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实验室里,只剩下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单调声响。
他抽出那份还带着温度的报告。
指尖在“亲权概率”那一栏反复摩挲。
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。
可这不可能。
绝对不可能!
他猛地将报告拍在桌上,抓起电话。
“你们数据库是不是出错了?”
接线员的声音礼貌而冰冷。
“先生,我们采用国际标准流程,误差率低于百万分之一。”
“但我是独生子!”
他几乎是在吼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。
“样本来源确认无误的话,报告结果就是事实。”
挂断电话后,他跌坐在椅子里。
窗外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长得不像人形。
报告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。
注:比对过程中发现,送检样本与另一份存档样本存在高度关联性。
存档编号:ct-7。
关联性描述:疑似同卵孪生。
他根本没有兄弟。
父母早在十年前车祸去世,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,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这个独苗。
葬礼上所有亲戚都在。
他记得每一个人的脸。
现在这份报告却说,这世上可能有另一个他。
另一个完全一样的他!
第二天,他请假去了鉴定中心。
前台姑娘查了很久的电脑。
“邢先生,存档样本是七年前录入的。”
“来源是哪里?”
“公安系统的刑事侦查库。”
他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。
刑事侦查库?
那里面存的都是罪犯的基因数据!
“能……能查到具体案件吗?”
姑娘摇头。
“权限不够。您需要警方协查手续。”
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大厅。
七月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昏,他却觉得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。
同卵孪生。
罪犯。
这两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碰撞。
路过商场玻璃幕墙时,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倒影。
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,眼神涣散。
如果真有另一个自己……
那他现在是谁?
接下来的三天,他夜夜失眠。
闭上眼就是各种破碎的画面。
另一个自己在黑暗中狞笑。
另一个自己握着血淋淋的刀。
另一个自己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,在犯罪现场留下指纹和毛发。
第四天早上,门铃响了。
门外站着两个穿警服的人。
“邢海先生?”
“是……是我。”
年长的警察出示了证件。
“有个案件需要您配合调查。七年前,城西发生过一起灭门案,您有印象吗?”
他摇头,手心里全是汗。
“凶手在现场留下了生物痕迹。”
年轻警察补充道。
“但一直没能匹配到嫌疑人。直到上周,您的鉴定数据上传到公共数据库。”
年长警察盯着他的眼睛。
“数据库显示,您的基因与现场痕迹完全一致。”
“不可能!”
他倒退两步,脊背撞在门框上。
“我七年前在外地读大学!我有不在场证明!”
“我们查过了。”
年长警察语气平静得可怕。
“您当年的确在三百公里外的城市。但基因不会说谎。”
“除非……”
年轻警察欲言又止。
“除非什么?”
“除非有另一个人,和您拥有完全相同的基因。”
年长警察接过话头。
“而且那个人,在七年前来到了这座城市,犯下了那桩案子。”
他瘫坐在玄关的地板上。
警察留下联系方式就走了。
说还需要进一步调查,让他不要离开本市。
门关上的瞬间,他崩溃地抓着自己的头发。
不对。
一定有哪里不对!
他冲进卧室,翻出父母的老相册。
从满月到成年,每一张照片里都只有他一个孩子。
没有兄弟。
从来没有。
除非……
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钻进脑海。
除非那些照片是伪造的。
除非他的记忆是假的。
除非他以为的人生,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!
当天下午,他去了父母生前的老宅。
房子一直空着,积了厚厚的灰。
他在阁楼的旧木箱里,找到了母亲的一本日记。
日记的最后一页,字迹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。
“海海今天又问起那个孩子。
“我们还能瞒多久?
“医生说得对,双生子之间的感应太强了,迟早会出事。”
日记从他五岁那年戛然而止。
五岁。
他努力回想五岁之前的记忆。
一片空白。
最早的画面是五岁生日,父母给他买了一个很大的奶油蛋糕。
蜡烛的光映在父母脸上,他们的笑容有些僵硬。
现在想来,那根本不是快乐的笑容。
那是恐惧。
深不见底的恐惧!
他抱着日记本跌坐在阁楼地板上。
夕阳从老虎窗照进来,把空气里的灰尘照得像在跳舞。
像无数个幽灵在狂欢。
所以真的有过另一个孩子。
他的兄弟。
然后呢?
那个孩子去了哪里?
为什么所有的照片里都没有他?
为什么父母从未提起?
灭门案……
七年前……
那个孩子还活着吗?
活着,并且成了一个杀人犯?
手机突然震动起来。
未知号码。
他颤抖着按下接听。
电话那头只有呼吸声。
沉重的、缓慢的呼吸声。
“谁?”
他问。
呼吸声停了。
然后,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。
“哥哥。”
“你终于找到我了。”
电话挂断。
他疯狂回拨,只听到关机的提示音。
哥哥?
他是弟弟?
那他记忆里的三十一年人生算什么?
那天晚上,他做了个梦。
梦里他站在一扇镜子前。
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。
两个人都伸出手,指尖碰到冰冷的镜面。
突然,镜子里的人笑了。
嘴角咧到耳根。
镜面像水一样波动起来,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。
一只和他一模一样的手。
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要把他拖进去!
他惊叫着醒来,浑身湿透。
床头的时钟指向凌晨三点。
客厅里传来细微的响声。
咔。
咔。
咔。
像有人在轻轻走动。
他屏住呼吸,抓起桌上的剪刀。
一步一步挪到卧室门后。
从门缝往外看。
客厅没有开灯。
月光透过窗帘,在地上投出模糊的光斑。
光斑里站着一个黑影。
背对着他,面向墙壁。
身材、身高、甚至站姿……
都和他分毫不差。
黑影慢慢转过身来。
月光照在那张脸上。
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!
连左眼角那颗小小的痣,都在同样的位置。
“睡得好吗?”
黑影开口,声音和他分毫不差。
“这些年,我一直替你活着。”
“现在该换回来了。”
他尖叫着打开灯。
客厅瞬间亮如白昼。
黑影消失了。
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。
但地板上留着清晰的脚印。
从客厅中央,一路延伸到阳台。
阳台的窗户大开着。
夜风呼呼地灌进来。
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,趴在窗台上往下看。
楼下空空如也。
三十一层的高度,没有人能这样消失。
除非……
那个东西根本不是人。
第二天,警察又来了。
这次带来了更详细的档案。
灭门案的现场照片。
血。
到处都是血。
墙壁、地板、天花板……
溅得到处都是。
凶手用被害人家的菜刀,砍了整整五十七刀。
最后在现场的卫生间镜子上,用血写了一行字。
“哥哥,你看我学得像吗?”
警察指着照片里的镜子。
“这句话一直没破解。直到我们发现了你的存在。”
年长警察叹了口气。
“那家人姓邢。”
“和你同姓。”
“户主叫邢志国,有个双胞胎弟弟,幼年时被送走,下落不明。”
他脑子嗡的一声。
“邢志国……是我父亲的名字。”
“我们知道。”
年轻警察递过来另一份文件。
泛黄的纸张,是三十年前的领养记录。
“领养人:邢志国夫妇。”
“被领养人:邢海。”
“年龄:五岁。”
“备注:孪生子中的弟弟,其兄因精神问题留院治疗。”
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。
读了三遍。
还是读不懂。
“我是……被领养的?”
“领养了我自己叔叔的孩子?”
年长警察摇头。
“你不是邢志国的侄子。”
“你就是那个因精神问题留院治疗的哥哥。”
“你父母,也就是邢志国的弟弟夫妇,在你五岁那年死于一场火灾。”
“邢志国夫妇收养了你,并伪造了所有身份。”
“他们希望你有一个全新的人生。”
“但你的孪生弟弟……”
警察顿了顿。
“那个本该留在精神病院的孩子,在七年前逃了出来。”
“他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家,也就是邢志国家。”
“然后……”
后面的话不用说了。
照片上的血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“他现在来找你了。”
年轻警察低声说。
“他认为你偷走了他的人生。”
“他要拿回去。”
警察在屋里安装了监控,留下一个报警器。
叮嘱他千万不要独自行动。
门关上后,屋里死一般寂静。
他坐在沙发上,看着自己的手。
这双手。
杀了五个人的,是另一双同样的手吗?
还是说……
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。
血溅到脸上的温热感。
菜刀砍进骨头里的顿挫感。
镜子前咧开嘴笑的快感。
不!
那是弟弟的记忆!
不是他的!
但为什么如此清晰?
清晰得像他自己经历过一样?
双生子之间的感应……
母亲日记里的话回荡在耳边。
“迟早会出事。”
夜里,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。
这次不是在电话里。
就在耳边。
“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。”
“你忘了吗?”
“小时候,我们总是玩同一个游戏。”
“你当好人,我当坏人。”
“但现在我不想当坏人了。”
“哥哥,该换换了。”
他猛地睁开眼。
弟弟就躺在他身边。
侧着身,睁着眼睛看着他。
嘴角带着笑。
他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身体像被钉在床上,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。
弟弟伸出手,抚摸他的脸。
冰冷的触感。
“睡吧。”
弟弟说。
“明天醒来,你就是我了。”
再次醒来时,阳光刺眼。
他躺在自己的床上,一切如常。
仿佛昨晚只是一场噩梦。
直到他走进卫生间洗漱。
镜子里的脸,左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痣。
可他明明记得,自己的痣在右眼角。
他颤抖着翻开相册。
所有的照片里,他眼角的痣都在右边。
现在却在左边。
手机响了。
是警察打来的。
“邢先生,我们调取了昨晚的监控。”
年长警察的声音极其严肃。
“监控显示,你凌晨三点独自起床,走到客厅,对着空气说了五分钟的话。”
“然后你走进卧室,躺下睡了。”
“全程只有你一个人。”
“但音频分析显示……”
警察停顿了很久。
“有两个人在对话。”
“两个一模一样的声音。”
他挂断电话,缓缓抬起头。
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。
然后,镜子里的他眨了眨眼。
右眼。
那颗痣,又回到了右边。
嘴角慢慢向上扬起。
一个他从未做过的、夸张到恐怖的笑容。
镜子外的人没有笑。
镜子里的那个,在替他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