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时辰前,队伍行至青州府与济南府交界处的山地,突然遭遇伏击。
对方不是山贼流寇,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,约三十人,装备精良,战术娴熟。
“参将,他们退走了。”最后一名幸存的亲兵挣扎着爬过来,腹部中刀,肠子都流出来了。
沈怀舟撕下衣襟为他包扎:“撑住,援兵马上就到。”
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援兵在哪里。
袭击来得突然,结束得也突然。
杀手们似乎并不打算全歼他们,而是有明确目标——那口装着补子的木箱。
箱子已经被劈开,里面的文书散落一地,但铁匣不见了。
“他们拿走了证据”亲兵气息微弱。
“不。”沈怀舟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,“真的在这里。”
他早就料到途中可能遇袭,所以将最关键的那块补子贴身藏匿,木箱里放的只是副本和无关紧要的文书。
现在看来,这个决定救了他一命。
远处传来马蹄声,沈怀舟握紧刀柄。但来的不是杀手,而是青州府的官军——陈大年不放心,暗中派人一路尾随保护。
带队的是个年轻守备,见到惨状脸色发白:“末将来迟,请沈参将恕罪!”
“不怪你。”沈怀舟在他的搀扶下站起,“立刻派人护送我去济南,我要见巡抚大人。”
“参将的伤”
“死不了。”沈怀舟咬牙,“但必须立刻将证据送入京城,迟则生变。”
他知道,这次袭击证明了两件事。
第一,他手里的补子确实致命;第二,对手的势力比他想象的更大,连他离京的行踪都了如指掌。
济南巡抚衙门,当夜。
山东巡抚是位干练的老臣,听完沈怀舟的禀报,神色凝重:“沈参将,此事已超出胶州湾一案的范围。本官建议,你暂留济南养伤,证据由本官派人密送京城。”
沈怀舟摇头:“大人,不是下官不信您。只是此事牵涉太大,下官必须面呈陛下。”
巡抚沉吟片刻:“也好。本官调一队精锐亲兵,护送你连夜进京。另外”他压低声音,“本官会密奏陛下,请求彻查山东官场。”
沈怀舟明白他的意思。杀手能在两府交界处设伏,必然有当地官员接应。山东官场,恐怕也已被渗透。
子夜时分,一支五十人的马队悄悄离开济南城。
沈怀舟被安置在马车中,伤口已由名医处理包扎。他闭目养神,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遇袭的细节。
杀手的招式有些熟悉。
不是江湖路数,而是军中的搏杀术。其中一人使刀的手法,很像辽东边军的“破阵刀法”。
辽东。
又是辽东。
沈怀舟睁开眼,从怀中取出那个油布包。
月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,落在靛蓝色的补子上,那只海东青的翅膀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。
他突然想起小时候,姑母沈皇后给他讲过的一个故事。
海东青是女真人的神鸟,能搏杀天鹅。而女真,正是辽东建虏的祖先。
马车在夜色中疾驰,向着京城,向着那个权力与阴谋的中心。
沈怀舟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,但他知道,从他发现这块补子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卷入了一场足以颠覆大明的风暴。
而风暴眼,就在那座他即将抵达的紫禁城。
与此同时,辽东,宽甸。
夜色笼罩着边境小城,城墙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。
城外十里处的山谷中,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营地。
营地里灯火通明,工匠们正在忙碌。
三台蒸汽机被拆解成零件,摆放在工棚中,十几名技师围着图纸研究。旁边是锻造工坊,炉火熊熊,铁锤叮当,正在仿制某种精密部件。
一个穿着普通军服的中年男子站在阴影中,默默观察。他叫杨振武,宽甸守备,田文浩的妻弟。
“大人,第三台已经拆解完毕。”一名工匠头目前来禀报,“结构大致摸清了,但有几个关键部件,咱们的工艺还达不到要求。”
“需要什么?”
“精钢,最好是苏州产的那种。还有密封用的橡胶,咱们这里没有。”
杨振武皱眉:“橡胶我想办法。”他顿了顿,“多久能仿制出第一台?”
“至少三个月,还要有足够的原料和熟练工匠。”
“太慢。”杨振武摇头,“给你们一个月时间,要多少钱粮工匠,尽管开口。”
工匠头目苦笑:“大人,这不是钱粮的问题。蒸汽机的精密度远超寻常器械,没有足够的熟练匠人,强行赶工只会造出废品。”
杨振武沉默。他何尝不知其中难处,但他必须完成。
远处传来马蹄声,一骑快马驰入营地,骑手翻身下马,将一封密信交到杨振武手中。
信只有寥寥数语:“事泄,速毁证据,人员分散隐匿,待命。”
杨振武脸色大变,立刻下令:“所有人听令!停止一切工作,销毁图纸,拆卸的设备能带走的带走,不能带走的沉河!半个时辰内,营地必须清空!”
工匠们面面相觑,但在杨振武严厉的目光下,只能照办。
火焰在营地中燃起,图纸、文件被投入火堆。
笨重的设备被砸毁,精密的部件装箱运走。
不到半个时辰,这个秘密存在了数月的营地,就变成了一片废墟。
杨振武最后看了一眼燃烧的营地,翻身上马,消失在夜色中。
他不知道的是,远处的山岗上,几名黑衣人正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这一切。
为首者打了个手势,几人悄无声息地退走,如同从未出现过。
他们是骆炳派出的锦衣卫暗探,已经在宽甸潜伏了半个月。
当夜,一只信鸽从宽甸飞出,向着京城方向。
鸽腿上绑着的密报只有八个字:“营地已毁,未见机。”
这八个字,在三天后送到了朱兴明手中。
乾清宫东暖阁,皇帝、首辅、锦衣卫指挥使三人齐聚。
骆炳禀报了宽甸的发现,张定补充了沈怀舟遇袭的消息,朱兴明则拿出了那块海东青补子。
三线情报,终于汇合。
“田文浩”朱兴明将补子放在案上,“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他提起朱笔,写下一道密旨:“命辽东总督田文浩即刻进京述职,不得延误。沿途各府县严加保护,若有差池,当地官员以谋逆论处。”
写完后,他看向骆炳:“你亲自去传旨,带三百缇骑。若田文浩抗旨准你先斩后奏。”
“臣遵旨。”
“张师傅。”
“臣在。”
“沈怀舟到京后,安排他秘密入宫。另外,加派人手保护皇后与太子。”
“臣明白。”
二人退下后,朱兴明独坐殿中。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拉的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