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之巢(1 / 1)

他用指尖轻轻梳着她的长发,

每一缕都缠绕着窗外的月光。

她靠在他肩上,呼吸又轻又缓,

像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。

“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。”

她忽然低声说。

他笑了,吻了吻她的耳垂:

“我们当然会一直这样。”

他的怀抱很暖,

暖得让她几乎忘了自己脊背上那些细密的、无法消退的棘状突起。

忘了自己每逢月圆时,喉咙里泛起的血腥甜味。

她决定今晚告诉他一切。

告诉他,自己不是人类。

告诉他,那片她总说去散步的旧林深处,

藏着她的来处,也藏着她真正的形态。

午夜钟声响到第十一下时,

她拉开了自己衣领的后襟。

“你看。”

她闭上眼睛,声音发抖。

没有预想中的抽气或惊呼。

他的手指,竟无比自然地抚上了那些突起,

甚至带着一种熟稔的……探索。

“我知道。”

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潭死水,

“从第一眼见到你,我就知道了。”

她猛地转过身,

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。

那里没有恐惧,没有惊讶,

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。

“你……不怕?”

她的声音干涩。

“怕?”

他低低地笑起来,胸腔震动,

“我寻找你这样的存在,已经找了太久太久。”

他起身,从锁着的书桌抽屉里,

取出一本厚重的皮面笔记。

翻开,

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素描与记录。

每一页,都画着不同的“人”,

以及他们褪去人形后的模样。

有的鳞甲覆体,

有的骨刺横生。

而在最新的一页,

赫然是她侧影的素描,

连背上棘突的分布都分毫不差!

“你是最完美的。”

他的指尖滑过纸面,充满爱怜,

“羽化前的状态,如此稳定,如此美丽。”

羽化?

这个词像冰锥刺进她的心脏。

她根本不是鸟类精怪!

那些棘突,是她作为“巢”的证明!

是她体内另一个生命——她的“雏”,

即将破体而出的信号!

他全弄错了!

“不……我不是要羽化……”

她踉跄后退,皮肤下的异物感骤然加剧,

仿佛有什么在疯狂抓挠,想要出来。

“嘘……别否认。”

他一步步走近,手里多了一枚细长的银针,

针尖闪烁着不祥的蓝光,

“这会帮你稳定形态,让你完美蜕变。”

“然后,永远留在我身边,做我最珍贵的收藏。”

针尖刺来!

她本能地挥手格挡,

手臂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!

嗤啦——

衣袖破裂,

一截苍白、沾满粘液、似爪非爪的肢体,

竟从她自己的小臂皮肤下破出,

挡开了银针!

那“爪子”微微颤动,

末端还连着她的血肉。

不属于她,

却又长在她身上!

他和她都愣住了。

随即,他的眼中迸发出更炽热的光彩:

“双形态?!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珍贵!”

恐惧压倒了一切。

她转身撞开窗户,纵身跃入夜色,

那只诡异的“爪子”在空中无意识地挥舞。

她听见他在身后呼喊,

声音却奇异地带上了哽咽:

“回来!你会失败的!没有我的帮助,你会死!”

她在暗巷中连滚带爬,

背上的棘突火烧火燎,

手臂上的异肢软软垂着,不受控制。

必须回到旧林!

只有那里深处的湿泥与腐叶,

能暂时安抚她体内躁动的“雏”。

她跌跌撞撞冲进森林最深处,

来到那棵早已枯死的巨树下。

树洞是她真正的“巢”。

她蜷缩进去,冰冷与潮湿让她稍稍清醒。

手臂上的异肢正慢慢缩回,

留下一个狰狞的伤口。

月光移过树洞,

照亮了洞壁内侧。

那里布满抓痕,

深深浅浅,新旧交替。

她颤抖着伸手比对,

那些最深的抓痕,与她自己手指的形状……

完全吻合。

可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抓过!

不,不对。

不是不记得。

是每一次“雏”即将躁动时,

她都会短暂地失去意识。

难道……

一个冰冷至极的念头浮起:

难道所谓的“雏”,

根本不是另一个生命?

而是她自己,

正在不可逆转地、一次次地,

蜕变成某种连她自己都无法认知的“东西”?

那些抓痕,

是她在无意识中,

对自己人形的痛苦告别?

沙沙……沙沙……

林外传来不急不缓的脚步声。

他来了!

手里还提着那盏熟悉的防风灯。

灯光昏黄,

将他身后拖出长长的、扭曲的怪影。

“找到你了。”

他的声音温柔得令人作呕,

“别躲了,你知道你离不开我。”

她绝望地向树洞深处缩去,

后背却猛地抵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。

不是树根。

她摸索着,那东西冰冷、光滑,

有着金属的质感,又带着一点血肉的弹性。

借着透入的微弱月光,

她看清了。

那是一副巨大的、半嵌在树根中的骨架。

骨架的姿态扭曲,像是在挣扎。

而骨架的脊背上,

长满了与她一模一样的、已然钙化的棘突。

这枯树,这树洞,

并非她偶然寻得的庇护所。

是她无数次蜕变失败后,

为自己……或为同类,

留下的坟场!

“看到了?”

他的声音突然在树洞外极近处响起,

灯举高了,照亮他微笑的脸,

也照亮他另一只手中——

一本更古老、更破旧的笔记。

“你是第七个。”

他柔声说,像在念情诗,

“前六个,都像这样,把自己困死在这里。”

“它们太脆弱,总想抗拒天性。”

“但你不一样,你挣扎得最有活力,最美丽……”

他向她伸出手:

“来,跟我回家。我能让你完美蜕变,不再痛苦。”

血液仿佛冻结。

所有的温情,所有的追踪,所有的“帮助”,

都不过是为了观察一场完整的、由生至死的异化过程。

她是他最期待的样本。

而她此刻赖以藏身的巢穴,

竟是前代们腐朽的坟墓!

“不——!”

尖啸从她喉中冲出,

却混入了另一种非人的、尖利的嘶鸣!

手臂的伤口再次炸裂,

那只粘腻的“爪子”猛地伸出,暴涨!

却不是抓向他,

而是狠狠抠向自己的胸口!

剧痛!

却伴随着一种疯狂的清明。

如果蜕变无法阻止,

如果结局早已注定是腐烂或囚笼,

那么至少,

这最后的形态,

由她自己来掌控!

哪怕,

那不再是任何意义上的“活着”!

皮肤之下,传来密集的碎裂声。

仿佛有什么东西,

正在从内部,

彻底打碎她旧有的形状。

他眼中的狂热瞬间变成了惊愕:

“停下!你会毁了这完美的过程!”

太迟了。

树洞之内,

血肉重塑的粘腻声响,

与骨骼错位的刺耳摩擦声交织响起。

最后传入他耳中的,

是她混合着痛苦与嘲弄的、断断续续的话语:

“你……永远……收藏不了……”

防风灯跌落在地,

火光跳跃了一瞬,

倏然熄灭。

黑暗吞噬了一切声响。

良久,

枯死的巨树,

极其轻微地,

颤动了一下。

仿佛一颗终于成熟、即将破裂的巨卵。

而远处他的宅邸中,

那本摊开的最新笔记,

空白页上,

无风自动地,

缓缓沁出了一行暗红色的、湿漉漉的字迹:“样本七……观测终止。但巢……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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