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音戏院(1 / 1)

民国二十三年的冬天,江州城来了个戏班子,在城南旧戏院连唱七天《牡丹亭》。

第一天夜戏散场后,名角云卿对着镜子卸妆,铜镜里忽然映出个穿红衣的女子,坐在空荡荡的观众席第三排正中间。

云卿猛地回头,戏院里空无一人。

班主笑她唱戏入了魔:“那位置从来没人坐,听说早年有个女客在那儿吞鸦片死了,班班都忌讳。”

第三天,红衣女子又出现了。

这次她抬起手,朝台上招了招。云卿戏服下的脊背渗出冷汗,唱腔却丝毫未乱。回到后台,她发现自己装头面的梨木匣底层,多了一方褪色的红手帕,绣着并蒂莲,莲心处用黑线绣了个“婉”字。

第七天夜戏,暴雨如注。

戏唱到《离魂》一折,云卿水袖翻飞,眼神不经意扫过第三排——红衣女子正直勾勾盯着她,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平滑的皮肤在煤气灯下泛着蜡光。

云卿当场昏倒在台上。

醒来时已是次日晌午,班主面色惨白地告诉她:戏院第三排座椅下发现一具穿着民国初年款式红衣的女尸,尸身已干朽,唯独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绣并蒂莲的红手帕。

尸体的脸上没有五官。

戏班子当天就离开了江州城。云卿大病一场,再没登台。那方红手帕被她压在箱底,偶尔在夜深人静时,她能听见极轻的哼唱声,是《牡丹亭》里杜丽娘的唱段。

一九六八年,戏院改成“工农兵文化馆”。

八月的一个闷热夜晚,放映员小陈独自调试新到的胶片放映机。片子是《红色娘子军》,但他发现片盒里还混了一卷没标签的胶片。

出于好奇,他接上片源。

银幕上出现的却是黑白影像:一个穿戏服的女子在台上唱《牡丹亭》,镜头缓缓转向观众席,第三排坐着个红衣女人。放映机突然卡顿,发出尖锐的摩擦声,银幕上的红衣女人猛地转过头来——脸上空白一片。

小陈吓得拔掉电源。

第二天,文化馆主任让他把“封资修的黑材料”上交。小陈翻遍片库,那卷无标胶片消失了。同一天,有人在清扫时发现第三排座椅下有一卷胶片,冲出来全是空白,只有最后一张底片上,有个模糊的红衣轮廓。

主任认为小陈私藏旧社会戏子影像,批斗会上,小陈疯了似的重复:“她转过脸来了!她没有脸!”

一九八五年,文化馆改回戏院,翻修时工人从第三排座椅下撬开地板,发现个生锈的铁盒。

里面是民国旧报、一方红手帕、一卷胶片,还有本泛黄的日记。

日记主人叫沈婉,民国初年富商之女,痴迷昆曲,爱上个戏子。戏子骗光她的钱财后消失,沈婉在戏院第三排吞鸦片自尽,死前发誓要每个在这戏台唱《牡丹亭》的人,都尝尝被负心的滋味。

最后一页字迹扭曲:“他在镜子里对我笑,说下辈子还一起唱戏。可镜子里照出的不是我,是另一个女人。”

翻修继续,工人在墙体夹层发现更多东西:一九六八年的工作证,属于放映员陈建国;一九七五年的劳保手套,掌心用红漆写着“救命”;甚至还有一九八三年的电影票根,背面画着奇怪的符号。

所有物品都藏在第三排正对的墙体里。

戏院经理觉得晦气,请了个道士做法事。道士绕着戏院走了三圈,脸色越来越凝重:“这不是阴魂不散,是‘吃地方’。这戏院在吞吃经过它的人,吞不完,就吐出来一点渣滓。”

“渣滓是什么?”

“记忆。还有带不走的部分。”道士指着第三排,“那儿是它的嘴。”

一九九九年,千禧年前夜,戏院举办跨年音乐会。

电子乐队在台上嘶吼,台下年轻人挥舞荧光棒。乐队主唱阿夜唱到高潮时,突然看见第三排坐着个穿红衣的长发女子,在震耳欲聋的摇滚乐中,安静地朝他招手。

阿夜以为是狂热粉丝,唱得更卖力。

散场后,他在后台收到个匿名礼盒,里面是件红色旗袍,质地柔软得像皮肤,领口绣着小小的并蒂莲。附张卡片:“唱得真好,像他。”

阿夜觉得有趣,当晚就穿着旗袍去了夜店。朋友们哄笑,他却觉得旗袍越来越紧,紧到呼吸困难。在洗手间的镜子里,他看见旗袍的领口在蠕动,莲花的黑线像血管一样蔓延开来,正顺着他的脖子往上爬。

他尖叫着撕扯旗袍,布料却像长进了皮肉。

凌晨三点,清洁工在戏院第三排发现昏迷的阿夜,身上穿着自己的皮衣,那件红色旗袍平整地叠在旁边,仿佛从未被打开过。阿夜醒来后失了声,再也不能唱歌。

二零一五年,戏院改为沉浸式话剧《镜中人》的常驻场地。

话剧有个互动环节:随机挑选观众上台,戴上面具即兴表演。九月的一晚,女白领林雨被选中。她戴上的面具冰凉滑腻,像浸过水的皮子。

舞台暗下,一束追光灯打在她身上。

导演通过耳麦指示:“现在,你是民国戏子云卿,你发现了观众席上的红衣女子。”

林雨即兴发挥,颤抖着指向第三排——那里真的坐着个红衣女人,缓缓站起,朝舞台走来。林雨以为这是设计好的桥段,直到那女人爬上舞台,抓住了她的手。

触感像浸过福尔马林的石膏。

耳麦里导演在大吼:“怎么回事?那女的是谁?保安!”

红衣女人凑到林雨耳边,用戏腔轻声唱: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……”唱罢,她摘下了自己的脸。

不,不是摘下,是整张脸皮像面具一样被揭下,露出下面另一张脸——是林雨自己的脸,正闭着眼,像在沉睡。

林雨昏了过去。

醒来时她在医院,警察来做笔录。调取的监控显示:当晚第三排始终空着,林雨是自己走上台,自己抓住自己的手,然后瘫倒在地。至于她说的红衣女人,根本不存在。

但林雨出院后,洗澡时在镜子里看见后背多了片暗红色印记,形状像并蒂莲。

二零二三年,戏院关闭,改为虚拟现实体验馆。

开幕展叫《回音》,号称能用vr技术重现戏院百年记忆。工程师韩冬是项目负责人,调试设备时,他戴着头显进入虚拟戏院。

场景设定在民国二十三年夜戏现场。

数字重建的云卿在台上唱戏,台下坐满虚拟观众。韩冬以隐形状态行走在过道,突然发现第三排的红衣女子模型在看他——按照设计,所有npc都不该与测试者互动。

他走近观察,红衣女子的脸部建模开始崩坏,像素剥落,露出底下另一层建模:一九六八年的放映员小陈,然后是阿夜、林雨……最后是所有曾在戏院失踪或发疯的人的脸,层层叠叠,像一本被翻烂的书。

韩冬摘掉头显,冷汗涔涔。

但他没告诉团队的是,他在代码里发现了一段不属于任何人的程序,它像寄生虫一样附着在主程序上,不断复制、变异。更可怕的是,这段程序的创建时间显示为一九四零年,远早于计算机诞生。

当晚韩冬独自留在体验馆,想追踪程序源头。

午夜钟声敲响时,所有vr头显自动启动,几十个屏幕同时亮起,显示着同一个画面:虚拟戏院的第三排,红衣女子缓缓站起,走到台前,开始一个一个摘下自己的脸。

每摘下一张,就露出一张新的。

最后一张脸,是韩冬自己。

屏幕上,虚拟的韩冬睁开眼睛,嘴角咧开一个不属于程序设定的笑容,然后伸出双手,穿透了屏幕边界——是真的穿透,像素像融化的蜡一样滴落,两只苍白的手从屏幕里伸了出来,抓住现实中的韩冬往屏幕里拖。

挣扎中,韩冬瞥见屏幕深处的戏院全景:那根本不是什么虚拟建模,而是一个无限延伸的真实空间,里面密密麻麻站着无数人影,都是曾在戏院消失的人,他们齐刷刷转过头,脸上都没有五官。

只有最前排的红衣女子有张完整的脸,正是韩冬上个月车祸去世的妹妹。

妹妹生前最爱看戏。

韩冬最后发出的声音被音响系统放大,在整个体验馆回荡:“原来是这样……它不是在吃人……它在收集观众!”

第二天,韩冬失踪。

清洁工发现体验馆所有屏幕都定格在同一画面:戏院观众席坐满了人,第三排空着,而台上站着个穿现代工程师服装的男人,正机械地重复唱《牡丹亭》的选段。

他的脸是一张平滑的白色面具。

警方调查时,在控制主机深处找到一段加密日志,破译后只有一句话:“每个时代都需要观众,而最好的观众,永远不会离场。”

戏院再次关闭,挂牌出售。

房产中介带人看房时,总会刻意绕过第三排。有个客户好奇地问为什么,中介随口编了个理由:“那排座位视角不好。”

客户独自试坐时,感觉座椅柔软得异常,像坐在谁的腿上。

他低头,看见扶手上有一行极小的刻字,凑近才能看清:“此座已有主,请勿重复预订。”

刻字的时间落款是:民国二十三年冬。

而更下面的木质纹理里,还藏着更多日期:一九六八、一九九九、二零一五、二零二三……最新的日期空着,像在等待谁的名字。

客户起身时,听见极轻的哼唱声,从舞台方向传来,是《牡丹亭》里杜丽娘的唱段。

他转头,空荡荡的舞台上什么也没有。

只有第一排的穿衣镜里,映出观众席第三排,坐着个穿红衣的女子,正缓缓抬起手,朝他招了招。

就像在招呼一个迟到了许多年的观众。

戏院外,中介正对电话说:“放心吧,这地方邪门,但价格便宜,总会有不信邪的……”

他不知道,戏院的屋顶上,常年停着一群乌鸦,它们从不叫唤,只是安静地注视着每个进出的人,像在清点观众人数。

而戏院地下的深处,土壤里埋着不同年代的物品:民国发簪、搪瓷杯、bp机、智能手机……它们像年轮一样层层环绕着戏院地基。

最中心的位置,空着一个人形。

正在等待最新的展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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