蜕变记(1 / 1)

李明轩总在傍晚时分站在阳台上看云。

这习惯持续了整整三个月。

妻子王晓芸起初还笑话他。

“三十多岁的人,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追着云看?”

他只是笑笑,并不解释。

有些事,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。

比如,他发现自己能预知云的变化。

不是靠气象知识。

而是一种……感应。

三天前的黄昏,西边天空堆叠着鱼鳞状的云。

李明轩心里忽然冒出强烈的念头:

这片云会变成手的形状。

五分钟后,云层真的缓缓蠕动。

逐渐伸展出五根模糊的指头!

一只巨大的、覆盖半边天空的云手!

王晓芸恰巧出来晾衣服。

她抬头看了一眼,嘟囔道:

“这云长得真怪。”

便回屋去了。

她没看见李明轩煞白的脸。

更没看见,那只云手在空中轻轻握了握。

仿佛在适应什么。

昨天的情况更糟。

李明轩午睡时做了个梦。

梦见满天的云都在旋转,中央露出一只眼睛。

他惊醒后冲向阳台。

天空晴朗,万里无云。

他刚松口气,云却从四面八方涌来!

十分钟内遮蔽了整个天空!

云层正中央,一个漩涡缓缓形成。

漩涡深处,逐渐浮现出眼睛的轮廓!

和梦里一模一样!

李明轩双腿发软,扶着栏杆才没倒下。

那只云眼在天空停了足足三分钟。

似乎在审视这座城市。

或者说,在审视他。

今天下班时,同事张伟拍他肩膀。

“老李,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啊。”

李明轩勉强笑笑。

“睡眠不好。”

“是不是压力太大了?”张伟压低声音,“听说公司要裁员……”

后面的话李明轩没听清。

他的注意力全在张伟的脖子上。

那里有一小块皮肤,颜色不太对。

比周围肤色浅一点,微微发灰。

形状很不规则,像一小团……云?

张伟注意到他的目光,拉了拉衣领。

“天气干,起皮了。”

说完匆匆走了。

李明轩盯着他的背影。

刚才那一瞬间,张伟拉衣领的动作……

僵硬得不像活人。

倒像提线木偶。

回到家,王晓芸已经做好了饭。

“洗手吃饭。”

她的声音很平淡。

太平淡了,没有起伏。

李明轩洗手时,在镜子里观察妻子。

王晓芸正摆碗筷,动作一丝不苟。

每双筷子对齐得严丝合缝。

每只碗距离桌边正好十厘米。

她以前从不这样。

她总是随手一放,还说“家就是要随意”。

“芸芸。”李明轩试探着叫。

王晓芸转过身。

“怎么了?”

她的脸上挂着微笑。

嘴角上扬的角度,和昨天一样。

和前天也一样。

像用尺子量过。

“你脖子怎么了?”李明轩问。

王晓芸左侧脖颈,也有一小片灰白。

形状和张伟脖子上的一模一样!

“这个啊。”她摸了摸,“过敏了吧,最近总痒。”

她转身去盛汤。

后颈的衣领下,灰白的区域更大。

那图案在蔓延!

晚饭吃得很安静。

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。

李明轩忍不住开口:

“我今天看到一片云,长得特别像人脸。”

王晓芸夹菜的手顿了顿。

“是吗?”

“像老王,楼下保安老王。”

筷子掉在桌上。

王晓芸慢慢捡起来。

“你看错了。”

“我没看错!”李明轩提高音量,“就是老王的脸!云怎么会像人脸?”

王晓芸抬起头。

她的眼睛直直盯着李明轩。

瞳孔深处,好像有极细的白色丝线在游动。

“云就是云。”

她一字一句地说。

“人就是人。”

“别胡思乱想。”

那天夜里,李明轩假装睡着。

凌晨两点,王晓芸轻轻起身。

她走到窗边,拉开窗帘。

月光照进来。

也照亮了她后颈。

灰白的图案已经蔓延到耳根。

那根本不是过敏!

图案在月光下微微蠕动!

像有生命一样!

王晓芸对着夜空抬起手。

天空中的云层开始聚集。

慢慢聚成一个人形轮廓。

那轮廓越来越清晰。

最后变成保安老王的模样!

云做的老王向窗户点了点头。

王晓芸也点了点头。

然后她回到床上,躺下。

整个过程,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。

李明轩死死闭着眼,浑身冰凉。

第二天是周六。

李明轩说要加班,一早出了门。

他直奔楼下保安室。

老王正在值班。

“李老师,这么早啊?”

声音正常,笑容正常。

但李明轩注意到,老王的右手手背有一片灰白。

和王晓芸脖子上的图案相同!

“王师傅,您手怎么了?”

老王看了看手背。

“哦,老年斑吧。”

他拉下袖子盖住。

动作也很僵硬。

李明轩走出小区,漫无目的地走。

街上人不少。

他仔细观察每一个路过的人。

那个遛狗的老太太,脖子上有一小片灰白。

那个等公交的年轻人,手腕上有一块。

那个扫地的清洁工,耳后露出一点。

越来越多!

几乎每三个人里,就有一个身上带着那种图案!

李明轩冲进最近的咖啡馆,点了杯冰水。

手抖得厉害。

窗外阳光明媚。

行人来来往往。

看起来一切正常。

但李明轩知道,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替换这些人。

用云?

还是用别的什么?

他拿出手机,想报警。

可该说什么?

说我妻子脖子上长云纹?

说保安能用云传信?

说他能预知云的变化?

谁会信?

只会把他当成疯子。

等等。

预知云的变化。

这个能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

三个月前。

正是王晓芸出差回来的那周。

她出差去了哪里?

说是去北方参加行业会议。

但行李里没有会议资料。

只带回来一小瓶当地的“特产泥土”。

说是养花用。

那瓶土现在就放在阳台上。

李明轩冲出咖啡馆,跑回家。

王晓芸不在。

他找到那瓶土,打开盖子。

里面不是土。

是某种灰白色的、棉絮状的物质。

轻轻蠕动。

像云。

像那些图案。

瓶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。

王晓芸的字迹:

“当你发现时,已经晚了。”

“我们选人很谨慎。”

“必须要有足够的感知力,才能成为‘容器’。”

“你很幸运。”

“也很不幸。”

“欢迎加入‘蜕’。”

李明轩扔开瓶子。

棉絮状的物质洒出来,落在地上。

它们迅速膨胀、伸展。

变成一根根极细的丝线。

向着他的脚踝缠绕过来!

李明轩后退,丝线却追上来。

越来越多,从瓶子里源源不断地涌出!

他冲进卫生间,反锁上门。

丝线从门缝底下钻进来。

灰白的,柔软的,致命的。

手机响了。

是王晓芸。

他颤抖着接听。

“明轩,回家了吗?”

她的声音温柔依旧。

“瓶子里是什么?!”李明轩吼道。

“是未来。”

王晓芸轻声说。

“你很快就会明白。”

“我们都需要‘蜕’。”

“旧皮囊太脆弱了。”

“云才是永恒。”

丝线已经缠上了他的小腿。

冰凉,但不寒冷。

反而有种奇异的吸引力。

好像这些丝线在呼唤他。

来吧。

成为我们。

李明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
他的眼眶周围,不知何时出现了淡淡的灰白纹路。

像云。

像那些图案。

原来他早就在变化了。

从三个月前就开始。

所谓的预知能力,不过是“蜕”的早期症状。

他在变成另一种东西。

窗外的天空,云层再次聚集。

这次聚成了他的脸。

云做的李明轩,在天空中对屋内的他微笑。

然后,云脸开始变化。

五官逐渐模糊、融化。

最后变成一团没有特征的云。

那才是最终形态。

不再是人。

只是云。

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敲响。

王晓芸的声音传来:

“明轩,开门吧。”

“第一次蜕皮会有点疼。”

“之后就好了。”

“之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。”

“像云一样自由。”

李明轩看向镜子。

他眼眶周围的云纹正在扩散。

像藤蔓一样爬向脸颊。

他能感觉到皮肤下面有东西在蠕动。

在准备破壳而出。

丝线已经缠到了腰部。

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,王晓芸说的最后一句话:

“晚上我给你炖汤喝。”

现在他明白了。

那汤,是给新生的他喝的。

给“蜕”完成后的他。

门锁转动。

王晓芸有钥匙。

李明轩最后看了一眼窗外。

天空中的云脸已经消散。

取而代之的,是无数张模糊的人脸。

层层叠叠,挤满天空。

都在微笑。

都在等待。

等待这座城市里,最后一批旧皮囊完成他们的“蜕”。

门开了。

王晓芸站在门口。

她脖子上的云纹已经覆盖了半边脸。

但她的笑容那么温柔。

“来吧,不疼的。”

她伸出手。

手上也全是云纹。

李明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

皮肤开始变灰、变透。

能看见里面棉絮状的物质在流动。

他抬起头,想说点什么。

但喉咙里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。

像风吹过云隙。

王晓芸抱住他。

“很快就好。”

“我们都一样了。”

李明轩最后的意识,是感觉自己在下坠。

又在上浮。

变成很轻很轻的东西。

融入天空。

融入那片永恒的无垠。

傍晚时分,新的李明轩站在阳台上看云。

王晓芸走过来,搂住他的腰。

“看什么呢?”

“看我们。”他说。

天空中的云,聚成两个相拥的人形。

完美。

永恒。

楼下保安室里,老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。

微笑。

他的云纹已经覆盖全身。

只等下一次满月。

等整座城市都完成“蜕”。

等所有旧皮囊都脱落。

那时,天空与大地将没有分别。

云上云下,都是同类。

而远方,更多的云正在飘来。

带着同样的使命。

同样的“蜕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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