻。黑暗中,她听见房间里响起另一个人的呼吸声!
沉重、缓慢,就在床尾。
她尖叫着开灯!空无一人。
但床尾的毯子上,有一个明显被人坐过的凹痕。
赵唯彻底崩溃。她搬去闺蜜家住了一周。
在闺蜜家,气味消失了,呼吸声也消失了。她以为自己好了,也许是压力导致的幻觉。
回到自己公寓的那晚,她深吸一口气,推开门。
屋内整洁如常。
她放松下来,走进卧室换衣服。衣柜镜子里,她的脸有些苍白。
但当她侧身时,镜中影像却迟了半秒才动!
赵唯僵住,死死盯住镜子。
镜中的“她”慢慢咧开嘴,露出一个她从未做过的、极其陌生的笑容。
嘴巴张合,无声地说:“回来了?”
赵唯魂飞魄散!她跌撞着冲出卧室,想逃出家门。
门锁却怎么也拧不开,像被焊死。
身后,卧室传来脚步声。
一步一步,沉重而湿黏,仿佛踩在泥泞里。
“别怕。”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我们早就连在一起了。”
赵唯背靠大门,缓缓转头。
一个陌生的、脸色灰败的男人站在卧室门口。
他穿着沾满暗褐色污渍的工装,双手皮肤布满斑驳的锈迹。最可怕的是他的胸膛——那里没有起伏,却发出风箱般破漏的呼吸声,铁锈味正是从中涌出!
“你是谁?!”赵唯尖叫。
男人歪了歪头,动作生涩:“我是……你忘记的那部分。”
他走近一步,赵唯看清他的脸——竟与自己有三分隐约的相似!
“去年秋天,十字路口,那场车祸。”男人提醒道,声音空洞,“你开车,撞飞了一个工人。记得吗?”
赵唯脑中“轰”的一声!记忆碎片涌来:雨夜、急刹、挡风玻璃上瞬间绽开的血色、金属扭曲的尖叫……她一直以为那是一场噩梦,是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象。警察从未找上门,车子也无损,她便真的当做没发生过。
“我……我明明……”她语无伦次。
“你没事,你的车也没大事。”男人接口,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,“但我被卷进车底,卡在了断裂的排气管和滚烫的发动机之间。那时候,味道就开始了。”
他指了指自己胸口:“我的血,我的呼吸,和那些铁锈、机油……都混在了一起。它们透过缝隙,钻进你的车里,沾在你的衣服上,吸进你的肺里。”
男人又靠近一步,铁锈味几乎令赵唯窒息。
“我死得慢,足够记住你的样子,你的气味。”他笑了笑,露出同样带着锈色的牙齿,“后来我发现,我没完全离开。我的一部分,跟着那味道,缠上你了。我们通过这气味……共享着。”
“共享什么?!”赵唯绝望地问。
“共享存在。”男人说,“你越是闻到我的味道,我就越‘实在’。而你……”他怜悯地看着她,“你正在变淡。”
赵唯低头看自己的手,皮肤似乎真的透明了一些。
“不!滚开!”她抓起桌上的花瓶砸过去。
花瓶穿过男人的身体,摔碎在地。他不是实体,却比实体更可怕!
“没用的。”男人摇头,“唯一的办法,是让气味停止。但气味停,意味着我的‘存在’彻底结束。而作为共享者,你也会……”
“也会怎样?”
“也会跟着停止呼吸。”男人平静地说,“我们是一根气管两端的两个人了。只是我这端,早就破了,漏了,锈死了。”
赵唯瘫软在地。原来日日夜夜的折磨,不是幻觉,不是鬼魂索命,而是一种更绝望的“共生”!一个死人与一个活人,通过无形的气味管道,捆绑着走向共同的湮灭!
“没有……其他办法吗?”她涕泪横流。
男人沉默了很久,缓缓道:“也许有一个。找到我真正的身体。”
“你不是在这里吗?!”
“这只是‘气味’形成的影子。我真正的身体,还在那事故现场附近。没人发现,慢慢沉进烂泥里了。”他眼神飘忽,“找到它,妥善安葬。执念或许会散,这根‘气管’……或许会断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但时间不多了。我‘锈蚀’得越厉害,你‘透明’得越快。等我完全变成一堆铁锈味,你也会从这世界上……像水渍一样蒸发掉。”
话音刚落,男人的影像开始波动、稀薄,铁锈味却猛然爆炸般浓烈!赵唯剧烈咳嗽,咳出的空气都带着红褐色的铁腥。
男人消失了。
赵唯知道,这是最后的提示,也是最后的催命符。
第二天,她凭着模糊记忆,找到城郊那个荒废的十字路口。雨水冲刷,杂草丛生。她疯狂地挖掘,指甲翻起,泥土混着雨水。
终于,在废弃路基旁的深沟淤泥里,她触到了坚硬冰凉的东西。
是扭曲的金属,和早已与泥土、锈蚀的零件生长在一起的、无法辨认的遗骸。
那浓烈的、生命最后的铁锈气息,从泥土深处扑面而来!
她忍着巨大的恐惧和恶心,用准备好的袋子,一点一点收敛。
过程诡异而安静,没有灵异现象。只有风穿过荒野的声音。
当她将最后一捧混合着碎骨的泥土放入袋中,系紧袋口时,她清晰地感到,喉间那股日夜纠缠的铁锈味——断了。
像一根紧绷的弦,悄然崩散。
她瘫坐在泥水里,嚎啕大哭,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回到家,她仔细清洗自己,看着镜中渐渐恢复血色的脸,确信噩梦结束了。
她将那个沉重的袋子,埋葬在郊外一片安静的林地。没有立碑,只是深深埋入。
那晚,她睡了许久以来第一个安稳觉。
清晨阳光照进来,她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,觉得自己重获新生。
她哼着歌,准备做一顿丰盛早餐。打开冰箱,冷气涌出。
她忽然愣住。
冰箱里,牛奶盒、鸡蛋、蔬菜……一切如常。
但为什么,她看着自己的手指,在晨光下,似乎比昨天更透明了一点?
她眨眨眼,又好像正常。
是错觉吧。她安慰自己。
她拿起鸡蛋,准备敲开。蛋壳触感冰冷坚硬。
就在蛋壳破裂的瞬间,一股极其微弱、但绝对熟悉的气味——一丝冰冷、带着泥土腥气的铁锈味——钻入了她的鼻腔。
很淡,淡得像幻觉。
她手一抖,鸡蛋滑落摔碎在地上,蛋液蜿蜒。
她死死盯着那摊粘稠的液体,浑身血液仿佛凝固。
因为,在蛋黄与蛋清之间,她清楚地看到,混杂着几丝细微的、绝不该出现的、红褐色的锈迹。
窗外阳光明媚。
屋内,她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念头,缓慢地、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:
那根“气管”……真的断了吗?
还是说,它只是从“他的那一端”,彻底接到了“她的这一端”?
从此,由内而外,生根发芽。
她慢慢抬手,捂住自己的口鼻。指尖冰凉。
这一次,铁锈的味道,似乎……是从她自己喉咙深处,丝丝缕缕,渗出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