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契记(1 / 1)

赵启明在阁楼整理祖母遗物时,发现了一个扁平的桃木匣子。

匣子没有锁扣,却怎么都打不开。

他摇晃匣子,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窸窣声,还有一股陈年墨汁混合着檀香的味道。

这味道让他莫名心悸。

祖母临终前抓着他的手,反复念叨:“阁楼东角,第三块木板下面……不要打开……千万不要……”可话没说完就咽了气。

他原本没打算深究,但昨夜开始,他总在半夜听见阁楼有规律的叩击声。

咚。咚咚。咚。咚咚。

像是指关节敲在木板上,带着某种古老的节拍。

妻子孙蕙说他幻听,可他分明看见,今早阁楼梯子上有几枚深褐色的指印,干涸得像锈迹。

“也许里面是地契或者老钱币呢?”孙蕙凑过来,手里还端着热茶。

她总抱怨这栋老宅阴冷,急着翻修。

赵启明终于用薄刀片撬开了匣缝。

咔哒。

匣子弹开的瞬间,一股寒气扑面而来,室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好几度。

里面没有地契,只有一张对折的暗黄色纸。

纸的质地奇怪,厚韧得像某种皮,边缘有细密的毛孔。

展开后,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朱砂小楷,墨色沉暗如凝血。

最上方是三个大字:借寿契。

下面的字句文白夹杂,晦涩难懂,但赵启明读懂了核心意思:立契人向某位“债主”借取寿数,以亲缘血脉为息,十年一偿。

借款人签名处,是祖母秀劲的笔迹:赵周氏。

而债主签名处,是一片空白。

但空白处下方,却按着一个清晰的手印——那手印极小,纹路纤细,分明是婴儿的掌印!

“这……这是迷信的玩意儿吧?”孙蕙声音有点抖,她指着契约日期,“民国三十七年?那时候兵荒马乱的,老人搞些奇怪仪式也不稀奇。”

赵启明却盯着“以亲缘血脉为息”那几个字,后背发凉。

祖母生了七个孩子,只有父亲活到了成年。而父亲四十五岁那年,毫无预兆地脑溢血去世。赵启明自己,今年正好三十五岁。

咚。咚咚。

阁楼的叩击声又响了,这次是在白天。

两人猛地抬头,盯着天花板。

“房子老了,木头热胀冷缩。”孙蕙强自镇定,却把茶杯握得死紧。

赵启明想把契约放回去,可桃木匣子竟自己合上了,严丝合缝,再也打不开。

那张契约纸,他只好塞进书桌抽屉。

夜里,赵启明被噩梦魇住。

梦里祖母穿着一身黑袄,背对着他,不断用额头磕着阁楼的地板,咚咚作响。她转过来时,脸是青紫色的,嘴唇无声开合,看口型是两个字:快还。

赵启明惊醒,浑身冷汗。

他下意识看向身边,孙蕙不在床上。

书房门缝里透出微光。

他悄声走过去,从门缝里看见孙蕙正站在书桌前,手里拿着那张旧契,就着台灯仔细端详。她的表情很怪异,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……专注的贪婪。

“蕙蕙?”赵启明推门。

孙蕙吓了一跳,契约脱手飘落。

“我、我睡不着,想起来看看这东西。”她眼神躲闪,“这债主名字是空的,会不会……还没生效?或者,我们可以把它填上?”

“你疯了!”赵启明低吼,“这东西邪门!”

“邪门?”孙蕙忽然激动起来,“你父亲死得早,你家男丁没有一个活过五十岁!说不定就是这鬼东西在作祟!如果债主无名,是不是意味着债还没开始讨?我们填上名字,说不定能转出去!”

转出去?转给谁?

赵启明看着妻子近乎狰狞的脸,感到一阵陌生。

那晚之后,家里开始出现更多异状。

厨房的瓷砖上,总在清晨出现一滩水渍,形状像个小脚印。

镜子里有时会快速掠过一道黑影,矮小得如同孩童。

孙蕙却越来越着迷于那张契约,她查资料,翻县志,甚至偷偷联系了一个据说懂“老事”的中间人。

七天后,中间人来了,是个干瘦的老头,眼白浑浊。

他只看了契约一眼,就倒抽一口冷气,连连后退。

“这东西……你们也敢动?”老头声音沙哑,“这是向‘饿童子’借寿!它以未足月便夭折的婴灵为役,专做这种勾当!债主空白,是因为它没有名字!但它按了印,契就成立了!”

“怎么解?”孙蕙急切地问。

“无解。”老头摇头,“借来的寿,总要还的。亲缘血脉为息,意思就是,它每隔十年,要取走你们一个血亲的性命作为利息。本金……恐怕就是立契人这一脉最后的阳寿。”

老头逃也似的走了,连钱都没收。

孙蕙面如死灰。

第二天,她却冷静得出奇。

“启明,我们得有个孩子。”她说。

赵启明愣住了。

“契约说‘以亲缘血脉为息’。如果我们有了孩子,我们就成了父母,而孩子是我们的血亲……”孙蕙眼中闪着一种疯狂的光,“下一个十年快到了,它总得要个‘利息’。”

“你他妈的在说什么!”赵启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用孩子的命去抵利息?”

“不然呢?等你死?还是等我死?”孙蕙尖叫,“我们填不上债主,但我们可以准备‘祭品’!这是唯一的活路!”

夫妻俩爆发了最激烈的争吵。

赵启明将契约锁进了保险箱。

他决定明天就去找真正的高人,哪怕倾家荡产也要解决这事。

夜里,他被浓重的血腥味呛醒。

身边空无一人。

保险箱大开着,里面空空如也。

契约不见了。

他发疯般冲遍所有房间,最后在婴儿房——那间一直空着、准备留给未来孩子的房间——看到了孙蕙。

孙蕙背对着门,跪在地上。

她面前的地板上,用某种深红色的液体,画了一个扭曲的符号。

那张旧契约摊在符号中央。

她手里拿着一根缝衣针,正反复刺破自己的指尖,将血珠滴在契约债主签名的那片空白上。

“以血为引,以亲为祭……债主显名……”她喃喃自语,声音空洞。

“孙蕙!住手!”赵启明扑上去想拉开她。

可已经晚了。

契约纸上的血珠没有晕开,反而像被吸收了一样,迅速渗了进去。

紧接着,那片空白处,缓缓浮现出了字迹。

不是一个人的名字。

是两个。

墨迹淋漓,仿佛刚刚写成。

左边是:赵启明。

右边是:孙蕙。

他们俩的名字,并列在债主栏下!
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孙蕙瘫软在地,眼神涣散,“我只是想……把它转给我们的孩子……未来的孩子……为什么是我们的名字?”

赵启明猛地想起中间人的话:“它以未足月便夭折的婴灵为役”。

未足月……夭折……

他抓住孙蕙的肩膀:“你……你是不是怀过孕?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?很早以前?”

孙蕙的脸瞬间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起来。

那是他们刚结婚时,一次意外怀孕。两人都没准备好,偷偷去处理了。事后谁也没再提起,仿佛从未发生。

“它……它知道……”孙蕙梦呓般说道,“它把那个……算作我们的孩子……第一个血亲……所以,我们既是借款人……现在也成了债主?”

话音未落,契约上的朱砂字开始蠕动、变化。

借款金额原本模糊的地方,清晰显现出数字:肆拾年。

而利息条款后面,缓缓浮现出新的一行字:本息一体,债主偿债,即刻兑现。

下方,那个暗红色的婴儿手印,突然变得鲜活湿润,仿佛刚刚按上去。

桃木匣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角落,自己打开了。

契约无风自动,飘向匣子。

与此同时,赵启明和孙蕙同时感到一阵剧烈的、源自骨髓深处的虚弱。

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,生出皱纹,头发变得灰白。

他们在相互惊恐的注视中,迅速衰老。

“不……不要……”孙蕙的声音变得苍老沙哑。

她想爬向匣子,却摔倒在地。

赵启明用尽最后力气扑向那张吞噬他们生命的纸,手指刚碰到边缘——

啪。

匣子合上了。

将契约,连同他们最后的一声喘息,一起关进了无尽的黑暗里。

阁楼的叩击声停了。

永远地停了。

空荡的婴儿房里,只剩下两个相偎的、干枯衰老的躯体。

而在他们无法看见的维度,那张契约静静躺在桃木匣中。

债主栏下,他们的名字微微发光,如同两盏幽幽的引魂灯。

空白处,又多了几行极小的字:

债主更迭,旧契新续。

新息已备,待时而取。

最下方,慢慢沁出一个更小的、淡粉色的新生儿手印。

轻柔,稚嫩。

等待着下一个十年。

窗外,夜风吹过老树,发出沙沙的声响,仔细听,却像极了婴儿满足的、咯咯的笑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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