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野胜成缓缓睁开了眼睛,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房间和摆饰。
他下意识的就要摸刀,可腰间空空如也。
挣扎着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,水野胜成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,昨晚喝的实在太多。
或者说,这几个月,他每天都是这般从宿醉中醒来。
“你醒了?”
真田信幸也挺佩服这个人的,硬是睡了一整夜,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。
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水野胜成一脸警剔的转过身,“阁下是谁?
”
“我这是在何处?”
真田信幸坐在门口,铃木小太郎握着刀柄一脸警剔的站在身侧。
“这里当然是京都,至于我嘛
”
“你何不先说说自己的名字呢?”
水野胜成这会儿也理清了头绪,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眼前之人将自己带到了宿场。
想到这里,水野胜成连忙感谢道“多谢阁下收留,昨夜应该是喝的太多了,好多事情已经想不起来了。”
“在下水野六左卫门。”
“三河水野氏?”真田信幸一脸好奇的继续问道。
水野胜成点了点头,“正是。”
“不知阁下如何称呼?”
看真田信幸的打扮,肯定是武士无疑,身旁还站着一名持刀侧近,身份应该不低。
而听完水野胜成的介绍之后,真田信幸也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。
“六左卫门大人当真不记得在下了?”
水野胜成疑惑的盯着真田信幸看了半天,“好象是有些眼熟,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。”
“两年前,信浓诹访郡上原城。”
“是你!”随着真田信幸说出上原城三个字,水野胜成顿时想起来真田信幸是谁了。
水野胜成下意识想跑,但突然想起来,自己现在也不用跑了啊。
“原来是真田大人,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相遇,在下真是惭愧。”被昔日的对手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,水野胜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真田信幸摆了摆手,继续问道“水野大人这是为何会在这京都?”
水野胜成顿时陷入了沉默。
内心挣扎了一会儿,水野胜成叹了口气,起身推开窗户站在窗边。
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微风,水野胜成稍微提振了一下精神。
“实不相瞒,在下如今已经沦为牢人。”水野胜成一脸落寞的看着窗外。
真田信幸不明白了。
水野家在三河那也是很有实力的国人众,而且跟德川家关系亲密。水野胜成作为水野家的嫡子,居然会从水野家出奔?
“虽然有些失礼,但不知水野大人可否告知原由?”
“此事有些匪夷所思了。”
水野胜成转过头,象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,脸色逐渐痛苦起来。
“是在下之父,水野氏家督放逐了在下。”水野胜成生无可恋的说道。
真田信幸也很诧异,这种事儿在甲信之地确实不多见,毕竟甲信之地流行的是儿子放逐亲爹
“并且对在下颁布了奉公构!”
水野胜成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真田信幸愣着了。
所谓“奉公构”是一种处罚方式,具体指的是大名禁止犯错的家臣再为武家效力,这个范围函盖了所有武士家族。
换句话说,受到“奉公构”处罚的武士在得到原主公的谅解前,将不得再为其他的大名效力。
类似于“全行业封杀”,可以说是最严厉的一种惩罚。
当然,奉公构有时候也不会得到充分的落实,一些实力强大的大名如果手底下缺人,也会启用这些受到奉公构处罚的牢人。
真田信幸这下彻底绷不住了,这水野胜成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,能被自己的父亲下达奉公构。
总不能是水野胜成把他爹的侧室给睡了吧?
“水野大人这是犯了什么事,能被处以这样严厉的惩罚?”
在真田信幸疑惑的眼神中,水野胜成捏紧拳头,“去年蟹江城之战时,在下于战场上不慎砍杀了本家两名武士。”
“没想到,有家臣竟在父亲面前告状。”
“我气不过与其理论,争执中顺手柄这人也给砍了。
“3
真田信幸听完顿时肃然起敬,是个狠人。
“父亲因此大怒,所以才将在下逐出了家门。”
“本来是准备在这京都找点活干,可没有人敢录用在下。”
“让真田大人见笑了。”水野胜成一脸无奈的说道。
真田信幸顿时明白了水野胜成的处境。
水野胜成现在是“人厌狗嫌”,想找个班上吧没有武士愿意收留,只能在这京都浑浑噩噩的度日。
估计等钱花光了,又得继续浪迹天涯了吧。
“水野大人好歹也是年少成名的猛将,如此蹉跎终究不是个办法,不知水野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?”
水野胜成无奈的摇了摇头,“天下之大,总会有在下的容身之地。”
“听闻最近纪伊即将爆发大战,我想去那里碰碰运气,不过在下也不认识羽柴家的武士,苦于没有门路啊。”
也对,羽柴秀吉现在跟德川家康虽然停战了,但以羽柴秀吉的权势倒是不必在乎水野家发出的奉公构。
只是想要成为羽柴家的家臣,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
真田信幸摸了摸下巴,水野胜成这个人,跟可几才藏一样算得上是猛将。
爱才之心确实有,但真田信幸不敢轻易延揽。
他跟水野胜成又不熟,而且一个在战场上随意砍杀自家武士的人,多少是沾点大病的。
“此事简单,在下与羽柴家的武士都熟,若是水野大人有此意愿,在下可以中介一番。”
“不知水野大人想为何人效力?”
“此次征讨纪伊,总大将是羽柴孙七郎大人,其与我算是连襟。”真田信幸介绍道。
“长久手败军之将而已,在下不屑在其麾下效力。”水野胜成昂着头突然找回了自信一般。
真田信幸想了想,接着说道“美浓池田家如何?其当主池田三左卫门”
“不也是长久手的手下败将?”水野胜成鼻孔朝天,一脸不屑。
不是,你还真挑上了?
这水野胜成表面上看起来挺正常的,但现在看来有点问题少年那种感觉了。
或者说,不太会与人相处。
“这次征讨纪伊的武士在下也都知道,有点实力的吧,全都是长久手之战的手下败将。”
“除此之外的其他人,也都是些普通家臣,在下就更瞧不上了。”
“倒是听说羽柴美浓守殿是个不错的人,只是在下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人选。”水野胜成突然直勾勾的看着真田信幸。
真田信幸心下一慌,不会是我吧?
“在下今年二十二岁,虽然年纪不算大,却也历经大小合战数十次!”
“但只在上原城输过一阵,而且还是败在真田大人之手。”
“如果说这天下间还有谁能做在下的主公,那除了真田大人之外恐怕别无他人了!”
“更何况,久闻真田大人忠义之名,对家臣宽厚不说,更对牢人礼贤下士!”水野胜成脸上浮现出敬佩之色。
“前不久在下曾偶遇京都铁炮名人稻富大人,其对真田大人也是推崇备至。”
“若是真田大人看得起在下,那我水野胜成这条命,以后就是真田大人的了!”水野胜成越说越激动,到最后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。
真田信幸被整不会了。
自己的名头现在都这么好使了吗?
见面先报大名,后者纳头便拜,这一幕怎么那么熟悉呢。
信浓及时雨?
上田呼保义?
见真田信幸迟迟没有回复,水野胜成急了,“莫非真田大人也顾忌水野家的奉公构吗?”
水野奉公构?
那算个锤子,德川家康我都不虚我怕你水野家?
我怕的人是你啊。
水野胜成这人就象把双刃剑,用好了就是大杀器,用不好就会带来麻烦。
不过考虑到真田家与德川家之间的紧张关系,水野胜成这样一个了解德川家内情的武士,确实有点让真田信幸心动。
“六左卫门想要出仕本家可以,但必须约法三章。”
“何为约法三章?”水野胜成一脸不解,显然没读过什么天朝典籍。
真田信幸不慌不忙的说道“就是你必须答应本家三个条件。”
“在下洗耳恭听!”水野胜成连忙点头表示没问题。
“第一,以后你不能再饮酒,即便是特殊场合经过本家允许,也最多只能喝一壶。”
“第二,不得与本家家臣争执,纵有不满,可以来禀告本家,决不能擅自斗殴。这也是本家法度规定之事。”
“如果违反上述两条,本家也会将你放逐出去!”
“第三,你得从最底层干起,当个持旗武士年俸20石。”
“怎么样,能做到吗?”真田信幸抱着双手一脸笑容的问道。
水野胜成人都傻了。
不喝酒倒还好,他本身也不是特别钟爱,最近整天烂醉也只是借酒消愁而已。
但第二条就有些难为他了,水野胜成不明白,不跟人吵架的话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
至于第三条,水野胜成倒是也可以接受,他现在属于没人要的状态。底层不底层无所谓,有口饭吃就行。
“这第二条是不是能再商量商量?”水野胜成面露难色的问道。
真田信幸毫不尤豫的摇着头,此事绝无商量的可能。
他设立的这三条规定,就是要磨一磨水野胜成的性子。
如果水野胜成能做到,说明这人还有得救,以后也可以重用。
如果水野胜成依旧我行我素,那不好意思,你从哪来回哪去。
反正丑话说道前面,到时候真翻脸了也不能怪我。
见真田信幸态度如此坚决,水野胜成也陷入了尤豫。他不是对真田信幸的要求有意见,他是担心自己这张嘴。
他也不想跟人吵架引发争执,但他忍不住啊。
“我可以给你三天时间考虑,三天之后我会动身离开京都返回信浓。”
“你要是想好了,三天之后的午时,你来这里找我!”
“熊千代,送客。”真田信幸朝一旁的小幡熊千代使了个眼色。
小幡熊千代连忙上前将水野胜成扶了起来,带到了门口。
关门之前,真田信幸突然在身后开口道,“方才听闻六左卫门提到了稻富大人,不知他现在何处?”
水野胜成脚步一顿,站在门口回答道“近卫邸!”