融光记(1 / 1)

街角那盏路灯的光晕,比昨天黄了零点五个色号。

戚晏是在摄影校色时发现的。他习惯每天黄昏拍一张固定构图的街景,用于校准显示器。

连续一周,路灯的色温值在后期软件里稳定地向右偏移,从标准的2700k缓步爬向2900k。肉眼难以察觉,但数据不会撒谎。

他首先怀疑灯泡老化,或者供电电压不稳。直到周三夜里,他路过灯下,无意间抬头,看见光晕边缘的空气在微微扭曲,像夏天地面的热浪,但现在是深秋。

那扭曲的纹路,极其短暂地组成了一个清晰的几何图案:一个等边三角形,中心有个点。

他愣住,再眨眼,图案已消失,只有普通的光晕。

第二天,他带了光谱仪。仪器显示,灯光里多了一段极其微弱、本不该存在于钠灯光谱中的蓝色波段。那蓝,深得像海底,又亮得像手术刀。

更怪的事发生在周四晚上。他加班回家,凌晨一点,整条街只有那盏灯亮着。灯光下站着邻居老吴,仰着头,一动不动,像尊雕像。戚晏喊他,没反应。

走近了,发现老吴眼睛睁得极大,瞳孔里映着路灯,但那倒影不是黄光,是那片诡异的深蓝。老吴嘴角有一丝亮晶晶的口水,拉成细丝,垂到衣领上。

“老吴?”

老吴猛地一颤,仿佛从梦中惊醒。他茫然地看看戚晏,抹了把嘴:“啊……我、我看看灯泡是不是坏了。”声音干涩。说完匆匆走了,脚步有些踉跄。

戚晏心中的不安如藤蔓疯长。他开始观察所有路灯。这条街上共有十二盏,款式统一。他记录了每一盏的坐标和初始色温。

三天后,数据揭示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模式:色温的变化,不是随机的,而是以街角那盏为起点,像传染病一样,每晚向相邻的路灯“传递”一次。传递的方向,始终朝着城西。

而城西,是城市的旧工业区,已经荒废多年,只有一座庞大的、早已停用的变电站。

周六,他决定跟踪老吴。深夜十一点,老吴果然又出门了,穿着睡衣,梦游般走向街角那盏灯。不止老吴。

住在对面的母女,楼下便利店值夜班的小哥,还有几个面生的住户,总共七八人,陆续聚拢到灯下。他们不说话,不交流,只是仰着头,静静地看着灯泡。所有人的眼睛里,都映着那片深蓝。

戚晏躲在对面的报亭后,用长焦相机拍摄。镜头里,他看见光晕的扭曲再次出现,这次更持久。

那些空气的涟漪,不再是无序的,而是形成了……文字?不,是某种更抽象的符号,不断变化、重组。看久了,他觉得恶心,晕眩,仿佛那些符号在往他脑子里钻。

突然,所有人同时低下头,转向城西的方向。他们迈开步子,整齐地,朝着工业区走去。动作僵硬,却步伐一致。

戚晏咬牙,远远跟上。

队伍穿过寂静的街道,进入废弃的工业区。生锈的龙门吊像巨兽骨架耸立在夜空下。他们最终停在那座庞大的变电站围墙外。围墙上的高压危险标志早已褪色。领头的老吴,伸手推了推一扇小铁门。门没锁,吱呀一声开了。

里面不是变电站的废墟。

戚晏躲在一堵水泥墙后,窥见门内的景象,呼吸几乎停止。

没有变压器,没有电缆。巨大的厂棚空间里,矗立着一个难以名状的物体。它由某种半透明的、琥珀般的物质构成,内部流淌着脉动的深蓝色光芒。它的形状在不断缓慢地变化,时而像多棱晶体,时而像某种巨大器官的表面。无数根类似光纤的、发着微光的细丝从它主体伸出,穿透厂棚顶部的破洞,延伸向夜空深处。

而最恐怖的,是那些“光纤”的末端。每一根的末端,都轻柔地连接着一盏……路灯。各式各样的路灯,有戚晏街上的老款式,有现代化的led庭院灯,甚至还有早已淘汰的煤油路灯的玻璃罩子。它们像被捕获的虫子,镶嵌在那琥珀物质表面,散发着被“调节”过的、带着深蓝波段的光。

他街角的那盏灯,也在其中。

那些梦游的邻居,走到琥珀物质前,跪下,仰起头,张开嘴。从他们微张的口中,逸出淡淡的、银雾般的气息,被那些路灯吸收。路灯的光,随之更亮一分,蓝意更深一寸。

戚晏转身想逃,脚却踢到了一块松动的砖头。

声响在空旷的厂棚里被放大。

所有跪着的人,猛地一百八十度扭过头来!脖子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。他们的眼睛,此刻完全变成了深蓝色,没有眼白,像两颗燃烧的蓝炭。他们盯着戚晏藏身的方向。

琥珀物质内部的光芒剧烈地脉动了一下。

戚晏大脑一片空白,转身狂奔。他听见身后传来密集的、不像人类的脚步声,还有某种低沉的、仿佛无数玻璃摩擦的嗡鸣声在空气中震荡。

他不知跑了多久,肺像要炸开,终于看到了居民区的灯光。回头,追赶的声音似乎消失了。他瘫坐在自家楼下的绿化带里,浑身颤抖。

接下来两天,风平浪静。老吴见了他还点头打招呼,眼神正常。街角的路灯,色温似乎稳定在了2900k。一切像没发生过。

但戚晏知道变了。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法忍受其他光源。日光太苍白,led灯太刺眼,只有那带点蓝晕的路灯光,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和归属感。夜晚,他会不自觉地走到窗边,看着街角那盏灯,看很久。他的相机里,那天拍的照片全部曝光过度,变成一片空白,除了最后一张——那张拍下了厂棚内景象的,显示文件损坏,无法打开。

周一晚上,他鬼使神差地,在凌晨一点下了楼,走向那盏灯。

站在光晕下,他抬起头。

温暖。平静。像回到母体。那片深蓝,此刻看起来如此美丽,如此安宁。他感到一种强烈的倾诉欲,想对着光,说出一切:他的恐惧,他的孤独,他童年的秘密……

一个声音直接在他心底响起,温柔,低沉,带着共鸣:“说吧。光会吸收一切,消化一切,给你永恒的宁静。”

戚晏张开了嘴。

就在第一个音节要吐出时,他眼角余光瞥见了路灯杆底部。靠近地面的金属杆身上,刻着一些痕迹。很小,很旧,像是用钥匙反复划出来的。他下意识地蹲下,用手抹去苔藓。

是字。很多很多的名字,日期,还有一句相同的话:

“不要对光说话。”

最早的日期,是二十年前。最近的一个,是三个月前。名字里,他认出一个:是上一任房东,一个独居老人,半年前突然搬去外地,再无音讯。

寒意瞬间冲散了那温暖的蛊惑。

他猛地闭嘴,连连后退。

心底的声音变得急切,甚至有些恼怒:“加入我们。成为光的一部分。抵抗是痛苦。看看他们,多安详。”

戚晏转身,看到老吴,便利店小哥,那几个住户,不知何时已静静站在他身后,围成半圆。他们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、平和的微笑,眼睛在路灯映照下,闪着隐隐的蓝。他们伸出手,不是要抓他,而是像在邀请。

“光需要滋养。城市太大了,我们需要更多的……节点。”老吴开口,声音是老吴的,语调却陌生平滑,“你发现了我们。你可以成为特别的节点。一座桥。”

戚晏瞬间明白了。路灯是“它”的感官,也是汲取器,吸取着人们无意识泄露的精神能量(那些银雾)。而像老吴他们,是主动的“供养者”,或许获得了某种虚妄的宁静作为回报。但“它”在扩张,需要更多能量,需要更有效率的节点——那些察觉异常、精神波动强烈的人,就像他。

他成了猎物,也成了招募对象。

“不。”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。

所有微笑同时消失。

路灯的光,骤然变成刺眼的深蓝!光晕边缘的符号疯狂闪烁,空气扭曲成漩涡。那根连接着这盏灯的光纤,从虚空中显现出来,像有生命的触手,缓缓向戚晏伸来。

他转身撞开身后的人,没命地朝家跑。这一次,他清楚听见了,不仅仅是脚步声,还有路灯杆子发出的、低沉的嗡鸣,整条街的路灯,一盏接一盏地,亮起了那致命的深蓝。

他冲进家门,反锁,拉上所有窗帘,用胶带封死边缘缝隙。他缩在客厅最中央,远离任何窗户,黑暗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似乎平静了。

他颤抖着,摸出手机,想报警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最终,他打开一个本地论坛,用新注册的账号,飞快地打字,描述路灯的色温异常,警告不要凝视深夜路灯的蓝光,不要对光说话。他提到废弃变电站,提到那些名字。

点击发送。

页面显示:发送成功。

几秒后,帖子消失了。像从未存在过。

屏幕顶端,信号格空了。wi-fi断开。他试着重启手机,开机画面后,直接进入了一个纯蓝色的界面,正中一行白字:“我们看见你了。”

手机扬声器里,传出那个温柔低沉的声音,这一次,带着冰冷的笑意:

“你提醒了我们,网络需要升级。言语的警告会留下痕迹。更好的滋养,是直接的连接。”

卧室窗外,响起了轻轻的刮擦声。

戚晏僵直地扭头。

窗帘缝隙间,透进来的不再是月光或街灯。

是那片熟悉的、脉动着的深蓝。

一根细长、柔软、半透明如琥珀触须的东西,顶端嵌着一颗微缩的、发着蓝光的“路灯”,正缓缓地从窗缝挤进来。它扭动着,寻找着,像嗅到了气味的根须。

朝着他,蜿蜒而来。

手机屏幕上的字变了:

“晚安,节点。”

戚晏想叫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的眼睛,不由自主地,倒映出那越来越近的、温柔而冰冷的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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