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明轩总在傍晚时分站在阳台上看云。
这习惯持续了整整三个月。
妻子王晓芸起初还笑话他。
“三十多岁的人,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追着云看?”
他只是笑笑,并不解释。
有些事,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。
比如,他发现自己能预知云的变化。
不是靠气象知识。
而是一种……感应。
三天前的黄昏,西边天空堆叠着鱼鳞状的云。
李明轩心里忽然冒出强烈的念头:
这片云会变成手的形状。
五分钟后,云层真的缓缓蠕动。
逐渐伸展出五根模糊的指头!
一只巨大的、覆盖半边天空的云手!
王晓芸恰巧出来晾衣服。
她抬头看了一眼,嘟囔道:
“这云长得真怪。”
便回屋去了。
她没看见李明轩煞白的脸。
更没看见,那只云手在空中轻轻握了握。
仿佛在适应什么。
昨天的情况更糟。
李明轩午睡时做了个梦。
梦见满天的云都在旋转,中央露出一只眼睛。
他惊醒后冲向阳台。
天空晴朗,万里无云。
他刚松口气,云却从四面八方涌来!
十分钟内遮蔽了整个天空!
云层正中央,一个漩涡缓缓形成。
漩涡深处,逐渐浮现出眼睛的轮廓!
和梦里一模一样!
李明轩双腿发软,扶着栏杆才没倒下。
那只云眼在天空停了足足三分钟。
似乎在审视这座城市。
或者说,在审视他。
今天下班时,同事张伟拍他肩膀。
“老李,你最近气色不太好啊。”
李明轩勉强笑笑。
“睡眠不好。”
“是不是压力太大了?”张伟压低声音,“听说公司要裁员……”
后面的话李明轩没听清。
他的注意力全在张伟的脖子上。
那里有一小块皮肤,颜色不太对。
比周围肤色浅一点,微微发灰。
形状很不规则,像一小团……云?
张伟注意到他的目光,拉了拉衣领。
“天气干,起皮了。”
说完匆匆走了。
李明轩盯着他的背影。
刚才那一瞬间,张伟拉衣领的动作……
僵硬得不像活人。
倒像提线木偶。
回到家,王晓芸已经做好了饭。
“洗手吃饭。”
她的声音很平淡。
太平淡了,没有起伏。
李明轩洗手时,在镜子里观察妻子。
王晓芸正摆碗筷,动作一丝不苟。
每双筷子对齐得严丝合缝。
每只碗距离桌边正好十厘米。
她以前从不这样。
她总是随手一放,还说“家就是要随意”。
“芸芸。”李明轩试探着叫。
王晓芸转过身。
“怎么了?”
她的脸上挂着微笑。
嘴角上扬的角度,和昨天一样。
和前天也一样。
像用尺子量过。
“你脖子怎么了?”李明轩问。
王晓芸左侧脖颈,也有一小片灰白。
形状和张伟脖子上的一模一样!
“这个啊。”她摸了摸,“过敏了吧,最近总痒。”
她转身去盛汤。
后颈的衣领下,灰白的区域更大。
那图案在蔓延!
晚饭吃得很安静。
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。
李明轩忍不住开口:
“我今天看到一片云,长得特别像人脸。”
王晓芸夹菜的手顿了顿。
“是吗?”
“像老王,楼下保安老王。”
筷子掉在桌上。
王晓芸慢慢捡起来。
“你看错了。”
“我没看错!”李明轩提高音量,“就是老王的脸!云怎么会像人脸?”
王晓芸抬起头。
她的眼睛直直盯着李明轩。
瞳孔深处,好像有极细的白色丝线在游动。
“云就是云。”
她一字一句地说。
“人就是人。”
“别胡思乱想。”
那天夜里,李明轩假装睡着。
凌晨两点,王晓芸轻轻起身。
她走到窗边,拉开窗帘。
月光照进来。
也照亮了她后颈。
灰白的图案已经蔓延到耳根。
那根本不是过敏!
图案在月光下微微蠕动!
像有生命一样!
王晓芸对着夜空抬起手。
天空中的云层开始聚集。
慢慢聚成一个人形轮廓。
那轮廓越来越清晰。
最后变成保安老王的模样!
云做的老王向窗户点了点头。
王晓芸也点了点头。
然后她回到床上,躺下。
整个过程,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。
李明轩死死闭着眼,浑身冰凉。
第二天是周六。
李明轩说要加班,一早出了门。
他直奔楼下保安室。
老王正在值班。
“李老师,这么早啊?”
声音正常,笑容正常。
但李明轩注意到,老王的右手手背有一片灰白。
和王晓芸脖子上的图案相同!
“王师傅,您手怎么了?”
老王看了看手背。
“哦,老年斑吧。”
他拉下袖子盖住。
动作也很僵硬。
李明轩走出小区,漫无目的地走。
街上人不少。
他仔细观察每一个路过的人。
那个遛狗的老太太,脖子上有一小片灰白。
那个等公交的年轻人,手腕上有一块。
那个扫地的清洁工,耳后露出一点。
越来越多!
几乎每三个人里,就有一个身上带着那种图案!
李明轩冲进最近的咖啡馆,点了杯冰水。
手抖得厉害。
窗外阳光明媚。
行人来来往往。
看起来一切正常。
但李明轩知道,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替换这些人。
用云?
还是用别的什么?
他拿出手机,想报警。
可该说什么?
说我妻子脖子上长云纹?
说保安能用云传信?
说他能预知云的变化?
谁会信?
只会把他当成疯子。
等等。
预知云的变化。
这个能力是什么时候开始的?
三个月前。
正是王晓芸出差回来的那周。
她出差去了哪里?
说是去北方参加行业会议。
但行李里没有会议资料。
只带回来一小瓶当地的“特产泥土”。
说是养花用。
那瓶土现在就放在阳台上。
李明轩冲出咖啡馆,跑回家。
王晓芸不在。
他找到那瓶土,打开盖子。
里面不是土。
是某种灰白色的、棉絮状的物质。
轻轻蠕动。
像云。
像那些图案。
瓶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。
王晓芸的字迹:
“当你发现时,已经晚了。”
“我们选人很谨慎。”
“必须要有足够的感知力,才能成为‘容器’。”
“你很幸运。”
“也很不幸。”
“欢迎加入‘蜕’。”
李明轩扔开瓶子。
棉絮状的物质洒出来,落在地上。
它们迅速膨胀、伸展。
变成一根根极细的丝线。
向着他的脚踝缠绕过来!
李明轩后退,丝线却追上来。
越来越多,从瓶子里源源不断地涌出!
他冲进卫生间,反锁上门。
丝线从门缝底下钻进来。
灰白的,柔软的,致命的。
手机响了。
是王晓芸。
他颤抖着接听。
“明轩,回家了吗?”
她的声音温柔依旧。
“瓶子里是什么?!”李明轩吼道。
“是未来。”
王晓芸轻声说。
“你很快就会明白。”
“我们都需要‘蜕’。”
“旧皮囊太脆弱了。”
“云才是永恒。”
丝线已经缠上了他的小腿。
冰凉,但不寒冷。
反而有种奇异的吸引力。
好像这些丝线在呼唤他。
来吧。
成为我们。
李明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。
他的眼眶周围,不知何时出现了淡淡的灰白纹路。
像云。
像那些图案。
原来他早就在变化了。
从三个月前就开始。
所谓的预知能力,不过是“蜕”的早期症状。
他在变成另一种东西。
窗外的天空,云层再次聚集。
这次聚成了他的脸。
云做的李明轩,在天空中对屋内的他微笑。
然后,云脸开始变化。
五官逐渐模糊、融化。
最后变成一团没有特征的云。
那才是最终形态。
不再是人。
只是云。
卫生间的门被轻轻敲响。
王晓芸的声音传来:
“明轩,开门吧。”
“第一次蜕皮会有点疼。”
“之后就好了。”
“之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了。”
“像云一样自由。”
李明轩看向镜子。
他眼眶周围的云纹正在扩散。
像藤蔓一样爬向脸颊。
他能感觉到皮肤下面有东西在蠕动。
在准备破壳而出。
丝线已经缠到了腰部。
他忽然想起今早出门前,王晓芸说的最后一句话:
“晚上我给你炖汤喝。”
现在他明白了。
那汤,是给新生的他喝的。
给“蜕”完成后的他。
门锁转动。
王晓芸有钥匙。
李明轩最后看了一眼窗外。
天空中的云脸已经消散。
取而代之的,是无数张模糊的人脸。
层层叠叠,挤满天空。
都在微笑。
都在等待。
等待这座城市里,最后一批旧皮囊完成他们的“蜕”。
门开了。
王晓芸站在门口。
她脖子上的云纹已经覆盖了半边脸。
但她的笑容那么温柔。
“来吧,不疼的。”
她伸出手。
手上也全是云纹。
李明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
皮肤开始变灰、变透。
能看见里面棉絮状的物质在流动。
他抬起头,想说点什么。
但喉咙里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。
像风吹过云隙。
王晓芸抱住他。
“很快就好。”
“我们都一样了。”
李明轩最后的意识,是感觉自己在下坠。
又在上浮。
变成很轻很轻的东西。
融入天空。
融入那片永恒的无垠。
傍晚时分,新的李明轩站在阳台上看云。
王晓芸走过来,搂住他的腰。
“看什么呢?”
“看我们。”他说。
天空中的云,聚成两个相拥的人形。
完美。
永恒。
楼下保安室里,老王抬头看了一眼天空。
微笑。
他的云纹已经覆盖全身。
只等下一次满月。
等整座城市都完成“蜕”。
等所有旧皮囊都脱落。
那时,天空与大地将没有分别。
云上云下,都是同类。
而远方,更多的云正在飘来。
带着同样的使命。
同样的“蜕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