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1章 引荐(1 / 1)

年世兰指尖堪堪搭上紫金手炉的缠枝海棠纹,暖意在指腹间漫开,却暖不透从心底丝丝缕缕渗上来的秋凉。她眸光微凝,倏然记起,今日是十一月望日——按祖制,宗室亲王妃嫔皆要入宫,往景仁宫向皇后行晨省之礼的日子。

目光漫过窗棂,翊坤宫外的秋意已是泼天漫地。几株百年枫树倚着宫墙虬然挺立,霜染的红叶被西风筛过,在午后澹薄的日光里簌簌轻颤,像极了凤凰褪下的尾羽,明烈灼人,偏又带着几分孤直不屈的骨相。风起时,碎红簌簌坠落,铺了宫门前青石甬道薄薄一层,踩上去便簌簌作响,倒像是谁藏在暗处的喁喁私语。再往远处望,寄澜亭的飞檐从疏落枝桠间斜斜挑出,如振翅欲飞的寒鸦;更远处,景仁宫苑的听涛馆静卧在秋光里,青黑殿顶凝着薄薄一层清霜,像极了这紫禁城千年未散的寂寞,无声无息,却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原来,这后宫里所有的暗涌与机锋,终究都要循着无形的脉络,流向她这翊坤宫的殿宇深处。

她年世兰,是大清朝开国以来首位贵妃,位同副后,执掌凤印协理六宫。今日这般场合,不知有多少双眼睛,隔着帘幕、绕着回廊,正一眨不眨地落在她身上。有景仁宫的审视,有各宫嫔妃的窥伺,更有那些依附年家的,或是等着看年家笑话的宗室亲眷,都将目光凝在这翊坤宫的朱红宫门之上。这样的日子,这样的身份,原是半步也错不得的。

年世兰端坐于菱花宝镜前,镜身嵌着细碎的东珠,映出她鬓边珠翠,映出她眼底波澜,也映出窗外那一方被宫墙框住的秋光。她静坐着,任由颂芝将一件雨过天青色缂丝鹤纹大氅轻轻覆在肩头。这氅子是江南织造局新贡的,缂丝工艺耗时长日,鹤纹展翅欲飞,针脚细密得连风都透不进去。颂芝的手向来稳妥,梳起的大拉翅头髻端端正正,一丝不乱,发间只缀了几星烧蓝点翠珠花,素净得如同初冬新落的薄霜。唯有那支皇帝亲赐的凤衔明珠步摇最是惹眼——赤金打造的金凤振翅欲飞,口中衔着的东珠足有拇指大小,流转着温润光华,映在她细腻如雪的肌肤上,漾开一层潋滟的亮,无端添了几分威仪。

“娘娘今日气色极好,”颂芝垂着眼,替她理了理氅子的领口,声音压得极低,“想来今日的场面,定能叫那些人无话可说。”

年世兰没应声,只望着镜中的自己。凤眸狭长,眼尾微微上挑,天生带着几分桀骜,只是此刻,那桀骜里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意。她入宫十余年,从一个张扬明媚的侧福晋,熬到如今的贵妃之位,踩过的荆棘,淌过的浑水,早已够将一颗心淬得冰冷坚硬。可今日,望着镜中鬓边的凤钗,她忽然觉得,这满身的荣华,倒像是穿了一身沉重的铠甲,压得她连呼吸都觉得滞涩。

她抬手,将妆台上那支鸢尾蓝绒花拈了起来。绒花是宫人新做的,颜色极雅致,不是宫里常见的大红大紫,倒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,透着一股子清冽的温柔。她轻轻将世芍牵至身侧,妹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旗装,未施粉黛的脸庞透着少女的青涩,一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涧的泉水,只是那眼底,藏着几分不安的怯意。

年世兰指尖带着极轻的力道,为妹妹将绒花簪在鬓后。指腹擦过世芍乌黑柔滑的发丝,她眼底漫开一抹温软的笑意,声音柔得像浸了蜜的温水,漾着几分疼惜:“本宫的妹妹,当真貌美无匹。”

铜镜里映出姐妹相倚的身影,一支素雅绒花衬得世芍愈发娇俏,连眉眼间未脱的青涩,都成了动人的景致。年世兰望着镜中两张七分相似的容颜,心头微微一酸。她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,儿时在年府的庭院里,也曾一同扑蝶,一同摘花,一同说着要嫁个如意郎君,一世安稳。可如今,她困在这深宫高墙里,连回头的路都没有,而她的妹妹,终究还是要重蹈她的覆辙。

她的声音里掺了点不易察觉的怜惜,轻得像怕惊散了镜中的影:“今日是正日子,宗室福晋齐聚宫中,正好向各位引荐你。若能为你寻得一门好亲事,许你一世安稳,总强过似姐姐这般,一生困在这朱墙里,看遍了繁华,也熬尽了光阴。”

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,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结冰的湖面上,连点痕迹都来不及留。唯有镜中那双凤眸里,飞快掠过一丝怅惘,快得让人疑心是日光晃了眼,转瞬便消失无踪。

年世兰的指尖忽然顿住,那支鸢尾蓝绒花在世芍鬓边轻轻颤了颤。她望着铜镜里妹妹泛红的眼尾,心头最软的那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,连呼吸都慢了半拍。世芍的睫毛轻轻抖着,像振翅欲飞的蝶,却终究是被什么困住了,飞不起来。

世芍何尝不明白,长姐是千百个不愿让她踏入这深宫泥淖的。可十年前父亲在祠堂前那声沉重的长叹,母亲深夜里枕上无声的垂泪,早已将她的路铺得明明白白——她们年家的女儿,从来都是君王家的棋子,从来别无选择。她忽然伸手攥住年世兰的手,指尖凉得像浸了秋露,滚烫的泪珠却猝不及防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,烫得人发疼。

“长姐的心意……妹妹都明白。”她的声音哽咽着,每个字都像是从喉间碾过,带着细碎的疼,“可皇上的意思,咱们年家……终究是拗不过的。”

泪光在她眼中转了又转,终究是强忍着没有落下。那汪泪光里,有不甘,有惶恐,有对未来的茫然无措,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碎裂,又有什么在慢慢凝固,凝成了比眼泪更沉的重量,压得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。

年世兰望着镜中世芍泛红的眼尾,轻轻叹了口气,温热的气息拂过镜面,晕开一层浅淡的雾。那声叹里裹着满溢的无奈,像被秋风吹散的云,轻得飘不远,却沉得直直落进心底。她反手握住妹妹冰凉的手,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手背的肌肤,像是在安抚,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:“本宫又何尝不知,皇上的心意,从来由不得旁人违抗。”

她抬手,小心翼翼理了理世芍鬓边的绒花,指尖带着几分不舍的摩挲,声音放得更柔,似在安抚,又似在自我宽慰:“今日就当提前给你练练场面——往后便是封嫔封妃,哪有不见人的道理?总不能一辈子窝在翊坤宫,只看着这一方宫墙里的日升月落。”

说罢,她转而看向镜中的自己,凤眸里那点怅惘淡了些,添了几分不容置喙的笃定,语气里带着几分贵妃的威仪,也带着几分护犊的强硬:“趁着今日人齐,让各位福晋认认你,往后在宫里,也多几分体面。有姐姐在一日,便护着你一日,断不会叫人欺辱了你去。”

这话既是说给世芍听,也是说给镜中的自己听,更是说给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耳朵听。她年世兰的妹妹,绝不能任人拿捏。

年世兰指尖虚虚拢着世芍的手腕,携她缓步转入外殿。殿门推开的刹那,融融暖香扑面而来,龙涎香混着淡淡的桂花香,是她素日里最爱的味道。地龙烧得正旺,将初冬的寒气隔绝在朱门之外,殿内暖得像阳春三月。殿中早已按品阶坐满了宗室福晋,清一色的旗装,珠翠环绕,环佩叮当。见她们出来,众人纷纷自紫檀木嵌螺钿的梨花椅上起身,一时间殿内环佩轻响,衣香鬓影浮动如云,满室皆是低眉顺眼的恭谨。

年世兰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,落在为首的那几位福晋身上。有正蓝旗的博尔济吉特氏,有镶黄旗的富察氏,还有几位是年家的远亲,此刻正朝着她含笑颔首。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,凤眸里却无半分温度。

她牵着世芍的手,一步步踏上殿中的红毡,脚下的云缎绣鞋,踩在柔软的毡子上,却像是踩在刀尖之上。

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这场无声的较量,便已经开始了。而她的妹妹,也终究要踏入这后宫的漩涡里,与她一同,在这朱墙之内,步步为营,步步惊心。

窗外的西风,又紧了些,红叶簌簌坠落,像是一场无声的祭奠。祭奠那些逝去的青春,祭奠那些遥不可及的安稳,也祭奠那些,终究要被碾碎在权力棋局里的,女儿心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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