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这一辈子,总有那么几个瞬间,脑子会彻底变成一团浆糊。比如第一次喝大酒断片儿,醒来发现自个儿光着屁股睡在马路上。
但我敢打包票,这些经历跟眼下比起来,那都是毛毛雨。
脚下一空的时候,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啥念想都没了。就像一台正放着热闹戏文的老电视,突然被人一脚踹了电门,屏幕“刺啦”一声,瞬间黑屏。
失重感这玩意儿,书上总写得玄乎,说什么像羽毛一样飘起来。我呸!那纯属扯淡。真实的感觉,是你整个五脏六腑都猛地往上一提,堵在你自个儿的嗓子眼儿里,让你连喊都喊不出来。
我唯一能做的,就是本能地张开四肢,想在空中抓住点什么。可除了冰凉的空气,啥也抓不着。耳边是呼啸的风声,夹杂着各种变了调的惊叫。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无数个人影,像下饺子似的往下掉,还有手电筒乱晃的光柱,把这片无尽的黑暗割裂成一幅光怪陆离的抽象画。
也就是在这片混乱里,我看见了那抹幽蓝色的光。
黄海手里的那个盒子脱了手,那块小拇指大的“龙眼”碎片在空中翻滚着,散发着微弱但执着的光芒。那光并不刺眼,却像是有种该死的魔力,即便是在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,依旧死死地攥着我的眼球。
我脑子里那个因为失控而变得疯狂的念头又一次冒了出来:抓住它!
可这念头也就一闪而过,就被更原始的恐惧给拍了回去。这么掉下去,别说龙眼了,就是龙王爷的心肝,也得摔成一摊肉泥。
彻底完了。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。没想到我陈默这辈子没病没灾,临了临了,是这么个不体面的死法——高空自由落体。
就在我胡思乱想,准备跟这个操蛋的世界说再见的时候,一股凉意夹杂着湿气,从下方扑了上来。紧接着,我听到底下传来“噗通!噗通!”几声闷响,像是往水里扔大石头的动静。
有水!
我心里猛地一激灵,求生的欲望瞬间就把那点等死的念头给挤兑没了。我赶紧收拢四肢,学着电视里跳水运动员的样子,尽量让自个儿的脚先进水。虽然不知道下面水有多深,但总比直挺挺地拍在石头上强。
也就一眨眼的工夫,我就一头扎进了一片冰冷刺骨的黑暗里。
那感觉,根本不是“冷”一个字能形容的。就像是瞬间被扔进了三九天东北的冰窟窿,成千上万根钢针顺着你每一个毛孔往里钻,疼得你连哆嗦都不会了。我张嘴想骂娘,结果一大口又冷又涩的水直接灌了进来,呛得我肺叶子都快从嘴里咳出来了。
身体里的“种子”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给激着了,之前那股子要把人逼疯的燥热和饥饿感,竟然被压下去不少。取而代之的,是求生的本能。我拼了命地往上划拉,手脚并用,也顾不上什么姿势了,就跟一只落水的野狗没两样。
就在我马上要憋不住的时候,脑袋“哗啦”一声,总算是顶出了水面。我贪婪地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,感觉自个儿像是第二次活过来了。
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只有水声“哗啦哗啦”地响。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,扯着嗓子就喊:“耗子!水生!老史!”
声音在这空旷的地下空间里传出老远,带着回音,特别瘆人。
“咳咳……操……老陈,我……我在这儿!”不远处,传来了耗子夹杂着咳嗽的叫骂声。
我心里一松,赶紧循着声音游了过去。没多远,就摸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,一拽,正是耗子。这孙子呛得不轻,抱着我胳膊一个劲儿地咳嗽。
“水生和老史呢?看见没有?”我焦急地问。
“不……不知道……”耗子话都说不囫囵。
我心里一沉。这黑灯瞎火的,水又这么冷,要是他们俩出了事……我不敢往下想。
“水生!老史!”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又喊了一声。
“……在。”一个言简意赅的回应,从我们侧后方传来,是水生。
“我也没事。”另一个沉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,是老史。
我跟耗子同时松了口气。还好,我们四个,一个都没少。我俩赶紧游过去,跟水生和老史汇合在一处。水生的情况比我们好得多,整个人浮在水面上,呼吸还算平稳。
“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?咱们掉到一地下湖里了?”耗子缓过劲儿来,开始打量四周。
可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,根本瞧不见边儿。我们四个就像是漂在墨汁里。
“先找个能落脚的地方。”水生开口道,“水太冷,待久了要出事。”
他说得对。虽然我们体质被强化过,但这水温太低,再泡下去,非得失温不可。
“往哪儿走啊?”耗子问。
就在这时,不远处突然亮起了一道光柱。是一支防水手电,在黑暗中胡乱地扫了一圈。
“这边!都往这边靠!”是黄海的声音,听起来也挺狼狈,但中气还足。
借着那道光,我才看清,我们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里。头顶上黑黢黢的,连我们掉下来的那个大窟窿都看不到。而我们脚下,是一个望不到边的地下大湖。
“都还活着吗?活着的回个话!”黄海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“你死了我都不会死。”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回应道,是林念郎本人。
接着,赵老六、阿燕、老刀的声音也陆陆续续响了起来。
听了一圈,心里大概有了个数。我们这边四个人,我、耗子、水生、老史。黄海那边,黄海、赵老六、阿燕、老刀。林念郎最惨,听动静,他身边好像就只剩下一个喘气儿的了。这么一算,原来二十多号人,现在就剩下十个了。
在黄海手电的指引下,我们这群落汤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总算游到了一片满是碎石的斜坡上。一个个瘫在地上,跟离了水的鱼似的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。刺骨的寒意从湿透的衣服里渗进骨头缝,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着架,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。
黄海晃了晃手里那支光线已经开始发黄的手电:“撑不了多久了。”
这话像一盆冰水,浇灭了劫后余生的庆幸。没有火,没有光,在这该死的地下湖边,我们跟被判了死缓没什么两样。
没有人说话,气氛压抑。之前为了抢夺龙眼碎片,我们可是打得你死我活,盟友转眼就成了仇人。现在虽然暂时停火了,但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。
我抱着胳膊,徒劳地想从摩擦中获取一丝热量。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黄海。
他正低着头,检查一支备用的手电,但显然那支也废了。他那张总是挂着一副成竹在胸表情的脸上,此刻也满是阴沉。
“黄老板,”林念郎冷冷地开口了,黑暗中他的声音像淬了冰,“你的宝贝呢?”
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都聚焦在了黄海身上。
黄海抬起头,手电光从下巴照上来,让他脸上的阴影显得格外狰狞:“掉了。”
“掉了?”林念郎嗤笑一声,“这么重要的东西,你说掉了就掉了?是掉在你自个儿口袋里了吧?”
“我用不着跟你解释。”黄海语气很平淡,但谁都听得出里头的火药味,“当时什么情况,大家心里都有数。东西从我手里飞了出去,跟我们一起掉了下来,信不信由你,再说了,要不是我,你能活到现在?”
他说完,就不再理会林念郎,而是环视了一圈我们这些冻得瑟瑟发抖的落汤鸡,声音嘶哑地问:“有谁知道,那平台为什么会突然塌了?”
周围一片死寂,只有牙齿打颤和粗重的呼吸声。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。这突如其来的崩塌,就像是神明的惩罚,毫无道理可讲。
“那东西……那块碎片,”黄海似乎不愿再纠结原因,问出了更关键的问题,“也掉进这水里了?”
这次不用人回答,所有人都心知肚明。那东西密度那么大,不沉底还能飘起来不成?
掉进了这深不见底的鬼湖里,跟丢了有什么区别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