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色刺青(1 / 1)

当他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时,

午夜的风铃发出细碎而清冷的声响,

仿佛在提醒他这间纹身店早已打烊。

可她还是走了进来,

带着一身潮湿的夜气,

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。

店里的灯光昏黄,

勾勒出她纤细而苍白的轮廓,

她的眼神扫过墙上那些狰狞或妖娆的图案,

嘴角却浮起一丝近乎蔑视的笑。

他是这里唯一的纹身师,

也是店主,

此刻正擦拭着那些闪着寒光的针具。

“我要纹身。”

她的声音很轻,

却像冰锥一样刺破寂静。

他抬起头,

目光相遇的刹那,

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。

她的眼睛太黑了,

黑得像没有星月的深渊,

却又在深处燃着两簇幽暗的火。

他没有问预约,

也没有问图样,

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,

指向里间那张铺着黑色皮革的躺椅。

她走过去,

脱下外套,

露出光滑而单薄的肩背。

皮肤白得近乎透明,

底下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,

像一幅脆弱的地图。

“纹在哪里?”

他戴上手套,

声音平稳。

“整片背。”

她侧过脸,

睫毛在颊上投下阴影,

“图案我自己带来了。”

她从随身的小皮包里取出一张折叠的纸,

递给他。

纸是某种厚重的羊皮纸,

触手冰凉。

他缓缓展开,

呼吸一窒。

那不是什么寻常的图腾或符号,

而是一片纠缠蔓延的荆棘,

荆棘间开着细小的花,

花瓣却形似人眼,

每一只眼睛的瞳孔里,

都有一点极深的红。

“这图……”

他顿了顿,

“很特别。”

“你能纹吗?”

她问,

语气里没有疑问,

只有陈述。

“能。”

他听见自己这样说。

消毒,

转印,

调色。

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,

她没有任何瑟缩,

反而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,

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。

机器低鸣,

色彩一点点渗入。

他全神贯注,

手腕稳定地移动。

那些荆棘仿佛自有生命,

顺着她的脊骨生长,

花朵在她肩胛骨上绽放。

诡异的是,

每当针尖掠过,

那些纸上的“眼睛”似乎微微转动,

凝视着他的动作。

时间流逝,

窗外夜色浓稠如墨。

店里只有针机的嗡嗡声,

和她平稳到可怕的呼吸。

终于,

在凌晨三点十七分,

他放下了机器。

最后一笔完成。

她坐起身,

走到落地镜前,

缓缓转身。

镜中的背影,

那片荆棘与眼之花栩栩如生,

甚至比她带来的图纸更加鲜活。

色彩饱和得惊人,

红是血一般的红,

黑是夜一般的黑。

那些眼睛,

在昏黄光线下,

竟似有了焦距。

她看了很久,

然后,

第一次露出了笑容。

那笑容很美,

却让屋内的温度骤降。

“很好。”

她说,

“它终于完整了。”

她穿上衣服,

付了一叠厚厚的现金,

没有再多说一个字,

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里。

风铃再次响起,

余音袅袅。

他收拾工具,

发现那张羊皮纸还留在工作台上。

他伸手去拿,

纸却在他指尖化为细灰,

簌簌落下。

第二天,

店里的学徒小赵来上班,

好奇地问起昨晚的客人。

他描述了一番,

小赵却皱起眉:

“师傅,

你是不是熬夜熬糊涂了?

昨晚我路过店里,

从玻璃外看见你一个人对着空椅子比划了半天,

哪有什么客人?”

他愣住,

背脊窜上一股寒意。

但他没有争辩。

午后,

他借口外出,

去了本市的档案馆。

凭着记忆,

他翻找旧报纸。

在三年前的社会版角落,

他看到一则小小的讣告。

照片上的女子,

正是她。

姓名栏写着:楚薇。

死因:意外坠楼。

报道提及,

她生前是一名插画师,

痴迷绘制怪诞图案。

死后,

她的遗作不翼而飞。

合上档案,

他感到一阵眩晕。

昨晚的触感,

机器的重量,

色彩的质感,

都那么真实。

难道真是幻觉?

夜晚,

他独自留在店里。

鬼使神差地,

他调出了昨晚工作区域的监控。

屏幕亮起,

时间回溯到午夜。

他看见自己开门,

迎进一个模糊的身影。

是的,

有“人”进来。

但当他放大画面时,

冷汗瞬间浸透衬衫。

监控里,

那个“女人”没有五官。

面部是一片平滑的空白。

而她递过来的“羊皮纸”,

在监控中只是一张空白的a4纸。

更恐怖的是,

纹身过程清晰记录:

他的针尖始终落在她裸露的背上,

可那背上,

什么也没有!

没有转印的痕迹,

没有渗入的颜料,

只有他专注地在“空白”的皮肤上游走,

仿佛在完成一件无形的作品。

他猛地关掉屏幕,

大口喘息。

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。

就在这时,

店门被轻轻敲响。

他颤抖着望去,

玻璃门外,

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。

警察进来,

出示证件,

神情严肃:

“请问您认识楚薇吗?”

他点头,

又摇头,

喉咙干涩。

“我们接到报案,

最近有三起离奇死亡事件。”

警察摊开几张照片,

“死者都是年轻女性,

尸体背部发现新鲜纹身,

图案完全相同——纠缠的荆棘和人眼状的花。”

警察盯着他,

“图案非常精细,

法医说是在死前极短时间内完成的。

但诡异的是,

所有死者生前都没有纹身记录,

也没有去过任何纹身店。

我们调查发现,

您店里昨晚的监控,

拍到了一位与楚薇相貌高度相似的访客。”

他如坠冰窟,

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警察离开后,

他瘫坐在椅子上。

监控里的空白脸庞,

警察手中的尸体照片,

还有昨夜那冰凉真实的触感……

一切都在撕扯他的理智。

深夜,

他无法入睡。

恍惚间,

他走到工作台前,

下意识地拿起纹身机。

打开电源,

针尖在空中有规律地震动。

他脱下自己的上衣,

对着镜子,

将针尖缓缓贴上自己的左肩。

刺痛传来。

他看向镜中。

下一秒,

他发出了非人的尖叫!

镜子里,

他的左肩上,

正清晰地浮现出第一根黑色荆棘!

没有转印纸,

没有颜料,

针尖所过之处,

皮肤自动裂开细痕,

渗出浓黑如夜的色彩,

自行组织成那熟悉的图案!

而更远处,

未被触碰的背部皮肤上,

更多荆棘的轮廓正在隐隐浮现,

仿佛早已潜伏在皮下,

此刻才被“唤醒”!

他疯狂地擦拭,

抓挠,

直到血肉模糊。

但那些线条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,

擦去一层,

又浮现一层,

且愈发清晰。

他跌跌撞撞地冲进里间,

翻出强效清洁剂和酒精,

不顾一切地浇在背上。

火辣辣的剧痛中,

他喘息着看向镜子。

背上的图案暂时模糊了。

但他看到了别的。

镜中,

他的身后,

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。

是楚薇。

不,

不是楚薇。

那“东西”有着楚薇的轮廓,

但脸上依旧没有五官。

它的手,

正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。

手指苍白细长,

指甲漆黑。

“你看到了……”

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,

冰冷而粘腻,

“你看到了‘它们’。”

“你以为你在为我纹身?”

“不……”

“是‘它们’选中了你。”

“你是载体,

是画布,

也是最后一笔。”

“每一只眼睛睁开,

都需要一个看见‘真实’的人。”

“你很幸运,

或者说,

很不幸。”

“现在,

轮到你了。”

他想要尖叫,

却发不出声音。

背上的皮肤传来剧烈的蠕动感,

仿佛有无数根须在皮下钻行。

他低头,

看见自己的手臂上,

也开始绽开那些眼状的花。

花瓣缓缓张开,

瞳孔里那点极深的红,

正幽幽地转向他,

与他对视。

砰!

砰!

砰!

敲门声再次响起。

急促而猛烈。

是警察去而复返?

还是别的什么?

他用尽最后力气,

扑到门边,

从猫眼向外望去。

门外,

站着密密麻麻的人影。

有男有女,

有老有少。

所有人的脸,

都是空白的。

所有人的背上,

都蜿蜒着那片。

荆棘在蠕动,

眼睛在转动。

他们静静地站着,

“望”向他。

脑海中的声音再次响起,

带着无尽的饥渴与欢愉:

“欢迎加入……”

“盛宴开始了。”

他背上的图案彻底活了。

荆棘刺破皮肤,

向外生长。

眼睛一朵接一朵睁开,

瞳孔中的红光映亮了整个房间。

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被抽离,

视野被无数重叠的“注视”填满。

最后一眼,

他看向工作台旁的镜子。

镜中,

他站在那里。

脸上,

五官正在一点点消失。

变得平滑,

空白。

而他的背上,

一片绚烂、邪异、生机勃勃的荆棘与花海,

正在疯狂蔓延,

爬出皮肤,

爬向墙壁,

爬满整个房间。

每一只眼睛,

都亮着满足的红光。

门外的敲击声,

停了。

一片死寂。

然后,

锁舌轻轻弹开的声音,

清脆地响起。

风铃,

再也没有响起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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