褪色法则(1 / 1)

雨天傍晚,周屿在旧书店最深的角落里翻到了一本册子。

与其说是书,不如说是一本手钉的档案。深灰色封皮,没有书名,只有一行小字:“第七街区观察记录(1983-1987)”。纸页泛黄,边缘被蛀出细密的孔洞。

他本不该感兴趣的。

但册子翻开的第一页,贴着一张黑白照片。照片里是条老巷,两侧是青砖骑楼,晾衣竿横跨街道,挂满衣衫。照片右下角,一个人影正背对镜头走进巷子深处。

那人穿的衣服,和周屿今天身上这件灰夹克,一模一样。

巧合,周屿想。可当他翻到第二页,心跳停了一拍。

那是一张手绘的街区地图,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。地图中央,用红圈圈出了一个位置——正是他此刻所在的这家“忘川旧书店”。旁边批注:“1985年4月,此处首次出现‘褪色现象’记录。”

雨敲打着书店的玻璃窗。周屿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。他掏出手机想拍下这几页,却发现相机app无法打开,屏幕泛起一层淡淡的灰白噪点。

“老板,这本册子……”

书店老板是个戴圆眼镜的老头,正用鸡毛掸子清扫书架顶上的灰。他转过头,目光落在册子上,脸色变了变。

“那本不卖。”

“我就看看。”

“看看也不行。”老板快步走来,伸手要拿册子,“这东西不该摆出来,是我大意了。”

周屿下意识把册子往后一缩:“为什么?”

老板的手停在半空。他盯着周屿,眼神复杂,最后叹了口气:“小伙子,听我一句劝。有些东西知道了,就回不去了。这册子里的内容……会‘传染’。”

“传染?”

“认知传染。”老板压低声音,“你知道这世界有多少颜色吗?”

“几百万种吧。”周屿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。

“对普通人来说是。”老板说,“但对看过这本册子的人来说,颜色会开始减少。一种,一种,慢慢消失。最先消失的,总是你最喜欢的颜色。”

周屿笑了:“您这说法挺玄乎。”

老板没笑。他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铁皮盒子,打开。里面是一叠画纸,都是儿童画,蜡笔涂抹的天空、太阳、房子。但所有画都有一个共同点:某一块颜色被彻底涂成了灰色,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。

“这些都是附近孩子的画。”老板说,“他们玩捉迷藏,在书店后巷捡到过散落的册子内页。看完之后,就再也画不出某种颜色了。不是忘了,是他们的眼睛,真的看不见那种颜色了。”

周屿看向手里的册子。纸张粗糙,墨迹沉稳。不像恶作剧。

“最后一个问题。”他说,“这册子里说的‘褪色现象’,到底是什么?”

老板沉默了很久。窗外雨更大了,天色暗得像是提前入了夜。

“是规则。”老板终于说,“这个街区的某些规则,正在……褪色。颜色消失只是表象。更深层的东西,比如因果、顺序、记忆的连续性,都在慢慢失效。你看得越多,就越会陷进去。最后——”

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。

紧接着是撞击声,闷响,就在书店门外。

周屿冲到窗边。街上空无一人,雨幕中只有一辆黑色轿车歪斜地停在路中央,车头凹陷。没有被撞的人或物,就像车子凭空撞上了什么透明的东西。

驾驶座车门打开,一个中年男人踉跄下车。他惊慌地环顾四周,然后开始掏手机。但下一秒,他整个人僵住了。

周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。

街对面那家面包店的招牌,原本明亮的暖黄色灯光,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、变灰,最后彻底熄灭成一片死灰。不是灯坏了,而是颜色本身从招牌上“流失”了,像被水洗掉的颜料。

男人发出短促的惊叫,转身冲回车里,倒车,逃也似的消失在雨幕中。

周屿回头,发现书店老板脸色惨白。

“开始了。”老板喃喃道,“今天……是十五号。”

“十五号怎么了?”

“册子里应该写了。”老板指向周屿手中的档案,“每个月十五号,褪色现象会特别活跃。你最好现在就走,趁你还能看见足够的颜色找到回家的路。”

周屿犹豫了一下,掏出钱包:“这册子我买了。多少钱?”

“你会后悔的。”

“我已经后悔很多事了,不差这一件。”

老板盯着他看了几秒,突然笑了,那笑容苦涩:“好吧。但我不要你的钱。我要你一个承诺:当你发现世界开始‘不对’的时候,立刻烧掉它。一页都不要留。”

周屿答应了。他把册子塞进背包,推门走进雨里。

那天晚上,周屿在家里仔细研读册子。

册子的记录者自称“观察员037”,隶属于某个未具名的“机构”。记录从1983年秋天开始,详细描述了第七街区出现的种种异常:

记录到1987年夏天戛然而止。最后一页只有一行潦草的字:

“它们不是要毁灭颜色,是要重写规则。当所有颜色褪尽,新的‘画布’就准备好了。而我们,都是将被抹去的旧颜料。”

周屿合上册子,感到一阵头痛。他走到窗前,看向夜幕中的城市。霓虹闪烁,车灯流动,一切如常。

但当他凝视某一点时,奇怪的事情发生了。

街角那盏路灯的光晕,在他注视下渐渐从橙黄褪成灰白,像老电影的画面。可当他眨眼再看,又恢复了正常。

心理作用,他告诉自己。

睡前,他顺手把册子放在床头柜上。半夜,他被冷醒,发现窗户不知何时开了,雨飘了进来。他起身关窗,回头时,瞥见床头柜。

册子不见了。

取而代之的,是一张折起来的纸条。

周屿的心跳加速。他确定睡前锁了门窗。他拿起纸条展开,上面是陌生的字迹,用蓝色圆珠笔写着:

“你已进入观察名单。下一个褪色的是‘声音的先后顺序’。留心听。”

什么乱七八糟的。周屿把纸条揉成一团,却突然听见——

先是玻璃碎裂的巨响。

然后才是楼上邻居夫妻吵架的吼叫。

顺序……反了?

正常情况下,应该是先吵架,再摔东西。可周屿清楚地听到:破碎声完整地响起,持续两秒,然后吵架声才“追上来”,像是声音的因果链被倒转了。

他冲上楼,敲响邻居的门。开门的是男主人,眼睛红肿,但表情平静。

“周先生?这么晚了有事吗?”

“你们……刚才是不是吵架了?还摔了东西?”

男主人愣了一下,随后笑了:“没有啊,我们今晚看电影呢,刚结束。您是不是听错了?”

周屿看向屋内,客厅电视确实还亮着片尾字幕,茶几上摆着零食。女主人也从卧室探出头,好奇地看着他。

“可是我听见……”

“雨声太大了吧。”男主人客气但坚决地关上了门。

周屿站在走廊里,浑身发冷。他听见屋内传来夫妻俩的对话:

“这人怪怪的。”

“算了,睡吧。”

然后,他清晰地听见——玻璃碎片被扫进簸箕的声音。

可刚才男主人手里根本没有清洁工具,客厅地面也干干净净。

顺序又乱了。清洁的声音,出现在原因之前。

周屿逃回自己家,反锁房门。他打开手机录音,对着空气说:“测试:一、二、三。”

回放录音。

喇叭里传出的声音是:“三、二、一。”

第二天,周屿请了假。他需要弄清楚这一切。

他回到忘川旧书店,却发现书店大门紧闭,橱窗被木板钉死,贴着一张打印的告示:“店铺转让”。才过了一夜。

周屿绕到后巷,发现书店的后门虚掩着。他推门进去。

里面一片狼藉。书架倒了大半,书散落一地,像是被匆忙翻检过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焦味,不是火烧,更像是什么东西被“擦除”时产生的气味。

在柜台后面,周屿找到了老板。

老板坐在地上,背靠墙壁,眼睛睁着,但眼神空洞。他手里抓着一支蜡笔,正在地上涂抹。但蜡笔划过地面,没有留下任何颜色痕迹,只有一道道凹陷的划痕。

“老板?”周屿蹲下身。

老板缓缓转头,看向周屿。他的瞳孔是灰白色的,像蒙了一层雾。

“你……看见了吗?”老板的声音干涩。

“看见什么?”

“颜色在逃跑。”老板举起蜡笔,“红色最先跑。然后是我女儿裙子的鹅黄色。最后是我记忆里她笑的颜色……全没了。它们从我的脑子里被抽走,像抽走一张张彩色胶片。”

他抓住周屿的手臂,力气大得惊人:“册子呢?烧了没有?”

“昨晚不见了。”

老板发出一声像是呜咽的声音:“来不及了……它们找到你了。通过册子,它们定位到你。现在你在它们的‘调色盘’上。它们会先测试你对规则的敏感度——声音顺序只是开始。接下来是更基础的东西:左和右、上和下、过去和未来……”

“它们到底是什么?”

老板的瞳孔剧烈收缩。他指着周屿身后的墙壁。

周屿回头。墙上原本贴着一张旧海报,是八十年代的电影画报,色彩鲜艳。此刻,海报正中央那个女明星的红色旗袍,颜色开始流动——真的像液体一样,从海报上“淌”下来,流到地上,然后渗进地砖缝隙,消失不见。旗袍变成灰白轮廓。

而地砖上,出现了一行湿漉漉的字迹,由褪下的红色颜料组成:

“观察对象编号:089。测试阶段:二。褪色项目:空间参照。”

字迹迅速蒸发。

周屿再回头,老板已经昏了过去。

从那天起,周屿的世界开始瓦解。

不是剧烈的崩坏,而是细微的、持续的解构。

第三天早上,他穿鞋时,发现左脚和右脚的鞋带系法“镜像”了——他平时习惯左绕右压,现在两只脚都是右绕左压。可他清楚地记得昨晚是正常系的。

第四天,他手机里的照片顺序错乱:昨天拍的照片出现在上周的日期里,而童年的照片混进了最新图库。时间线被打乱重排。

第五天,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。

他下楼买早餐,常去的摊主大爷笑着问:“老样子?豆浆油条?”

周屿点头。大爷熟练地盛豆浆、炸油条。一切正常。

直到大爷把食物递过来时,随口说:“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吗?好久没见她来买菜了。”

周屿僵住了:“我妈妈?”

“对啊,上周不是你说她住院了?还跟我借了三百块钱,说急用。”大爷表情自然,“你忘了?”

周屿的母亲,三年前就去世了。

他手指颤抖地接过早餐,转身离开。走出几步,他听见大爷在身后嘀咕:“奇怪,我为什么要说他妈妈?他妈妈不是早……”

声音戛然而止。

周屿回头。大爷正困惑地挠头,看着他的眼神变得陌生,像是在看一个普通的、初次光顾的客人。

记忆被修改了。不,是被“褪色”了——某个事实的颜色被擦掉,然后被随意涂抹上别的颜色。

周屿狂奔回家,翻出母亲的照片。相册里,所有有母亲出现的照片,她的脸都变成了模糊的灰白色块。不是损坏,而是她存在的“色彩”被抽走了。照片里的其他人依然清晰,只有母亲的位置,空着一片刺眼的灰白。

他想起册子最后一句话:“我们,都是将被抹去的旧颜料。”

第六天,周屿决定主动出击。

他从床底下翻出一个旧鞋盒,里面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。父亲是物理老师,生前痴迷于研究“异常现象”,留下大量笔记。周屿以前觉得那是痴人说梦,现在却成了唯一的稻草。

在一本发黄的笔记里,他找到了关键词:“区域认知污染”。

父亲写道:“某些特定地点,会因历史累积的‘观察行为’而产生认知锚点。当锚点过多,该区域的现实结构会变得不稳定,容易受到‘外部规则’的渗透。渗透从最表层的感知属性开始(如颜色),逐步深入逻辑结构(因果、时间、空间),最终重塑该区域的一切法则。这种现象如同‘褪色’——先褪去表象,再露出可供重新涂抹的底布。”

笔记最后一页夹着一张手绘地图,正是第七街区。地图上标注了七个红点,连成一个不规则的七边形。正中心,就是忘川旧书店。

旁边有小字注解:“七边形顶点为‘渗透薄弱点’。若七点同时发生认知干扰,区域防线将彻底崩溃,外部规则将全面接管。接管过程不可逆。阻止方法:在第七个点被激活前,摧毁至少一个已激活点。摧毁方式:以强烈的、个人的、非逻辑的‘色彩’(记忆、情感、执念)注入该点,污染外部规则的纯粹性。”

周屿心跳如鼓。他数了数地图上的红点:六个已经标记为“已激活”。第七个点,是一栋他从未注意过的老式公寓楼,就在他住的这个小区隔壁。

而今天的日期,是十四号。

明天十五号,是褪色现象活跃日。很可能,第七个点将在明天被激活。

他没有时间了。

十五号,阴天。

他想不出什么“强烈的个人色彩”,但美工刀至少能放血——血是红色的,这算色彩吧?

周屿带着父亲的笔记和一把美工刀,来到那栋公寓楼下。

公寓很旧,七层,外墙爬满枯藤。楼道昏暗,声控灯时亮时灭。第七个点的位置,标注在四楼最里面的房间,404。

周屿爬上四楼。走廊很长,两侧房门紧闭。尽头的404房门,是暗红色的——整层楼唯一有颜色的门。

他走近,发现门没锁,虚掩着。

推开门,房间空荡荡,只有正中央摆着一把椅子。椅子上坐着一个人。

是书店老板。

老板被绑在椅子上,嘴巴被胶带封住,眼睛惊恐地圆睁。他看见周屿,拼命摇头,喉咙里发出呜呜声。

周屿正要上前,房间突然变了。

墙壁、地板、天花板,所有的颜色开始迅速流失,变成纯粹的灰白。不是单调的灰,而是无数种灰色调组成的、令人眩晕的复杂灰阶。在这个灰白世界里,只有三样东西还保留着颜色:

周屿自己。

被绑的老板。

以及房间角落里,一个“东西”。

那东西没有固定形状,像是一团不断变换的透明凝胶,内部流动着周屿从未见过的、无法形容的“颜色”——那甚至不能叫颜色,而是某种超出人类视觉感知的光谱。它没有眼睛,但周屿感觉到它在“观察”自己。

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,不是语言,而是纯粹的概念注入:

“观察对象089。你已见证褪色过程。现在,请你做出选择:成为新规则的载体,协助完成本区域的重构;或成为被褪去的旧颜料,连同你所有的色彩、记忆、存在痕迹,彻底消失。”

周屿握紧美工刀:“我两个都不选。”

“你已经在进程中。你的母亲已被褪去,接下来是你的童年记忆、你的情感联结、你的人格特质。最后,你的物理存在也将被重新定义。你可以保留‘周屿’这个名字和基本外形,但内在将被替换为更符合新规则的逻辑单元。”

那团东西向周屿“流动”过来。

周屿后退,背抵墙壁。他想起父亲的笔记:注入强烈的个人色彩。

可他有什么?他的人生平淡无奇,工作普通,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,没有惊天动地的仇恨。母亲去世后,他连深刻的悲伤都随时间褪色了。

就在这时,被绑的老板突然剧烈挣扎,胶带松脱,他嘶声大喊:“周屿!你爸爸的笔记!最后一页背面!”

周屿一愣,慌忙掏出笔记翻到最后一页。背面有字,很小,是父亲的笔迹:

“小屿,如果你看到这行字,说明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。第七街区的异常,其实是我和几位同事在1983年的一次实验中意外引发的。我们试图观测‘规则的本质’,却打开了不该打开的门。作为弥补,我在七个薄弱点埋下了‘锚’——那就是我们七个人各自最珍贵的一段记忆。我的锚,是关于你出生的记忆。那天在下雪,产房窗外的世界是白的,但你妈妈怀里的你是粉红色的,像一团暖色光。我把它埋在了书店地下。找到它,用它。”

周屿抬头看向那团东西。它离他只有两米了。

“记忆……色彩……”他喃喃道。

他猛然转身,不是冲向那东西,而是冲向被绑的老板。在老板惊恐的眼神中,周屿用美工刀割断了绳子。

“书店地下的锚!怎么激活?”

老板跌倒在地,咳嗽着:“需要……需要血缘共鸣。你是周老师的儿子,你的血……”

周屿割破手掌,鲜血涌出。他没有理会疼痛,而是将血手按在地板上。

“以我父亲记忆中的那场雪,和我出生的颜色——”

灰白的地板,突然漾开一圈涟漪。

从周屿手掌下方,一点粉红色晕染开来。非常淡,非常脆弱,但在绝对的灰白世界里,它鲜艳得刺眼。

那团东西发出无声的尖啸。它扑向那点粉红,试图吞噬它。

粉红色在扩散,像滴进水里的颜料。它描绘出轮廓:产房的窗户,飘雪的夜空,温暖的灯光,还有一张病床上,母亲抱着婴儿的剪影。

那是父亲记忆中,世界最后一次纯粹的色彩。

那团东西接触到粉红色的边缘,开始“溶解”——不是消失,而是被染上了颜色。它内部那些无法形容的光谱,被强行转化为人类能理解的粉红、雪白、暖黄。它在被“降维”,被拖进人类情感的框架里。

“不——”概念冲击直接炸开在周屿脑中,“旧规则的残渣!低效的情感逻辑!”

粉红色已经扩散到整个房间。书店老板爬起身,震惊地看着四周:“颜色……回来了?”

但只有这个房间。门外,走廊依然是灰白的。

那团东西在粉红色中挣扎,逐渐缩小,最后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的灰色晶体,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
周屿捡起晶体。触感冰凉。透过半透明的表面,他能看见内部有无数细小的灰色粒子在流动。

“它……死了?”老板颤抖着问。

“不是死。”周屿看着晶体,“是被‘染色’了,暂时休眠。但其他六个点还在。而且……”

他看向窗外。灰白色的世界依然存在,只是被这个房间的粉红色暂时撑开了一个气泡。

远处,他看见街景在变化:一些建筑的轮廓在扭曲,道路的连接方式在重组。新的规则正在渗透,只是速度变慢了。

老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脸色灰败:“我们只争取了一点时间,对吗?”

周屿握紧晶体。粉红色的光芒从指缝漏出,映在他脸上。

“至少我们还有颜色。”他说。

一周后。

周屿辞了工作,搬出了第七街区。他带走了那颗灰色晶体,把它装在一个铁盒里,埋在了乡下老家的后院。

有时候,在阴雨天,他的视觉还是会偶尔失调:看见某片叶子突然褪色,或者听见声音顺序颠倒。但他学会了不去深究,不让注意力停留。

他重新开始画画,用最鲜艳的颜料。画天空,画花朵,画记忆中母亲的脸。尽管那些画面总是很快干涸、暗淡,像是颜料在逃离画布。

昨晚,他做了一个梦。

梦里,父亲站在那片粉红色的产房记忆中,背对着他。

“小屿,”父亲没有回头,“它们不会放弃。颜色是它们最想抹去的东西,因为颜色是人类情感最直接的映射。只要还有人记得色彩,还有人为失去的颜色悲伤,这个世界就还有抵抗力。”

“我该怎么做?”

“记录。”父亲说,“记录所有还在的颜色。用文字,用画,用记忆。当足够多的记录堆积起来,它们就会成为新的‘锚’。”

周屿醒来时,天还没亮。

他打开台灯,摊开一本全新的素描本。第一页,他用尽全力回忆,画下了母亲去世前穿的那件枣红色毛衣的颜色。

画完,他看向窗外。

城市边缘的天空,正泛起一丝极淡的、灰白色的晨光。

而他的眼角余光瞥见,桌上那盒彩色铅笔里,红色铅笔的笔芯,不知何时短了一截。

像是被什么东西,悄悄“吃”掉了一点点颜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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