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萧瑟,吹过宫道两旁的银杏树,金黄的叶子簌簌落下。
朱和壁独自走在回东宫的路上,身后只跟着两个贴身太监。往日那些前呼后拥的场面,再也不见了。
“殿下,起风了,加件衣服吧。”太监小李子递上披风。
朱和壁摆摆手,继续往前走。
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些冷嘲热讽,还有那些刻意回避的眼神。
他真的做错了吗?
为了筹措水师经费,他第一个削减东宫用度,裁撤了三十名宫女太监,取消了所有不必要的宴请、赏赐。然后才推行到各宫。
父皇是支持的,张师傅也说过“皇室当为天下先”。
可为什么,落到实际,却成了众矢之的?
“殿下,前面是长春宫,郑太妃的住处。”小李子小声提醒,“要绕道吗?”
朱和壁抬眼,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西六宫。长春宫里住的是崇祯皇帝的郑贵妃,按辈分是他皇祖母。
这位太妃性格泼辣,最重排场,削减用度对她的冲击最大。
“不必绕道。”朱和壁整理衣冠,“既然到了,就去给太妃请个安。”
该面对的,总要面对。
长春宫的正殿里,郑太妃正和几个老太妃打叶子牌。见太子进来,牌局停了,但没人起身。
“孙儿给皇祖母请安,给各位太妃请安。”朱和壁规规矩矩行礼。
郑太妃眼皮都没抬,慢条斯理地打出一张牌:“哟,太子爷怎么有空到我们这冷宫来了?不是忙着替朝廷省钱吗?”
旁边周太妃接话:“姐姐这话说的,太子殿下是办大事的人,省下来的钱要造大船、铸大炮呢。我们这些老不死的,少吃几口、少穿几件,又算得了什么?”
句句带刺。
朱和壁保持行礼的姿势:“孙儿知道各位祖母受委屈了。但如今国事艰难,孙儿也是不得已”
“不得已?”郑太妃终于抬眼,那双老眼里满是讥诮,“好一个不得已!你父皇当年御驾亲征,军费不够,是停了辽东的军饷,还是砍了边关的粮草?都没有!他是抄了几个贪官的家,从自己的内帑里拿出钱来!那才叫不得已!”
“你倒好,”周太妃接口,“军费不够,先从自己家人身上刮油水。外面的贪官污吏你不敢动,倒拿自家人开刀。这叫什么?这叫窝里横!”
这话太重了。
朱和壁脸色发白,却无言以对。
他能说什么?说朝中贪腐正在查办?说边关将士的抚恤已经发放?这些在老太妃们听来,都是借口。
“孙儿知错。”他最终只能这样说。
“知错?”郑太妃冷笑,“那就把削减的例份补回来。我也不多要,恢复到原来的七成就行。”
“这”
“怎么?办不到?”郑太妃把牌一推,“那就请回吧。我们这些老东西,不配让太子殿下费心。”
逐客令下得明明白白。
朱和壁再行一礼,退出长春宫。走出宫门时,他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话语:
“看见没?这就是咱们大明的储君”
“唉,祖宗江山,将来要交到这种人手里”
“少说两句吧,让人听见”
“听见怎么了?我一把年纪了,还怕他不成?”
每一句,都像刀子扎在心上。
回到东宫时,天已全黑。朱和壁没有用晚膳,独自坐在书房里,看着桌上一份份奏折——都是反对削减宫中用度的。
有御史弹劾他“苛待尊长,有违孝道”。
有勋贵联名上书,说削减用度导致宫中人心惶惶。
甚至连一些地方官员都凑热闹,说什么“皇家体面关乎国体,不宜轻损”
他站起身,在书房里踱步:“我做错了吗?我真的做错了吗?”
这一夜,朱和壁彻夜未眠。
八月十八,乾清宫西暖阁。
朱兴明放下手中的奏折,看向下首站着的儿子。
短短三天,朱和壁瘦了一圈,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。
“坐。”皇帝指了指旁边的椅子。
朱和壁谢恩坐下,腰杆挺得笔直,但眼神中难掩疲惫。
“听说,这几日东宫很冷清?”朱兴明看似随意地问。
“是。”朱和壁老实回答,“往日来请安、奏事的官员少了七成。勋贵子弟一个不见,连几个詹事府的老师都告病在家。”
“宫女太监呢?”
“做事倒是依旧,但恭敬有余,亲近不足。”朱和壁顿了顿,“有几个老太监私下抱怨,说殿下太严苛,不如以前宽仁。”
朱兴明点点头,从案头拿起一份奏折:“这是光禄寺卿上的奏疏,说中秋宴的用度比去年少了四成,菜品减了十二道,酒水减了一半。夸你节俭呢。”
朱和壁不知该如何接话。
“还有这份,”朱兴明又拿起一份,“户部尚书上的,说你这个月为国库省下八万两银子,解了燃眉之急。也是夸你的。”
两份奏折放在一起,对比鲜明。
“和壁,你看这两份奏折,有何感想?”朱兴明问。
朱和壁沉思片刻:“光禄寺卿表面夸赞,实则抱怨,因为削减宴席用度触犯了他的利益。户部尚书真心夸赞,因为省下的钱充实了国库,解了他的难题。”
“说得对,但没说到根子上。”朱兴明站起身,走到儿子面前,“根子是:你动了太多人的奶酪。”
奶酪?朱和壁一愣,这个词很新鲜。
“西洋人吃的一种奶制品,很美味,但量不多。”朱兴明解释道,“谁都想多吃一口,你突然说从今天起每人减半,那些原本能多吃的人,自然恨你入骨。”
他坐回御座,神色严肃:“你以为削减宫中用度,只是省点钱那么简单?不,你动了一个庞大的利益链条。”
“请父皇明示。”
“宫中的每一项开支,背后都有一群人在吃饭。”朱兴明扳着手指,“膳食,养着光禄寺上下五百人,还有供菜的皇商、运菜的脚夫、种菜的农户;服饰,养着织造局三千工匠,还有供丝的蚕农、供染料的商人、供珠宝的矿主;器物,养着御用监两千匠户,还有供木料的林场、供瓷土的窑场、供铜铁的矿场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