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个没有边际的房间,
墙壁由阴影编织而成,
地面渗透着潮湿的寒气,
仿佛永远笼罩在黄昏的微光里。
他蜷缩在角落,
双手紧紧抱住头颅,
指甲深深掐进头皮,
渗出的却不是血,而是细密的黑色粉末。
她坐在房间中央的石椅上,
姿态僵硬如雕塑,
只有眼睛偶尔转动,
映出天花板上不断滴落的暗红色液体。
“救救我……”
他的声音破碎得像被碾过的玻璃,
“它们又来了,
那些手从地板里伸出来,
抓住我的脚踝,
要把我拖进地心!”
她缓缓抬起一根手指,
指向他的身后,
“你看不见吗?
那些手其实是你自己的影子,
每当你恐惧时,
影子就会活过来,
反过来吞噬你。”
他猛地回头,
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地面,
但脚踝上传来的触感真实得令人发狂,
冰凉的手指已经缠绕到小腿。
“为什么是我?”
他嘶吼着撕扯自己的头发,
一缕缕发丝脱落,
在空中化为飞灰,
“我一生从未害过人,
连只蚂蚁都不曾踩死!”
她的嘴角扯动了一下,
仿佛在笑,
却没有任何声音,
“没有害过人?
那你记忆里那片烧焦的田野是怎么回事?
那个躲在谷仓里哭泣的孩子,
你真的忘记了吗?”
他的脸色瞬间惨白,
身体像被抽空了骨头般瘫软下去,
“不……那只是意外,
我不知道他在里面,
我真的不知道……”
“火是你点的,
”她的声音平直得像一把尺子,
“你为了泄愤烧了邻居的草垛,
却忘了那天他们的儿子在玩捉迷藏,
你听见了呼救声,
却头也不回地跑了。”
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,
墙壁上开始浮现焦黑的纹路,
仿佛有火焰在暗处燃烧,
空气中弥漫起皮肉烧灼的腥甜气味。
他捂住耳朵,
可惨叫声从指缝里钻进来,
尖锐得能刺穿脑髓,
“停下!快停下!
我已经忏悔了三十年,
每天每夜都在噩梦里重复那一刻,
难道还不够吗?”
“忏悔?”
她终于从石椅上站起,
长裙拖过地面,
留下一道黏腻的水渍,
“你的忏悔只是自我安慰,
那个孩子的灵魂从未离开,
他就附在你每一次呼吸里,
现在,
他要收回你的生命了。”
天花板上的暗红色液体加速滴落,
在地面汇聚成一片血泊,
血泊中缓缓升起一个模糊的身影,
依稀能看出是个孩童的轮廓,
但没有五官,
只有一张不断开合的嘴。
他连滚带爬地向后缩去,
后背撞上墙壁,
墙壁却突然变得柔软,
像腐烂的内脏般包裹住他,
“救我!
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!
告诉我怎么结束这一切!”
她走到血泊边缘,
俯视着那个孩童身影,
“结束?
诅咒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,
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什么?”
他疯狂地挣扎,
半个身体已经陷进墙里。
“除非你能找到诅咒的转移之法,
”她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,
“但需要另一个灵魂自愿承受你的罪孽,
这几乎不可能。”
墙内的吞噬暂停了,
他喘着粗气,
“你……你能帮我吗?
你在这里这么久,
一定知道办法!”
她沉默了很久,
久到那个孩童身影几乎要完全凝聚成形,
“是的,
我知道一个办法,
但代价巨大。”
“什么代价?”
他急切地追问,
“任何代价我都愿意!”
“我的诅咒,
”她低声说,
“是永恒囚禁于此,
见证无数罪人的崩溃,
但我发现了一个漏洞:
如果我能引诱一个罪人自愿与我交换位置,
我就能离开,
而他将继承我的诅咒,
同时继续承受自己的罪。”
他愣住了,
“交换位置?
那你会承受我的诅咒吗?”
“不,
”她摇头,
“交换只涉及位置,
不涉及诅咒内容,
你将成为新的‘见证者’,
而我将获得自由,
但你的烧灼之痛和影子反噬会继续,
只是换了个地方发作。”
血泊中的孩童发出了第一声哭嚎,
尖锐得让房间的墙壁都开始龟裂,
他感到自己的皮肤开始冒烟,
仿佛有隐形的火焰舔舐着每一寸血肉。
“我同意!”
他尖叫起来,
“快!交换!我宁愿永远待在这里也不想被烧死!”
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鲜明的表情——
一种混合着怜悯与嘲讽的扭曲笑容,
“那么,
握住我的手。”
她伸出苍白的手,
他拼命从墙里挣脱,
扑过去紧紧抓住。
一股冰寒从掌心窜入,
瞬间流遍全身,
他看见自己的皮肤开始变得透明,
而她的身影逐渐凝实。
“谢谢你,
”她轻柔地说,
“你真是个无私的人。”
“等等……”
他突然感到不对劲,
“为什么我的诅咒没有消失?
那些手……它们还在抓我!”
“当然还在,
”她抽回手,
“我说过,
诅咒内容不会改变,
你只是换了个地方受苦而已。”
房间的景象开始旋转,
他发现自己坐在了石椅上,
而她站在原本他的位置,
活动着手脚。
但下一秒,
她的身体开始崩解,
像沙雕般碎裂落地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了?”
他惊恐地问。
“因为,
”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
“我根本没有诅咒,
我早就是这房间的一部分了。”
碎裂的躯体化作黑烟,
融入墙壁,
墙上浮现出她的面孔,
旁边还有成千上万张脸,
都在无声地尖叫。
“这房间本身是个活物,
”她的声音继续回荡,
“它以罪人的恐惧为食,
而我不过是它制造的一个幻象,
用来引诱新猎物上钩。
现在,
你成了永恒的‘见证者’,
但见证的不是别人的罪,
而是你自己的罪将在这里无限重演。”
他想要站起来,
石椅却生出无数触须将他牢牢捆住,
天花板的液体滴在他的额头,
每一滴都带来一段记忆——
不是他烧死孩子的记忆,
而是更恐怖的真相。
记忆里,
他是个纵火狂,
专门在深夜点燃孤儿院,
喜欢躲在暗处聆听惨叫。
那个谷仓里的孩子,
是他第一百个受害者,
而他从未忏悔过,
之前的崩溃表演全是房间强加给他的虚假记忆。
“不……这不是我!”
他嘶吼,
但记忆的洪流冲垮了所有否认,
真实的自己赤裸裸地呈现出来,
比任何诅咒都可怕。
墙壁上的面孔开始蠕动,
齐齐转向他,
用同一句话低语:
“欢迎回家,
纵火者。
你将永远燃烧,
但永远死不了。”
石椅下方裂开一个深洞,
洞中涌出炽热的岩浆,
包裹住他,
灼痛深入骨髓,
可他连昏迷都做不到,
只能清醒地感受每一秒的煎熬。
就在他以为自己将永远沦陷时,
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了。
一个穿着破旧外套的男人探头进来,
满脸困惑,
“请问……这里是忏悔室吗?
我好像迷路了。”
他坐在石椅上,
看着这个新来者,
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动——
像之前她对他做的那样,
说出引诱的话语。
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,
声音平静得令自己都害怕:
“进来吧,
这里正是忏悔之地,
告诉我你的痛苦。”
男人怯生生地走进来,
房间的门在身后无声关闭。
墙壁上的面孔全都露出期待的表情,
包括她的那张脸。
而他,
明白了最终的诅咒:
这房间没有出口,
只有无尽的轮回,
每个受害者都会变成加害者,
在虚假的希望中拖入更多灵魂。
最恐怖的是,
他竟开始享受这个过程,
享受看着新来者一步步落入陷阱时,
那种掌控命运的愉悦。
岩浆的灼烧还在继续,
可他笑了,
笑声在房间里回荡,
混合着无数低语,
仿佛一场永不停歇的噩梦盛宴。
新来者开始讲述自己的罪,
他听着,
眼神逐渐变得和她一模一样——
空洞,
深邃,
蕴藏着无尽的恶意。
而房间的墙壁又厚了一分,
仿佛在庆祝新的养料。
黑暗深处,
有个声音轻轻说:
“轮转继续,
罪孽永存。”
这句话重复了千百万遍,
每一次都有新的声音加入合唱,
直到时间本身都成为诅咒的一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