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要是不方便,你就不要告诉我。”
季北坐在床边,握紧她的手。只有握紧她的手,季北才能感受到她的双手如此冰凉。
他顿时后悔不已,最近嘴贱,提这些话干什么。
孟逢春摇摇头说:“这件事你迟早要知道,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。”
“不。”
“我不好奇了,你别告诉我。”季北担心她说出口的话,会再次伤害她,下意识地捂住她的嘴巴,却不成想孟逢春抬起头认真地说。
“我们是夫妻,我不想有些事情瞒着你。毕竟我们要走过很多年。”
她的话像是蜂蜜,又夹杂着冰冷冷的锋利尖刀,他不敢轻易咽下去。
孟逢春坦白:“我在来到小安姐家里之前是个农村人,我爸妈都是乡下人,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,我是家里老大,我从小就被洗脑要照顾弟弟们,所以家里的重活和累活全都是由我一个人承担,在那几年,我爸又娶了一个女人。家里多了一个吃饭的,我爸跟村里的媒婆盘算着把我嫁给别的男人,省一口粮食,也能拿到一笔彩礼。”
她娓娓道来。
而她所说的话,让季北瞳孔一缩。
在他的眼里孟逢春念过大学,性格温温柔柔,一看被家里养的很好,性格善良大方,可是当孟逢春说出自己的经历,季北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狠狠用力扯住,疼痛瞬间涌入胸口,喉咙似乎有棉絮堵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“我那时候日子过得浑浑噩噩,只知道听父亲的话就好。后来严嫂子从军队回来探亲,知道我的情况就将我带走,说是家属院有个嫂子坐月子需要有人伺候,那边包吃住。父亲那边很犹豫,可是严嫂子说会把钱寄回来,再加上男方那边嫌弃父亲要的彩礼钱太高,不愿意娶,于是我就跟着严嫂子来到家属院。”
“家属院很大,是我从来没有来过,也不敢想的地方。我第一次见到小安姐还以为就是需要照顾她就好,可是我不知道世界上是有像她这么好的好心人。她很少指挥我干活,也从来不骂我,经常买肉回来让我吃,有时候摸着我的腕骨叹气地说真瘦,你要多吃点。你知道吗?我父亲从来都没有关心过我,也从来不会说让我多吃的话。”
孟逢春的眼泪簌簌落下,撞击他的内心。
他心疼妻子的过往遭遇,搂着她说:“一切都过去了。”
孟逢春颤抖的身体逐渐恢复正常,又开始说起:“在之后的日子里,小安姐免费送我去读书,给我买新衣服,给我买新鞋子。”
“季北,你知道吗?小安姐在我心里就像是天神一样,她无所不能,对我一直用心照顾,明明我一开始只是被她雇佣来照顾坐月子。而且我的名字不叫孟逢春,是小安姐帮我一起改的。”
“以前我叫孟招娣,现在的我叫孟逢春。”
孟逢春将自己的不堪过往,复述在男人跟前。
她的眼睛多么明亮,多么清澈。
越是这样,季北越是无法想象多年前的孟逢春过着吃不饱饭,即将嫁人的危险生活。
当孟逢春终于说完这些年的经历后,季北心疼地用力抱紧她。
“对不起,对不起。”
男人的声音变得嘶哑痛苦。
孟逢春挤出笑容说:“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?事情一切都过去了。”
“我来的太晚了。”
难怪之前孟逢春不想离开小安姐身边,难怪她之前不想结婚,难怪
一些过往经历,如同蛛丝马迹浮现在脑海,季北越是回想,胸口的伤痛又要经历一次撕裂。更别提,当事人亲自说出曾经的伤痛,如同二次伤害,鲜血淋漓地展现出来。
孟逢春笑着说:“你来的不晚。你要是早点遇到我,说不定我都不会认识你。”
十几岁的孟逢春懵懵懂懂,还在为生机发愁。
十几岁的季北应该在学校里,读着书本,认认真真地聆听老师说话。
“不,不一定。”
季北哽咽地说。
“我爸妈经历过下放牛棚,他们为了不连累我们,张贴报纸说断绝关系。于是我几岁的时候,就看着大哥在城里抬着板车去帮忙运煤赚体力活。我的几个哥哥们为了生活,在城里糊纸盒,运煤,什么都做过,他们像大山一样,为我和姐姐撑起一片天地。后来我去读书,是大哥他忙活几天,没睡觉,最后攒下来的钱。小小的一块钱,还沾着煤。”
“我那时候不想要花哥哥的钱去读书,我不想让哥哥们因为我们那么辛苦,所以我当天没有去上学,将钱偷偷藏在姐姐的枕头下,我不知道我胆子哪里来的,我想去找下放的爸妈,我以为爸妈下放的农村就在附近,于是我就走路去乡下。走着走着,我就迷路了,后来我跌倒了山谷里,有个村里的小女孩背着我爬出来,再后来,我被公社的送到医院,我哥哥们找到我,哭着打了我一巴掌。”
“再后来,我重新去读书,听哥哥们的话,还有姐姐的话,努力考上高中还有大学。”
孟逢春茫然地望着他。
她不知道季北还有这段经历。
季北扬起头望着她:“你知道吗?其实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里很眼熟,我那时候就怀疑你是村里那个救我的小女孩,可是那个小女孩瘦瘦弱弱,背着一大捆柴火,把我送出去后还念叨要回家煮饭。那时候我不知道那是你!我觉得你生活条件好,不可能是当年的小女孩!”
孟逢春瞪大双眼,脑海里隐约浮现过一段往事,自己好像确实救过一个人。
对方的哥哥还来家里给她道谢,并且给了她五块钱。
虽然五块钱被父亲抢走了。
季北眼睛通红地说:“当时我哥哥说已经替我谢谢你了,可是我要是亲自去找你,是不是一切都不同。”
命运有时如此残忍,如此让人唏嘘。
孟逢春缄默,随后摇头说:“你来亲自跟我道谢的话,我们的命运应该没有多大变化。”
他道谢完说不定就会回城里,哪里记得村里的小女孩。
孟逢春的话,现实又残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