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岩搬进这栋老宅时,心中充满了对新生活的憧憬。
房产中介递过钥匙的时候,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。
“楼上所有的房间您都可以使用,”他顿了顿,手指向走廊尽头,“除了那间储藏室,门锁坏了,里面堆满了前任屋主的杂物,不太安全。”
赵岩点头答应,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。
搬家的忙乱持续了整整三天,直到夜深人静时,他才真正打量起这栋房子。
走廊尽头那扇门,在昏暗的月光下,泛着陈旧的暗红色。
像一只闭拢的眼。
不知为何,他每晚从卧室去浴室,总会不自觉地瞥向那里。
第四天夜里,他听见了声音。
不是从门外传来,而是从门内。
极其轻微的刮擦声,窸窸窣窣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用指甲慢慢地抠着木板。
他屏住呼吸,站在冰凉的地板上,一动也不敢动。
声音持续了大约一分钟,然后戛然而止。
第二天,他特意检查了那扇门。
锁孔锈蚀得厉害,但门框边缘却异常干净,没有一丝灰尘,像是经常被打开的样子。
一种莫名的寒意爬上他的脊背。
他找到了中介留下的前任屋主的联系方式,一个名叫李慎的男人。
电话接通后,对方的声音沙哑而疲惫。
“那间屋子?”李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“最好别打开,赵先生。有些东西,关起来了,就不要再放出来。”
“里面到底是什么?”赵岩追问。
回答他的只有急促的挂断声。
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,越收越紧。
当天下午,他买来工具,撬开了那扇门的锁。
门轴发出干涩的呻吟,缓缓向内打开。
里面空无一物。
没有杂物,没有家具,甚至连灰尘都少得可怜。
四壁刷着惨白的涂料,地上空空荡荡,只有房间正中央的地板上,印着一片颜色略深的痕迹,形状不规则,像一片干涸的水渍。
他走近蹲下,用手指摸了摸。
不是水渍,质地有些粘腻,颜色暗红近褐。
一股淡淡的、铁锈般的腥气钻入鼻腔。
他猛地起身,退出了房间,重新将门虚掩上。
当晚,刮擦声变成了叩击声。
笃,笃,笃。
缓慢而规律,仿佛在耐心地计数。
赵岩用被子蒙住头,声音却清晰地穿透进来,直接敲在他的耳膜上。
他再也无法忍受,冲下床,一把推开了那扇门。
房间依旧空荡,中央那片污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叩击声消失了。
他打开手机的电筒,光束扫过墙壁,突然定格在东面的墙上。
那里有一行字,用某种深色的液体书写,字迹歪斜潦草:
“它在哪里?”
赵岩的心脏狂跳起来,他确信白天检查时,墙上绝对什么都没有!
他颤抖着伸手去摸那些字迹,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湿润的、冰凉的。
就在此时,背后的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。
他惊慌地扑过去拧动门把,却纹丝不动。
手机的光束剧烈晃动,照在对面墙上,又一行字迹正在缓缓浮现,像是有看不见的手指在书写:
“把我放出去。”
赵岩浑身发冷,疯狂地拍打着门板,叫喊着救命。
不知过了多久,门突然松开了,他踉跄着摔进走廊,连滚带爬地逃回卧室,反锁了房门。
天亮后,他再次审视那间暗室。
墙壁洁白如新,没有任何字迹,只有地板上那片污迹,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。
他决定去找李慎问个明白。
按照地址,他找到了一处僻静的公寓。
开门的李慎看起来比声音还要苍老,眼窝深陷,目光涣散。
“你还是打开了。”李慎惨然一笑,让他进屋。
屋子里弥漫着药味和霉味,窗帘紧闭。
“那间屋子,是我父亲留下的,”李慎点燃一支烟,手抖得厉害,“他相信一些……古老的方法,想留住我母亲。母亲病重时,他在那里进行了一种仪式。”
“什么仪式?”赵岩追问。
“交换。”李慎吐出烟圈,眼神空洞,“用一个人的‘存在’,去填补另一个人的‘消失’。父亲想用他自己的生命,换母亲多活几年。”
“后来呢?”
“仪式失败了,或者成功了?我不知道。”李慎的声音低下去,“母亲还是走了,但父亲说,他感觉到有东西被关在了那个房间里。不是母亲的灵魂,是别的什么……被意外召唤出来的东西。它需要一具躯壳,一个‘地方’。”
李慎抓住赵岩的手臂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:“父亲临死前锁死了那扇门,说只要不开,它就出不来。它必须待在那个‘空’里,直到找到替代品。”
赵岩感到一阵恶寒:“替代品?”
“一个活人,自愿或非自愿地,走进那个‘空’,然后被它取代。”李慎松开手,瘫坐在椅子上,“父亲用自己的命暂时填了那个‘空’,所以它安静了这么多年。现在门开了,父亲留下的‘填充’消散了,它又醒了。”
“你为什么搬走?为什么不彻底处理掉?”赵岩的声音发颤。
“处理?”李慎古怪地笑了,“怎么处理?那房子卖不掉,也拆不掉。每一个搬进去的人,最后都会听到声音,看到字迹,然后……然后就会忍不住想去‘看看’,去‘寻找’。它就是靠这种好奇心,引诱人进去,完成交换。”
赵岩跌跌撞撞地离开李慎的家,脑海里一片混乱。
如果李慎说的是真的,那自己昨晚已经进去过了,为什么没有被取代?
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:也许,交换已经开始了,只是自己尚未察觉。
回到老宅,他故意绕开那扇门,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注视着他。
夜晚,他紧闭卧室房门,却依然能听到走廊里传来脚步声。
缓慢,沉重,一步一步,停在他的门外。
然后,门把手轻轻转动了一下。
赵岩抄起桌上的花瓶,死死盯着门把。
转动停止了。
第二天清晨,他在浴室镜子里,看到自己的下巴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,结了暗红的血痂。
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何时受过伤。
更可怕的是,他的记事本上,多出了一行陌生的笔迹,写着一个日期和时间:明晚十一点。
那是他的字迹,但他毫无印象。
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。
他打电话给李慎,想询问更多,却发现号码已成空号。
他赶往李慎的公寓,开门的是一个陌生老太太。
“李慎?他昨天就搬走了,急匆匆的,脸色白得像纸。”老太太说。
赵岩彻底孤立无援了。
明晚十一点,那个时间意味着什么?
他决定不再逃避,要主动面对。
次日晚十点五十分,他站在了暗室门前。
手里紧握着一把锤子。
十一点整。
暗室的门,自己缓缓打开了。
里面不再是空无一物。
房间中央,站着一个人影。
背对着他,身形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模糊不清。
赵岩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。
那人影慢慢转过身来。
是李慎!
但又不是李慎。那张脸上带着一种完全陌生的、僵硬的笑容,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。
“谢谢你,”‘李慎’开口,声音是李慎的,语调却平板诡异,“谢谢你打开了门。我找了很久,才找到这样一个合适的‘缝隙’。李慎的父亲是个蹩脚的术士,把我困在这里这么多年。”
“你……你是什么东西?”赵岩的声音嘶哑。
“我?”它歪了歪头,“我是‘空’。需要被填满的‘空’。李慎的父亲想用自己填我,可惜,他的执念太强,反而成了另一块碍事的填充物。现在,他儿子自愿替代了他,让我终于能……舒展一下。”
它向前走了一步:“但一个容器,总是会满的。满了,就需要换。或者,找更多的容器。”
赵岩举起锤子,却感到手臂沉重无比。
“你从第一次进来,就在慢慢变成‘空’的一部分了。”它微笑着,“你的恐惧,你的好奇,你的气息……都在滋养我。你看,地上那块痕迹,是不是越来越像你的影子了?”
赵岩低头,看到那片污迹不知何时扩大了,边缘蠕动着,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。
“不!”他怒吼着,挥动锤子砸过去。
锤子穿透了‘李慎’的身体,如同击中烟雾。
它消散了,又在他身后凝聚。
“没用的,”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“门已经开了,我就无处不在。这整栋房子,现在都是我的‘暗室’。”
赵岩冲向走廊,想跑出房子,却发现所有通往外面的门都消失了,墙壁光滑完整。
他被困在了一条无尽的、循环的走廊里。
两侧是无数扇暗红色的门。
每一扇门后,都传来轻微的刮擦声和叩击声。
他绝望地奔跑,一扇接一扇地推开那些门。
每一扇门后,都是那个惨白的空房间,中央有着深色污迹。
而在最后一个房间里,他看到了一个人影背对着他。
那人缓缓转身。
是他自己的脸。
带着那种僵硬、诡异的笑容。
镜中的自己开口,声音和他一模一样:“欢迎回家。”
赵岩瘫倒在地,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迅速模糊、稀释,像水滴落入一片无边的干燥沙地。
最后的感知,是看到‘自己’走向那扇,步伐轻快。
门关上了。
走廊里恢复寂静。
月光透过窗户,照在空荡的老宅里。
楼下客厅的电话,突然响了起来。
铃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。
一直响,一直响。
却再也没有人去接听。
而在城市另一头的新公寓里,刚刚安顿好的李慎,正对着镜子整理衣领。
镜中的他,下巴上有一道新鲜的、细小的伤口。
他对着镜子,缓缓地、生硬地,扯出一个笑容。
电话响了。
他拿起听筒,里面传来房产中介热情的声音:“李先生吗?有一位赵岩先生,对您刚搬走的那栋老宅非常感兴趣,想问您一些细节……”
李慎,或者说,占据着李慎躯壳的那个东西,用流畅而温和的语调回答:
“当然,我很乐意帮忙。”
“那房子,确实有些特别。”
“不过,我想赵先生一定会喜欢的。”
“毕竟,那里现在很‘空’。”
“非常需要一位新的住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